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拒絕告白

Q市一中。

剛考完試的教學樓裏熱鬧非凡,同學們慶祝着終于得以解放,連罕見的寒潮都絲毫沒有影響室內的熱度。

高三一班,教室內。

“數學最後一道大題的第三問,你做出來了嗎?”

“考場上沒寫出來,但我剛剛算了一下,結果是二嗎?”

班長和數學課代表正湊在一起讨論最後一道大題,兩人卻遲遲沒能達成一致。

眼見他們争得已經開始撸袖子,課代表正想去找老師問答案,忽然聽見一個清潤溫和的聲音。

“四分之三倍根號二。”

兩人猛地回頭,就見一個面容略少血色的漂亮少年正看着桌上的試卷。

“雲神?!”

“你競賽完回來了?”

這邊的動靜瞬間吸引了全班的視線,大家愣了一下,旋即驚喜:“歡迎回來!!”

“競賽怎麽樣?拿獎了嗎?”

少年迅速被熱情的同學們包圍,被擠開的班長和課代表艱難地貼在牆邊,代入結果做了最後的演算。

果然,等式成立。

“靠,不愧是雲霸!”班長還是被驚了一下,“大題看一眼就知道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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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被盛情歡迎的少年也終于得以回答同學們的問題。

他搖搖頭:“競賽結果還沒有出來。”

課代表一拍大腿:“沒出來肯定也是咱第一!”

“哧。”

門口突然傳來一聲冷冷的嗤笑,在大家開心的聲音中格外突兀。

衆人轉頭,就見一個下巴削尖的瘦高男生站在門邊,臉上帶着明顯的嘲弄。

班長皺眉:“白宋,你來我們一班幹什麽?”

“這不聽說雲、神回來了嗎?”

白宋故意把“雲神”兩個字念得陰陽怪氣,冷笑道。

“說什麽‘結果還沒出來’,我看是根本沒拿上名次才對吧。”

說這話時,他就直接盯着少年,眼看着對方回望過來,白宋臉上明晃晃的惡意也沒有絲毫遮掩。

畢竟,這人可是剛爆出了一個那麽大的身世醜聞。

妄他白宋還叫了這人幾年“堂弟”。

然而,對方卻并沒有像白宋想象中那般窘迫不安。

少年略顯蒼白的臉上甚至沒有一點波動,淡然的面容好似過于精致的白釉冷瓷,望向白宋的目光也不帶任何情緒。

以至于那視線更像是在認知什麽物件……而不是在看一個人。

白宋皺眉,被看得愈發不爽,正要繼續嘲諷,卻聽見一聲——

“哦。”

一旁的課代表也學着白宋冷笑:“哧,那也比你這種連競賽初試選拔都沒過的人強吧?”

“哈哈哈哈!”

同學們笑出聲來,應聲附和:“就是!”

“你……!”白宋的臉瞬間冷了下來,“狗拿耗子,關你屁事?”

班長反問:“那你來一班找什麽事?”

其他同學懶得理論,已經準備把少年拉走了:“走了小白。”

“小白?”白宋卻忽然揚聲,“他都被我們白家趕出去,根本不姓白了。”

他盯着沉默的少年,故意把每個字都咬得格外清楚。

“你難道沒告訴他們這件事嗎,你已經改姓了——薄溪雲!”

被叫出名字的少年面上終于有了些反應,那長而卷的睫毛微微動了動。

薄溪雲。

他略顯幹澀的薄唇微動,正要開口,卻被幾個同學一下護住,擋在了身後。

同學們對白宋徹底看不下去了:“喊什麽喊,改了又怎麽樣?”

“就是,一個姓而已,難不成你們家還有皇位要繼承啊?”

還有人喊:“關門關門!”

白宋就這麽被直接關在了一班門外,他低嗤了一聲。

看你還能風光多久。

教室內,大家自覺忽略了白宋的到來,繼續圍着剛回來的少年問東問西,直到班主任推門進來。

“把試題答案發一下——呦,溪雲回來了?”

教室裏出現了一小片哀號,大家并不想在這個大喜的日子面對答案。可惜老師不為所動,笑眯眯地發下答案,對薄溪雲道:“來,跟我到辦公室一趟。”

辦公室裏聚了不少老師,也很熱鬧,班主任找了個椅子讓人坐下:“就聽老劉說今天競賽隊回來,果然是。感覺怎麽樣?”

