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太遲了
衛淩靜靜坐着,像是陷入了回憶裏,好一會才道:“祖父在世時只是個小将軍,衛家到了父親這一代才開始真正起來,因此父親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話就是‘這個家沒了他就沒有今天’,小時候父親也曾是我仰望的大将軍,是這世上最英勇的人。”
“可是不知從什麽時候起,父親被功名熏了心,他不滿聖上将他手底的兵劃分出去,他沒有辦法,唯有寄希望于我與大哥。從記事開始,我與大哥每日不是在操練就是在兵營,沒得過一日休息。”
衛淩望着院門,目光悠遠。
“我與大哥不同,我小時候身子弱,站樁都不能站多久,前半日強撐的話後半日就再站不起來,那時候還小,父親只是罵,後來長大了些,棍棒什麽的一點沒少,新傷舊傷一起來,大哥也沒好到哪裏去。”
宋奾默默聽着,不言一語,忽然間衛淩輕笑了笑:“可我有還一點與大哥不一樣,大哥從來不敢反抗父親,我卻三天兩頭與父親頂撞,就連母親都說讓我順着點他,這樣才能少吃點苦頭。”
“但我那時候沒學會服軟,身子也沒好到哪裏去,苦頭越吃越多。十歲的時候父親開始讓我與大哥随軍歷練,我半路跑了,父親氣得不行,他那時候有軍務在身沒空再去找我,也就不能再教訓我,從此我便成了‘逃兵’,成了衛家的逆子。”
“父親打了兩年仗,我也在外待了兩年。”衛淩說到這的時候好似想起些什麽,唇角含着一抹笑,可他沒再接着往下說,轉向宋奾:“你會不會也認為我是個‘逃兵’?”
宋奾與他對視,輕輕搖了搖頭。
衛淩擡起茶盞,一口飲盡,又淡淡笑了一聲,“其實那時候從文從武對我來說并無太大區別,只是從小與父親對着幹習慣了,偏偏不想順他的心意。現在大哥戍守邊疆,身上又有軍功,衛家也就不缺我一個了。”
越是輕描淡寫,傷口藏得越深。
換做以前,宋奾許會心疼上幾分,可現在聽了卻多出幾道同情。
盛京城裏傳出的衛小郎君盛名大多是稱頌他才華蓋世,卻鮮有人知衛小郎君有這樣一段過往。
将軍府裏不會有人主動提起這些,下人也不會亂嚼舌根,她到今日才明白兩父子原是宿怨已久,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宋奾給他添了茶,輕柔道:“二郎現在既已入大理寺,那便好好做,将來做出成績來了,父親定會認可你的。”
其實宋奾也有不明白,如果他真如傳聞中那樣,那為何嫁他這幾年不見他考取功名或者尋個一官半職做?他這些年又是在做些什麽?
好奇歸好奇,她卻是不想問的,也問不出來的。
“認可?”衛淩嘲諷一笑,“他不會認可的,這世上不順着他來的事都是沒有意義之事,我如今也早已不是為了得到他的認可。”
“是,二郎做自己喜歡的事便好。”
自己喜歡的事?衛淩暗自苦笑,他哪有什麽自己喜歡的事。
可宋奾語氣溫柔,竟撫了他連日來的急躁,衛淩神色稍緩,又看向她,“我今日與你說這些是希望你不要多想,以後這樣的事常有,你不必放在心上。我是我,父親是父親,你也不是母親,你不用顧忌着他們,在這琉璎軒裏我總還是能護着你的。”
宋奾垂了眼,心裏沒有因這句話而起一絲波瀾。
她想她真是冷清冷意,她這個時候不應當是為他的愛護而歡欣雀躍嗎?怎麽能如此平淡?
衛淩見她低着頭不說話,便以為她是羞了,又道:“這三年來辛苦你了,往後我在盛京的時日會多些,你要是有需要可随時來尋我,我若是不在告訴白亦一聲就行。”
“是。”
有些事太遲了,遲到她已經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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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倆人都不再說話,院子裏蟲鳴聲十分嚣張,晚風輕送,花香濃郁。
衛淩這才注意到窗臺上的兩株牡丹,已過了好幾日,那牡丹仍被她養得極好,花開正茂。
她和奕娴處得好是他沒想到的,可又想想,她什麽時候讓他操心過?
“你若是喜歡花草,我請個花匠過來幫你打理,後院地方小了些,改日我讓母親把府裏的花園都交給你。”
宋奾大驚,顧不得防備,抓了他的衣袖,“不用,後院的小花園就夠了,花匠也不用。”
種花種草本來就是愉悅自己的消遣,用花匠哪還有愉悅?接了府裏的花園哪還是消遣?他分明是想折騰她還差不多。
衛淩沒料到她反應這樣大,清澈雙眼望着他,盈盈珠光裏都是拒絕,他看着卻生出幾分悸動,再低頭看她抓着自己的柔若無骨的小手,心中一動,另一只手覆了上去,大掌将她完全包裹住。
“好,那便不用。”
稍傾,衛淩在她眼裏看見了驚訝,甚至有些恐慌,他略微不解,不過又想着倆人好像少有這樣溫情的時刻,她這反應也算正常。
再次開口時聲音已經低了幾分,“阿奾......”
宋奾卻是驚得不行,忙從他手裏掙脫出來,“謝過二郎,二郎......二郎早些回去歇息吧。”
衛淩斂下神色,深深看她一眼,然後沒理會她這句話,站起身往卧室走去。
宋奾眼見不妙,他不會又想留下來吧?
他果然又到了衣櫃前,待看到裏頭他的衣服重新放上之後才吩咐外頭下人備水。
宋奾則心想,還好她先前記得将他的衣服放回去,不然今晚真不知如何解釋。
衛淩沐浴向來不用人伺候,今晚依舊是自己取了衣服往淨室走。
他要留下無疑了,可這次宋奾真是月事在身,她自己晚間要起來幾趟,渾身都不舒暢,身邊要是再躺一個人,那她今晚是真不用睡了。
正琢磨着要用什麽法子将他趕走呢,恍然間想起淨室還放着她的月事帶,雖是幹淨的,但這些東西讓他看見總有那麽些別扭。
于是宋奾在他驚疑的眼神中先他一步入了淨室,又在他欲開口時将那月事帶藏在身後帶出來,不疾不徐道:“二郎沐完浴就早些安置吧,我這幾日身子不舒服,怕擾了二郎睡意,我到隔壁廂房去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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