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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掌櫃請方墨在首座坐下來,開口說道:“今晚上的事,想必大家都知道了。方墨請了王府兩百護衛相送,于今晚子時就要離開肅北了。大家若是有離意,就可以一同離開,若是不願意走的,我這宅院也裝的下幾位,只要不嫌疑,盡管住下就是。”頓了頓又說,“我與瑾瑜他娘也商量過來,他們娘兩個跟着方墨離開,我留下。各位若是決定好了,早些說出來,咱們也好安排。”

一衆男人見孫掌櫃将方墨請到了上座,心中明白這孫掌櫃已是将方墨當了他們這夥人的首領。對這安排,李進自是無二話,那周大周二二人是在肅北城門混戰時見識過方墨的,對這小姑娘也很是佩服,只緩緩喝着茶,眼皮都不掀一下。榮進宇站起身來,笑着說:“咱們一家在南邊剛好有幾門親戚,自然是要跟着方墨一起走的。”

周大輕咳一聲,緩緩說道:“我那一大家子老小就煩惱方墨了。我與二弟在軍中挂了名,咱們兩個就不走了。”周二嘿嘿一笑,露出滿口白牙,“你們找到了落地的點,就派個人過來說一聲,等咱們打完了這一戰,就去找你們。”

這些人都是明白,且不論肅北能不能守得住,這城裏如今缺衣少食卻是現狀,以前想往南邊走,一是怕路上不太平,二是擔心不容易通關。如今有肅北王府的軍隊相送,那就如同有了一面金字招牌,這一切都迎難而解了,将一家婦孺送到太平的地兒自然毋庸置疑的。

李進卻不說話,他如今是孤家寡人了,又在軍中挂了名,自然是不能走的。孫掌櫃見大家意見已定,吩咐各屋趕緊收拾,不要誤了時辰。一屋人陸續散去,李進突然喊住方墨,方墨回頭,不過幾日沒見,李進的黑臉又瘦了一圈,李進說:“墨兒,你們就好生在南邊呆了,等将北狄人趕走了,我就與你周大叔幾個接你與嫂子們回來。”

方墨點了點頭,笑着說:“好,我們等着李叔。”

李進看着她離開的身影,那般幼小漆黑,卻好似勁松,在一片白蒼蒼的天地慢慢遠去。李進嘆了一口氣,若是方大福還在,這一切也許就不同吧了,到底她還只有十來歲。逆境最是磨練意志,她也是不得已一步一步走到了今日。

戌時時分,方墨聽到牛嫂子在門口說道:“姑娘,夫人那邊來幾位客人,讓您過去看看。”方墨随着牛嫂子來到前院,孫大娘正與一個婆子說着話,身邊還立着兩個十五六歲的俏麗丫頭,見到她們進來,一衆人均站了起身。孫大娘笑着說:“方墨,這是肅北王府的餘嬷嬷。”

那餘嬷嬷約莫五十來歲,貌不驚人,只一雙手骨奇大,笑盈盈說道:“方姑娘好,這兩個是我家王妃身邊伺候的丫頭,平日也算得上機靈勤快。我家王妃聽說姑娘要帶了老夫人到南邊去,怕是路上少了伺候的人,怠慢了夫人,就特意吩咐我将這兩丫頭送過來,一路上也好幫忙打個下手。”

方墨連忙道謝,餘嬷嬷讓兩個丫頭自報了姓名,圓臉愛笑的那丫頭叫夏至,另一個瓜子臉,柳葉眉,目如秋水的叫秋臨。餘嬷嬷笑着說:“人既是帶到了,老身就不叨唠了。”又囑咐了夏至秋臨幾句,便告辭離開。

方墨笑意盈盈看了看這兩人,這兩人雖然是穿了丫頭的服飾,卻眉宇之間都有股冷冽殺氣,一看就知道是習武之人,必定不是真正丫頭出身。反正虱子多了不怕癢,兩百個人她都要了,還怕這兩個?方墨也笑着囑咐了幾句,就帶着人來到了後院裏,領到蘇瑾娘面前。

