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低沉悲壯號角聲嗚嗚吹響,漠北的第一次反擊戰打響了,漠北第一重城肅北黑重的城門緩緩打開,衆人都覺得眼前一亮,城門口立了一匹白色的駿馬,馬上少年約莫十八九歲,面如冠玉,一雙眼睛半眯着,閃着清冷的寒光,一身紫金華服,身披雪白長裘,在蒼茫的雪光之中,越發顯得雍容華貴,器宇不凡。

少年雙腿一夾,白色駿馬嘶叫一聲沖出城門,他的身後,千餘黑甲士兵随即呼嘯而至,沖殺進混戰的人群。聽到那震耳欲聾的喊殺聲,混戰在流民的北狄軍士人人心神俱散。那些黑甲士兵才是真正的戰士,是漠北聲名遠揚的蕭家軍,他們比起那些手執木棍扁擔的流民的戰鬥力不知道要強大幾多,戰馬所到之處,北狄士兵紛紛後退,來不及的要麽被一刀砍了,要麽被一槍取了命去。

方墨一把抽出長槍,對面的身披狼皮的北狄士兵失去支撐,猛然倒地,她正欲轉身,耳邊疾風突至,一匹白馬從肩上呼嘯而過,她身形往右一閃,背後偷襲那人撲倒在地上,背心早被一槍貫穿,鮮血如泉水洶湧。白馬上的少年轉過身,銀色眸子灼灼閃光,銀灰色盔甲裏面的俊臉在雪光的映照之下,竟是美如神诋。

方墨眯着眼睛看着,眼随着少年的手看向他手中的長槍,閃着熒熒寒光的槍頭依舊冒着熱氣,鮮血正一滴滴濺落在雪地之上,想來從背後偷襲她的北狄士兵正是命喪于這長槍之下。白馬一聲長嘶,那銀色身影瞬間就淹沒在灰黑的人流之中。

李進正殺的興起,突然一個小人滾在他身邊,他轉頭一看,從那張血糊糊的小臉上依稀辨別出來幾分清麗來。“李叔,咱們趕緊進城。”方墨說道。

李進回頭一看,城門大開之後,流民紛紛湧進,外面滞留的流民已不多矣。他一收刀,說:“走吧。”又對蘇瑾娘低聲說一聲,“嫂子,得罪了。”背了蘇瑾娘,領着衆人進了城去。

流民慌亂湧進城去,雖然知道黑漆沉重的肅北城門已經将兇殘的北狄人擋在了身後,但是心中的恐懼太過沉重,即使入了城,仍然是一窩蜂似的往城裏的最深處逃竄。李進也跟着人流一陣瘋跑,突然聽見一人聲在耳邊沉聲說道:“李叔,停下吧。”他猛地收了腳步,血依舊兇猛地沖擊着耳膜發出猛烈的砰砰聲響,他大口喘氣,面前房屋比鄰,整齊而又幹淨,人聲車馬聲漸漸入耳,喧鬧而又溫實。

他突地醒悟過來,原來自己已經來到肅北城中了,面前的福運來酒樓的招牌在北風之中發出輕微的晃蕩聲響,年過久遠,那招牌上的福字只剩了半邊,他識得這招牌,這家的醬牛肉最是下酒,是他每次來肅北必到的地方。

這裏是肅北城了,他還活着。

方墨又低聲說道:“李叔,放下我娘吧。”

李進又想自個背上還背了一人,連忙拐到酒樓邊上的巷子裏,将蘇瑾娘放下來,颠簸久矣,婦人臉色灰白,嘴唇青紫,只一雙手勁卻依舊極大,一只挽了他的頸脖,另一只緊緊抓住女兒。待發覺腳落了地,蘇瑾娘看了看一邊的大小兩個孩子,俱都在,頓時松了一口氣,這才放了手。

那只狼牙箭正插于蘇瑾娘的大腿之上,血将棉褲浸透了,天冷,蘇瑾娘整條腿寒冷而又潮濕。李進說道:“這箭拔不得,上頭有倒刺,冒然拔出,必會扯出一大塊肉,這天寒地凍的,只怕是難得好了。咱們行李都丢了,還是仔細找個郎中了,方才穩妥一些。”

方墨點了點頭,從袖子中抽出只金簪子,遞給李進說道:“李叔,你對這肅北城比我知道的多,煩勞你找家當鋪,拿這簪子換些銀子,咱們也好找個郎中。”

李進接過簪子,正是前不久他還回去那只,簪子鋒利的尖頭已是彎卷,上面的血凝結成了幹涸的黑紅,他将上面的黑紅色用雪抹了抹,在自個衣衫的下擺蹭了蹭,說:“那我去去就來。”

李進走後,方墨看了看蘇瑾娘的腿,棉褲濕透了,觸手冰冷冰冷的。大雪已經停下來了,天還是很冷,她将蘇瑾娘身上的棉褲撕開,在大腿上處拿布條紮住了,将那箭支扳斷了,把自己的鬥篷扯下一截,嚴嚴實實包在她腿上,蘇瑾娘低聲說道:“乖女,你莫折騰了,娘不打緊的。”