薄溪雲想了想:“難度中上。”

班主任失笑:“我聽老劉說,今年的考題難到好些學生心态都崩了,對你來說才中上?”

他又問了幾個競賽相關的問題,薄溪雲一一答了,忽然見老師皺了皺眉。

“你臉色不太好,身體不舒服嗎?”

薄溪雲原本就膚色偏白,前些日子學校裏流行什麽拍立得,他總是合影裏最容易過曝的那個,眉眼全然像是被暖光勾描過。

然而此刻,迎窗而坐的少年卻是面上毫無血色,在冬日裏越發吝啬的日光下,透顯出似是會一觸即散的透明感。

“可能今天降溫,太冷了。”薄溪雲自己倒沒覺得有什麽,“沒事,謝謝老師。”

今天的确有罕見的寒潮,氣溫驟降,北風呼嘯,但班主任明顯不認為是這個原因。

他也聽說了前些時日,少年家裏發生的事。

班主任斟酌片刻,最後還是道:“降溫注意添衣服,你上周才發過高燒,一定要好好保重身體。”

等少年點頭應了,他還不放心,又叮囑道。

“有什麽事就跟老師說,放假了也是,我手機每天都開着。”

最後,班主任又給人懷裏塞了些暖乎乎的糖炒栗子,才把他放了回去。

少年一離開,辦公室裏就有老師嘆氣。

“唉,多好的孩子,怎麽攤上這種亂七八糟的事。”

有不明情況的老師好奇:“難道白家那個真假少爺的傳聞,是真的啊?”

“可不是真的嗎,白家找到了真兒子,發現家裏這個不是親的,當天就把他的東西全扔出來了。”

“扔出來了?!”

“咱說發現養的孩子是假的,家長生氣也能理解,可這事做得也太絕了!”

“是啊,這孩子正在首都B城參加國家競賽呢,白家直接去了B城,拉着小孩就要去改姓,堅決不讓他繼續姓白。”

“小孩當天就被鬧病了,高燒四十一度,把老劉都心疼得直上火,他爹一句話不帶問的。”

“真的……就算是個小貓小狗,養了那麽多年也該有點感情吧?”

老師們又嘆氣。

“唉,造孽喲。”

辦公室裏的談論,薄溪雲并沒有聽見。

不過他剛剛倒是看到了,班主任桌上的那疊文件表。

那是申請更改學籍檔案表中姓名信息的表格。

從白溪雲——

改為薄溪雲。

薄溪雲倒沒什麽波動,甚至比起姓白,後者才是他更熟悉的名字。

因為沒有人知道,現在的薄溪雲其實是在那場高燒後醒來的。

四十一度的高燒讓初醒的薄溪雲意識一片混沌,記憶也不甚清楚,連确認自己身份都花了好一番功夫。

最古怪的是,他還憑空聽見了一段對話。

“這樣就可以了?已經開始療養了嗎?”

“嗯,但後面需要他自己進行,我們的能量不足以監測之後的事了……”

這陌生的聲音突兀地出現在薄溪雲腦海中,之後便徹底消失,再沒有響起過。

等他徹底清醒過來,面對的便是一個格外陌生的世界,甚至于連對各種日常用具的使用,薄溪雲都需要思索一下再進行。

但他對自己的身體卻很熟悉。

哪怕是在醒來後初次看向鏡面的第一眼,薄溪雲也完全沒有體會到任何的驚訝或陌生感。

對世界陌生,卻對身體熟悉。

難道他穿成了平行世界中的自己?

薄溪雲沒來得及細想,緊接着,激烈的競賽決賽便開始了。

好在熟悉的身體給了薄溪雲很大便利,他順利完成了比賽。

而在今天回到Q市,見過白家人和改名表之後,薄溪雲也對自己的處境有了更多了解。

所以,在那段對話裏,最關鍵的一個詞——

“療養”。

是要他療愈目前困境中的自己嗎?

看起來,他接下來會面對的,還不止一個被迫改姓。

薄溪雲思索着,走回了教室。

溫暖的教室裏,讨論仍在熱烈地進行着。

“今天不止競賽隊回來,好像上一屆高三的競賽金獎獲得者也要來學校了。”

“高三金獎?我去,難道是易少??”

“就那個傳說中的學神大帥哥嗎?!那今天是不是可以見到真人了?”

