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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瑾娘眼中一亮,正要說話,方墨搖頭說:“我們不去舟州。”蘇瑾娘回頭看女兒,方墨面色沉靜,黑眸似水,說:“北狄人既然也往舟州而去,那舟州便是去不得了。咱們上山,穿祁山到肅北去!”
李進愕然看着方墨,眼前的孩子面色沉着冷靜,一雙黑眸如寶石般璀璨,行事舉動與平時大不一樣。可是祁山啊,那可是連綿數千裏的山區,到處都是險峰陡崖,毒蟲猛獸,即使最出色的獵手想要安然翻過祁山到肅北去,那都是件非常困難的事情,更何況眼下天寒地凍的,一個女人帶着兩個孩子,如何能翻過險峻的祁山?
方墨說:“我爹跟我說過,祁山有一條小道可以到肅北。”
“當真?”李進眼睛一亮,“你可知道如何走的?”
晉州偏遠,城中民衆靠山而生活者衆多,藥鋪來往除了病人,還有各處山裏來的采藥人。祁山高險,山頂有千年不化的積雪,有毒蟲猛獸,但也有各類珍奇藥草,方大福能從衆多山中采藥人那裏得知一條小道并不足奇。
方墨搖了搖頭,說:“我雖然不知道怎樣找到那條小道,但是我知道有一個人去過,他或許可以帶我們穿過祁山。”見李進神色暗淡下來,方墨又說,“他住在葫蘆峰的山腳下,不住在城裏。”
李進眼睛一亮,若是那人住在城裏,只怕也難逃一劫的,若是城外興許還好。葫蘆峰在晉州的東南邊,出了南城門,翻了一兩座小山,兩三柱香的功夫就可以到了。李進看了一眼屋裏人,說:“墨兒,你趕緊與你娘收拾一番,我剛才過來的時候,看見四喜客棧的馬圈裏還有一匹馬,我去牽了過來,你們騎了馬,路上也妥當一些。”
蘇瑾娘詫異說:“李兄弟,你,你不走嗎?”
李進淡淡一笑,說:“我還有些事,暫時就不走了。”他母親傷得那麽重,這時節怎麽可能上得了祁山?況且,方墨也說了,不能沾水,不能動,才能保命。“嫂子,你們趕緊收拾,我去去就來。”
李進走了,蘇瑾娘與方墨又開始收拾東西,既然是有馬,那就可以多帶一些東西。從晉州穿舟州到肅北,若是天氣好,四五天就可以到的,若是從祁山翻過,走慣了山路的人,大約要三四天的時間。雖然知道有小道,可是眼下大雪封路,恐怕要費的時間更多,這一路上吃的用的一樣都短不得。
蘇瑾娘從矮榻低下翻出一張狐皮,眼圈一紅,這東西正是秦玉蘭前些時候送的,她準備給方墨做一個坎肩,樣式是裁好了,卻還沒有滾邊釘扣,摸在手心裏,倒是暖和的緊。她拿了狐皮進到次間,聶雲旭還在睡,她給那孩子套上,坎肩稍大了一些,只得在腰間再攔了一個布帶子,又尋出自己丈夫一頂氈帽給孩子戴上,帽子大,聶雲旭的整個小腦袋瓜全套了進去,只餘了一個小小下巴在外。
一邊眯着眼睛靜休的周氏輕咳了一聲,嘶聲說道:“方家大娘子,煩惱你端一口水與老婆子喝。”
蘇瑾娘連忙應了一聲,出了次間,爐子上熱水還剩了些,餘溫仍在,左右看去,卻尋不到整的茶杯茶盞,只得到後院裏。後院火熄了,餘煙渺渺,她拿了木棍到廚房的位置扒了一個整碗出來,用雪水抹去灰,準備去裝水。
到了前面鋪子,眼前黑影一閃,她吓了一跳,定眼看,卻是女兒方墨,背上背了一大包東西從外面進來,她道:“墨兒,眼下這兵荒馬亂的,你去哪裏了?”