方墨柔聲說道:“娘,你渴不渴?我去讨碗熱水給你喝。”蘇瑾娘連忙擺頭,她們這般模樣,人家城裏人避之唯恐不及,哪裏還會賞水喝?“莫去,你李叔馬上就到了。”又摸了摸方墨的臉,将聶雲旭拉到自己身邊,兩個孩子一左一右都在,她心中踏實,只覺得累極了,便又合上眼睛。

方墨見蘇瑾娘呼吸細淺,面色蒼白,對聶雲旭附耳低聲說道:“雲旭,你看着大娘,姐姐去找點水喝。”聶雲旭對方墨早就崇拜之極,自然言聽計從,“好,我保護大娘,姐,你快去吧。”

方墨繞到福運來酒樓後面,圍牆中一扇小門洞開,旁邊停了一輛牛車,車上拉着些許蔬菜與幹柴,趕車的那人約莫二十來歲,高瘦身材,正與看門的兩個青衣夥計說着話。

方墨略一思量,鑽到那車轱辘底下,如一只壁虎般緊扣在車板底下,她身量小,牛車外面看不出來,不知不覺被牛車拉進了院裏。趕車的夥計跳下車,不遠處有腳步迎過來,說:“黑柱,今兒怎麽來的這麽晚?”

趕車那夥計說道:“于管事不知嗎?北門那邊全是北狄人,我這是繞道西門進的,西門那邊盤查的極嚴,尋常車馬連進都不讓進了,若不是報了掌櫃的名號,我這車也是進不來的。”

那管事又說:“哦,你可是看清楚了?聽說北門的流民與北狄人們打起來了,是不是真的?”趕車的黑柱笑着說:“那我哪敢看?我是聽李莊頭說的,聽說北狄人是打從舟州來的,人多着呢,那黑鷹大旗滿山都是,全往北門去了,我就走了西門。不過,我這一路進城,也聽了不少,這事應是真的。這夥子流民倒是硬氣,竟是與北狄狗們硬幹上了,聽說還殺了不少的北狄狗呢。”

于管事聽的很是興奮,拉了黑柱說:“黑柱,你這一路上還聽了哪些新鮮事?快些說與咱們聽。”一邊沖屋裏喊道,“小四,王吉,趕緊将這些菜搬進去。”他話音剛落,屋裏就出來兩個青壯,按了于管事吩咐卸貨。

于管事拉了黑柱說話,那黑柱說的熱鬧,搬菜的人也心神不寧,邊聽邊幹活,湊空的還問上幾句。方墨瞅了空隙,從車底出來,面前的院子是典型的四方院,左右兩邊屋裏都有炊煙冒出,左邊尚有人聲,方墨往右邊摸去。往窗裏一看,這邊屋裏已經沒人,只爐子上罐子咕嚕咕嚕叫着。她從窗子裏跳了進去,屋裏收拾的幹淨精細,靠牆的櫃中擺着杯具碗碟,中間的桌子上擱着切好的幾片醬牛肉,罐子裏不知炖的什麽,熱氣冒出來,屋裏香氣四濺。

她揭了瓦罐蓋子聞了聞,一股子薏米伴着雞肉的香氣襲鼻,她尋了敞口的茶壺倒了半罐,正忙着,突然聽見外面熱鬧起來,伸頭朝木格子窗外一看,一青衣小厮牽了一匹馬進來,那小厮約莫十二三歲的樣子,模樣齊整俊秀,雖然也是一身青衣短裝,卻與院中看護大不一樣,衣衫整齊清爽,一看便知是大戶人家出來的,邊走邊大聲喚:“老于,于管事。”

于管事一見那小厮,連忙丢下黑柱,迎上去,陪着笑臉說話:“喲,五爺怎地來後頭了?前院可是有哪個不長眼的怠慢了?”

那小厮笑着說:“沒那事。”又壓低了聲,“老于,找個人過來,幫忙将這馬收拾收拾。”

于管事看了一看那馬,說:“咦,這不是幀少爺的赤墨嗎?那幀少爺是不是又……”随即一臉恍然大悟,笑着說:“明白,明白,五爺盡管到前面吃酒去,馬就交給我了,保準一會五爺走時,這馬一定是幹幹淨淨的,連一星半點兒泥巴灰都看不到。”

那小厮笑眯眯扔了缰繩,回到了前院。于管事叫道:“丁錘,快将這馬整幹淨了。仔細點,這可是幀少爺的眼珠子。”看後門的夥計過來一個,将那馬牽到一邊忙活起來。于管事趕緊跑到前院裏去。

方墨不慌不忙倒了半壺雞粥,又往罐裏加了半罐水,順了桌子上的切好的醬牛肉,出了門去。洗馬的丁錘正躬着身忙活着,那馬通身黝黑,毛皮光滑,腿長膘肥,确是匹良馬。馬鞍上的東西俱都卸了下來,搭在一邊的架子上,那箭袋甚是華麗,裝了十來支白羽箭,箭袋的旁邊還擱了個錦袋,面上繡着花草。走過時,方墨順勢捏了捏那袋子,倒是有些分量,于是順手摘下來攏自己袖子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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