“去年我們跑去高三樓悄悄看過,是挺帥的,但是本人太冷了,要不都說沒人敢追呢……”

“豈止是沒人敢追,這位好像連緋聞都不喜歡,敢向他示好的人都沒幾個。”

“沒人敢?哎,我記得前段時間不是還傳,說有誰喜歡他……”

後面的讨論聲忽然混亂起來,似乎是有人匆忙攔住不讓說了。

恰好走到門口的薄溪雲正思考自己的事,沒有細聽,推門就走了進去。

“……”

教室裏忽然靜了一瞬,薄溪雲擡頭,就見有不少剛剛還在聊天的同學正愣愣地看着自己,氣氛頗有些奇怪。

薄溪雲沒怎麽在意,還是問了一句:“怎麽了?”

“沒事沒事!”一旁的數學課代表沖出來,“對了溪雲,剛剛那個四分之三根號二你怎麽算出來的?我算了三遍都得不出這個結果啊。”

等薄溪雲被拉走,大家才下意識地松了口氣,轉開話題聊起了別的。

“最後,把這兩種情況取交集就可以了。”

薄溪雲寫完過程,把草稿紙遞給了課代表,課代表直勾勾地盯着那些算式,猛地一拍桌子。

“牛啊雲霸,不愧是你!”

薄溪雲失笑:“沒那麽誇張。”

“你就是很厲害。”課代表卻莫名堅持。

旁邊跟着聽的另一個女生也點頭:“是啊,我也這麽覺得,很多人都喜歡你的。”

同學們七嘴八舌:“對,就算有人不喜歡,也不是你的問題,那是他們沒眼光!”

“?”薄溪雲隐約覺得,話題好像有點偏。

他聽得出大家都是好意安慰,因此也就點頭應下了。

雖然對這些話他還是有些茫然,沒怎麽聽懂。

沒多久,鈴聲響起,到了平日的晚飯時間。

雖然明天才能離校,但因為放假,今晚的氣氛依舊很輕松熱鬧,還有人從年級部打聽來了确切消息。

“真的有往屆學生來啦!老高都親自去迎了,今晚估計就是全年級去禮堂聽演講了。”

“耶!!”

學生們都興奮起來,反正只要不用上課,叫他們幹什麽都很高興。

高三樓裏頓時更加嘈雜了。

幾個同學約薄溪雲一起去飯堂,他正好想實地熟悉一下環境,便一同去了。

但考完後的人群格外擁擠,才剛走出教學樓,戴個口罩的工夫,薄溪雲就和同學們走散了。

他還突然被一個人攔了下來。

“喂,你是高三的嗎?”

對方穿着高二的校服。天氣太冷,加上流感防控,學生們在室外都戴着口罩,但來人的臉實在陌生,薄溪雲可以确定自己并不認識他。

那人問:“思學廳在哪兒?”

薄溪雲根據記憶裏的地點給對方指了路,但高二生并沒有走,他看了看腕表,“啧”了一聲:“來不及了,我走不開,你幫我送去吧。”

高二生把手裏的紙封塞給了薄溪雲,亮了下吊牌:“我學生會的,你把這個流程表送到一區那邊,十分鐘內必須送到。”

說着,他還拿出手機,“咔嚓”一聲,直接拍下了薄溪雲的學生胸牌:“快去,別遲到了。”

“記住啊,送到本人手裏!”

高二生說完就走了,薄溪雲看了看紙封,視線一頓。

上面寫着接收人的名字。

走散的同學們找了過來,薄溪雲和他們說了一聲,便向一區走去。

他會幫忙跑腿,也有那個名字的原因。

易鐘深。

如果沒猜錯的話,這應該就是同學們口中,那個今晚可能會來演講的前一屆高考狀元。

不過除此之外,薄溪雲還隐約覺得——

這個名字……

好像有些耳熟。

一區。

校園主幹路的交彙處敞亮而開闊,此刻正人頭攢動,圍聚了不少興奮好奇的學生。

“易少!!”

“啊啊鐘神!”

他們都是為那位傳說中的學神來的。

易鐘深的突然到來的确出人意料,不過他才進校園沒多久,就已經被聞訊而來的學生們給包圍了。

連來接他的老師都晚了一步。

直到年級部高主任趕過來,才勉強控制住場面。

“好了好了,大家都安靜一點!考完就野了是吧?”

