29 “我很期待

吃完飯，謝舒沒有留下來打擾，把空間留給他們兩兄弟談事。

傅明遇熱了杯牛奶遞給楊子默, 輕聲道：“明天她會讓人來接你回江城。”

這個“她”指的是兩人的母親。

楊子默一聽到他的話，立即撅起嘴, 一臉“我不願意”的表情。

“我不想回去，不想去國外念書，那裏就只有我一個人，我想留在這裏。”

楊子默是傅女士再婚後生的孩子, 她和丈夫對孩子要求很嚴格, 才小學畢業就将人送出國學習。

他不過去了一學期, 在那邊語言也不通，誰都不認識, 還要遭受高年級的欺負, 沒有家人朋友可以依靠, 連保姆阿姨都只會讓他息事寧人不跟家裏告狀, 他無處可說，所以趁着放假回國，離家出走來找哥哥，想逃避一切。

不過，說是離家出走, 但其實傅女士早在楊子默出門的那一刻就知道他跑來清城了。

傅明遇說不出“她是為你好”這種話，他擡手摸了摸小男孩的腦袋，輕聲道：“那你有沒有和她...”

他言語間微頓, 又言，“和你媽媽說過你的想法？”

“說過了。”楊子默點點頭，“她說我要懂事一點、乖一點。”

他想起那些人一邊用肮髒的語言罵他, 還一邊推搡着，有點委屈：“可是明明我沒有去理他們啊，是他們來找我的！而且阿姨也總是騙人！”

傅明遇看着眼前小朋友委屈難受的表情，毫不掩飾的情緒表達，讓他忍不住聯想到過去，想到自己小的時候。

他或許也有過這樣委屈的時候，但他那時候從不敢這樣表達，因為他知道父母不會管。

但幸運的是，他的身後一直有外公在。

今天，傅明遇不想去插手楊子默的事，但是眼前這個情況，他也做不到漠視。

等小朋友走進卧室後，他又給傅女士打了電話。

母子倆很生疏，傅女士那邊工作很忙，傅明遇沒有說其他的事，只是提醒她應該多關注一下楊子默的校園生活，有時候也要聽聽他的想法。

至于之後她會不會做到，傅明遇不知道。

第二天有車來楊子默，傅明遇送他上車，然後看着小朋友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不願意離開。

他終究還是把提前準備好的寫了自己電話號碼的便簽給出去，說：“有事情和家裏說，也可以給我打電話。”

傅明遇把人送走後，未作停留，立即趕回研究院。

正好快到中午下班，謝舒将座椅往後靠了靠，問：“你弟弟回去了？”

“嗯，他家裏派人把他接回去了。”

他家裏。

這三個字的信息量很大。

謝舒挑眉，卻沒有繼續八卦，轉而把一份郵件發給他，說起工作上的事。

系列新品的研發工作已經收尾，馬上要進入測試階段，所以最近整個項目組都很忙。

這周日是端午節，衆人也是加班加點到周六，才陸續下班回家準備過節。

謝舒發現沈娴給自己發了消息，問她什麽時候回去。

她一邊等電梯，一邊低頭打字回複。

傅明遇出來晚了一步，不過剛好趕上和她一個電梯。

謝舒忽然想起什麽，又見電梯裏沒有其他人，就問他：“你喜歡吃甜粽子還是鹹粽子？”

他沉默思考了好一會兒，答：“甜粽。”

然後又将這個問題抛回給她。

謝舒彎眸笑了笑，立即就回道：“甜粽裏我喜歡豆沙餡，鹹粽裏我喜歡鹹蛋黃餡的。”

傅明遇想了想，語氣有些遲疑：“鹹粽好吃嗎？”

“你沒有吃過鹹粽子嗎？”

面對她驚訝的神色，傅明遇搖了搖頭，實誠地回答：“沒有。”

電梯到一樓，走往停車場的路上，謝舒還不忘和他安利：“鹹蛋黃粽很好吃的！我覺得豆粽口感微涼适合下午吃，而鹹蛋黃粽最好熱一下，味道會更好，适合當早餐。”

傅明遇認真聽着，還一邊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是将她的話都用心記下。

謝舒注意到他的神色，眼眸微轉，笑着說：“我明天要去阿姨家裏，晚上會帶些粽子回來，順便拿給你嘗一嘗味道。”

傅明遇有一點驚訝，還沒等他的話出口，謝舒又連忙補充道，有些不好意思：“不過是我自己包的粽子，可能外表沒有外面買的那麽好看。”

他忍不住笑了笑：“那一定很好吃。”

“那不一定！”謝舒匆忙反駁，她對自己的手藝沒有太大信心，“應該就是正常粽子味道。”

兩人走到車前，但是傅明遇沒有走去自己車邊，反而轉身看向她。

謝舒下意識地跟着停在原地，疑惑地對上他的眼神。

溫潤清沉的聲音傳來，她聽到他說：

“我很期待。”