方墨将包放下,問道:“娘,你拿碗做什麽?”
蘇瑾娘說:“你周奶奶要喝水,這屋裏茶杯茶盞沒一個全的,全被那些殺千刀的摔了,我去後面找的一個。”
方墨眉眼一沉,跳了起來,掀開次間簾子,腳步卻在門口停了下來,黑幽幽的眼睛盯着裏面,小臉如上好的白瓷,青白透亮。蘇瑾娘見她顏色古怪,也走過去觀看,到了門簾面上,手中的尋了半天才找到的碗“啪”地一聲脆響,已經摔得粉碎了。
“周奶奶……”蘇瑾娘尖叫一聲。
周氏原本是躺在矮榻上的,卻不知道什麽時候爬了起來,萎靡的倚着櫃子角倒在了地上,右額前撞了好大一個口子,正涓涓往下淌着血,臉上卻是帶了一抹安詳的微笑。
她竟是自己撞死了。
方墨過去摸了周氏的頸脖,已經沒有了動靜。屋裏的哭聲驚醒了聶雲旭,那孩子一咕嚕爬起來,一把揪掉頭上的帽子,也哭了起來,“娘,娘,旭兒怕啊,你在哪裏?……”
方墨把聶雲旭抱在懷裏,低聲說:“旭兒乖,不要哭啊,小心把壞人招來了,壞人要抓小孩的。”
聶雲旭抽抽泣泣的,從朦胧的驚醒中慢慢安靜下來,邊小聲哭,邊問:“墨兒姐姐,我娘去哪裏了?怎麽不來看我?”
方墨擡頭看窗外,對面周記綢緞鋪的招牌咣當咣當作響,濺灑的血漬與上面的字混成了一體,已經分辨不出上面到底寫了什麽。方墨低聲說:“旭兒怕不怕壞人?”
聶雲旭點了點頭,說:“怕,娘說壞人要抓小孩,我在缸裏躲着,壞人就看不見我了。”
方墨低聲說:“旭兒很乖,做的很對。壞人沒有抓到旭兒,壞人把娘抓走了。旭兒是不是很愛旭兒的娘?咱們一起去救她好不好?”
小男孩拿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方墨,忍住了哭聲,脆聲說:“好,旭兒不哭!旭兒跟墨兒姐姐一起救娘,旭兒打壞人,旭兒不怕!”
方墨摸了摸他的頭,“嗯,旭兒真勇敢。”
外面傳來了馬蹄聲,李進将馬系在門口的柱子上,聽了裏面的哭聲,快步跑進來,看見裏面的情形,一聲嚎叫,抱着周氏大哭了起來。
起風了,地上的雪花翻滾着,吹得到處都是,天地一片蒼茫茫的。蘇瑾娘在低聲哭,李進抱着他娘嚎得驚天動地,周氏安詳的躺在兒子的懷裏,方墨抱着聶雲旭,默默地看着窗外蒼茫茫的天空。
李進将秦玉蘭與周氏下了葬,簡單收拾衣物,牽了馬,馬背上坐着方墨與聶雲旭,蘇瑾娘杵了根棍子,一行四人上了路。繞晉州府衙而過,雄偉莊嚴的晉州府衙門口橫七豎八躺着人,朱紅色的大門只剩了框架,兩邊是燒得灰黑色的牆,走近了,那股子燒焦的味道越發清晰,牆上的燒痕處處可見。馬蹄踢踏踢踏而過,血混着雪水順青石板縫裏四下流着,馬蹄上盡是一片猩紅。
李進拍了一下馬屁股,老馬的蹄子甩的略快了一些,出城門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回頭看,除了風聲,晉州古城一片死寂,沒有往日清晨熱鬧的喧嘩,漫天的雪白之中一道道猩紅血漬劃下一筆筆的印記,凄厲且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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