實在是這個時間點太巧,若是放在平日,學生們每天上課十幾個小時,就算真有什麽明星過來也難以引起多少關注。

但今天一中剛考完,學生們在教室裏的都按不住,更別說跑出來的了。

因此,即使年級主任出面,依然沒能攔下所有人。

眨眼就有人沖到了那個身材修長的冷淡男生面前。

“學長。”

來人是個女生,近距離正面對着易鐘深,她的耳朵肉眼可見地紅了起來。

“呦——”

旁邊同學跟着吹口哨,笑鬧起哄。

“這麽會,還叫學長!”

女生耳朵更紅了,仍是堅持說:“打擾了,有個東西想送給你。”

她顯然也知道易鐘深的性格,還補充說:“是我有個朋友,托我幫忙送給你,她希望你一定收下,可以嗎?”

同學們一臉了然,都清楚這只是個借口。

你說的這個朋友是不是你自己.jpg

這邊的禮物一送,連旁邊老高的動靜都被蓋過去了,大家的目光全被吸引過來,好奇地期待着易少的回應。

易鐘深卻并沒有什麽反應。

男生眉眼英俊,周身卻透着顯而易見的疏離冷淡,把一身的黑白休閑裝穿出了制服的風格。他戴的是一只深灰口罩,眉骨本就深而高挺,在日暮的天光下投落出薄薄的陰影,為俊美的眼廓更添一分冷意。

四下分明人頭攢動,卻沒有人距他近于半米。

“不。”

易鐘深回應很簡短,聲線低磁而冷沉。

“謝謝。”

拒絕得格外直白。

沒有一點商量餘地。

女生明顯僵了一下,似乎還想說什麽,但對着男生冷淡的眉眼,她到底還是沒再敢開口,僵硬地點點頭,就轉身跑開了。

大家看着易少,也下意識地收斂了聲音,四下都變得有些靜悄悄的。

直到被學生淹沒的劉老師好不容易擠過來,同高主任一起,準備和易鐘深去辦公樓。

“好了,大家散一散……”

劉老師的話沒說完,忽然看見學生中又有了動靜。

一個眉眼格外漂亮的男孩一面小聲致歉,一面從人群外走到了最裏面。

“溪雲?”

劉老師是今年競賽隊的帶隊老師,自然一眼認出了薄溪雲。

“劉老師。”

少年和他打了個招呼,便轉向人群正中的易鐘深,拿出了一個紙封。

“打擾了,有個東西要送給你。”

這熟悉的說法,頓時讓旁邊許多同學的表情變得微妙起來。

又是花樣送禮物?

薄溪雲并未察覺。周遭圍聚的學生太多,剛來的他并不知道這裏剛剛發生過的事。

他道:“一個學生會的同學,托我幫忙把流程表送來,說要交給本人。”

他原本打算送完便離開,但在說話的時候,薄溪雲卻察覺了對方的視線。

面前的男生比他高出許多,正垂眸望過來,一雙淡褐色的眼眸深暗無波。

薄溪雲看見對方已經朝他伸出了手,指節修長,骨節勁瘦有力。然而在聽見是別人的委托時,易鐘深的動作卻停了一頓。

“流程表?”

聽見話的劉老師已經把紙封接了過去。

他順手就給拆開了:“誰送的……”

話沒說完,劉老師和旁邊高主任的神色都是一愣。

甚至旁邊有同學忍不住發出了低呼。

因為拆開的紙張裏,并沒有什麽所謂的流程,只有清晰飄逸的幾個字。

【易:

我喜歡你。】

劉老師驚訝地看向薄溪雲,而更多的學生已經下意識齊刷刷地看向了易鐘深。

其實不看也清楚。

大家都猜到了,無論面對什麽花樣的示好,這位學神肯定都會是一樣的毫不留情。

但出乎意料的是——

易鐘深并沒有像衆人預想中那般立刻拒絕。

男生依舊神情未變,即使望着引得周遭一片驚愕的“告白者”,他那冷淡的眉眼依然看不出一點波瀾。

但許是日落西斜,暮色霭霭,他那原本淺冷的眸色,此刻卻顯得頗有些晦暗。

“這,應該是哪裏出錯了……”

劉老師察覺氣氛不對,正要替人解釋幾句,卻見易鐘深終于将目光從薄溪雲身上挪開,他複又掃了一眼紙條,忽然開口。

低磁的話音比老師的解釋更先一步,讓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這不是他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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