端午節包粽子是傳統風俗，只是包粽子不是那麽簡單，煮起來也費時，所以如今大部分人都會選擇直接買超市裏的粽子回家。

不過謝舒小時候看母親包過幾次，後來到了陸家，沈娴會在端午包粽子，她便也跟着一起。

阿姨已經準備好了糯米、粽葉，一盆糯米裏拌了紅豆與黑豆，另一盆糯米裏混了醬料，但旁邊有一碟鹹蛋黃。

家裏人基本都喜歡吃甜粽，唯獨謝舒兩者都喜歡，沈娴了解她的口味，早早就讓阿姨都備好了。

今天有龍舟比賽，陸氏作為贊助之一，被邀請前去現場觀看。

沈娴和謝舒還有家裏的阿姨一起在客廳邊看龍舟比賽邊包粽子。

有段時間沒包過粽子，謝舒手法生疏，跟着學了幾遍，終于找到感覺。

因為鹹粽與甜粽不能一鍋煮，所以謝舒先包完了鹹蛋黃粽，然後讓阿姨去廚房煮。

粽子出鍋，滿屋都是粽葉與糯米的香味。

下午時陸父先到家，陸嘉言快三點了才風塵仆仆趕回來，他将手裏的一大袋東西遞給阿姨。

袋子很沉，阿姨墊了墊問：“帶了什麽？”

“南洋的特産。”陸嘉言換了鞋進屋，“後面還有一箱，等會兒陳叔會拿進來。”

阿姨打開其中一個袋子瞅了眼，看到裏面的東西，頓時笑開：“诶呦，是海鮮呀，都是小舒最喜歡吃的呀！”

謝舒其實早就聽到他進門的動靜，聞言才望過去，陸嘉言正走過來，而阿姨轉身走向廚房，還一邊笑着：“那我趕緊讓廚房去加菜，今晚吃海鮮大餐。”

陸嘉言和父母打完招呼，就先去換了身衣服，然後下樓也坐到客廳。

陸嘉言瞥見茶幾上的空盤子，尋了個話題問：“粽子都包完了？”

“上午就包好了，有小舒幫忙，可快了。”沈娴笑着答完，又轉頭問他，“你要不要先吃個粽子墊墊？我們包了豆沙粽和鹹蛋黃粽。”

陸嘉言微愣，“還有鹹蛋黃粽？”

沈娴很自然地答道：“小舒喜歡啊，只是以前家裏不常做，你又不吃鹹粽，所以每次給你準備的都是豆沙或紅棗餡的甜粽。”

說話間，廚房裏阿姨也已經把一盤剝了粽葉切成均勻小塊的豆沙粽端出來，放到陸嘉言面前的茶幾上。

他道了謝，又讓阿姨再拿一個鹹粽。

沈娴：“你怎麽也吃鹹粽了？”

聽到陸嘉言要鹹粽時，謝舒也下意識側眸過去看了看他。

他吃了塊豆沙粽，坦然道：“想試一下。”

沈娴拿着手機起身要走，離開時還不忘提醒他：“粽子是糯米做的，你胃不好不要多吃。”

“嗯。”

客廳裏一下子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電視裏放着電影，不斷傳出的對話讓氣氛稍稍緩和。

阿姨将切好的鹹蛋黃粽拿來，與豆沙粽不同的是，這盤粽子的顏色明顯要深一些。

陸嘉言吃了一塊，卻微蹙眉，好似不習慣。

喜歡甜粽，還是喜歡鹹粽，這與個人喜好相關。

謝舒捧着杯子喝水，餘光注意到他的表情，就知道陸嘉言是吃不慣鹹粽。

看着他皺眉吃完兩塊，還要去吃第三塊時，謝舒忍不住開口：“不喜歡吃就不要勉強自己去吃了。”

陸嘉言默默吃完，才說：“不是不喜歡，也不是勉強，只是沒有習慣而已。”

謝舒垂眸看着杯裏的水，眼睫微顫，淡聲道：“可是你喜歡吃的是甜粽，又不是沒有甜粽了，為什麽要逼着自己去習慣吃鹹粽呢？”

他沉默着，沒有回答，也不敢與她對視。

“陸嘉言。”謝舒直接喊了他的名字。

陸嘉言擡眸看過去，然後，聽到她說：“沒必要的。”

電影裏正播到某個小高潮，插曲響起，主角對話聲随之漸輕。

他張了張口，卻艱難到發不出聲音。

好半晌，終于，從喉嚨裏發出低啞的聲音：“有必要的，我想去做，我也願意去改。”

這一刻，謝舒看着他，好似是不認識了眼前的人一般。

這樣的陸嘉言，這樣願意改變自己的陸嘉言，她反而覺得陌生無比。

可是，他要改的這些，卻不是她想要的。

“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麽用呢。”謝舒只是冷淡地回應。

這句話，也狠狠擊在了他的心上。

陸嘉言雙手握拳，抿緊唇，竭力壓制着情緒。

“我曾經也幻想過，如果你當初沒有和宋博遠創業，沒有和他們有那麽多的交集，那是不是很多事情會不一樣。”謝舒神色更加平靜，“但我知道，不會的。”

陸嘉言驀然聽到她這一段話，神色有一瞬間的怔愣，又很快回道：“我知道我們之間存在着問題，或許不是那麽容易就能解決，可是，我在慢慢改了，為什麽我們不能一起解決？”

謝舒看着眼前這個褪去少年意氣但依舊俊朗無比又變得成熟穩重的男人，此時他沒了往日的從容，紅着眼睛，說到最後那一句話時聲音都是微顫着的。

可是，她沒有任何心軟，語氣堅定又認真：“因為，這些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