蘇瑾娘誠惶誠恐看着兩個丫頭磕頭行禮,她這輩子還沒被人伺候過。倒是方墨鎮靜,一把抓了她的手,對夏至秋臨兩人詢詢說道:“我母親腿腳有些不便,一直以來都是由我照看,你們初來乍到,也不熟悉她的習慣,就不用近身伺候了,若是有事,我自會喚你們。”

兩個丫頭微曲了身,行了一個禮離開。蘇瑾娘松了一口氣,低聲說:“墨兒……”方墨壓住她的手,低聲說:“娘不用擔心,需要什麽只管吩咐就行。”蘇瑾娘遲疑點了點頭。

到了子時,孫家宅院門口就傳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衆人開了大門,門口密密排着數百人,都一色做了青衣裝束,還有數十輛空空無幾的馬車,車馬連綿将整條街道都堵住了,好在夜深,并無多少街坊出來。

這些人中有一管事模樣的中年漢子過來說道:“請小姐帶了夫人上車。”他略掀了衣角,露出裏頭黑衣勁裝來,方墨暗自點了點頭。那管事又低聲說道:“小的名喚蕭三,原是在世子爺身邊當的差事。這次帶的兩百人也都是世子爺身邊的人,絕無一個廢人。小的這次過來,世子爺吩咐了的,一路上只管聽小姐的吩咐做事。”

方墨低聲說:“多謝了。”那蕭三連忙回道:“不敢。小姐還是趕緊吩咐上車的好,咱們最好在天亮之前出城。”

方墨點了點頭,天一亮了,城門人進人出,他們這樣龐大的隊伍,必是引人注目,眼下兵荒馬亂,一絲風吹草動就會引得流言滿天飛,她挑了深夜出城原就本着低調的原則,自是不願意多生是非。她低聲囑咐幾句,孫大娘周氏榮進宇等人分別坐上馬車,餘下行李也不過兩三車,落到最後竟是有還有空車。

一行車馬浩浩蕩蕩出了城去。方墨坐在馬車裏面,掀了簾子看去,肅北城門已是越來越遠了,送行的一衆人漸漸成了朦朦胧胧幾點黑墨,寒風裹着大雪,将馬上護衛手中的羊角燈吹得忽悠悠地轉動,漠北的巨龍終于消失在蒼茫茫的天際之中。她松了一口氣,放下簾子。

蘇瑾娘與聶雲旭睡得正香,車廂裏面暖烘烘的,她将兩人的被角掖得緊了一些,拿起車廂角落的棉布包裹,打開來,一柄長劍赫然顯露。這劍是臨上車的時候,孫瑾瑜遞給她的,說是孫掌櫃連夜打制。劍一出鞘,寒光頓時一閃,就連車廂裏的溫度也立時冷厲下來。方墨面帶了微笑,細細端看。這長劍劍身消得極薄,拿到手中不過半斤的重量,卻是極為鋒利,輕輕一揮,嘯聲一響,簾子的一角就飄落在地上了。

車廂傳來輕叩聲,方墨壓低聲音問道:“誰?”夏至的聲音在外面響起:“小姐,是我,夏至。”

“什麽事?”方墨問道。

夏至說道:“孫夫人送了些果子過來,問老夫人要不要用些?”方墨看了看蘇瑾娘,她睡得正香,不過車廂溫度高,若是醒了,只怕真會口渴。方墨說:“拿過來吧。”夏至掀了簾子,遞了一盤果子進來。方墨往外面看了幾眼,風雪正大,天際之間一片凄迷,正是一夜之中最黑的時候。車隊連綿着,盤旋上了山道,小道的一邊是宛如利劍削成的陡峭崖壁,另一邊則是黑幽幽深不見底的懸崖。

那蕭三帶的人馬卻都是好手,在這般險峻的山道之中行走,車中不見半點颠簸。方墨放下簾子,依着車廂睡了過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方墨突然覺得車停下來了,一坐而起,外面的光亮透過簾縫進來,原來天已大亮,車馬行到一院落面前,蕭三正指揮人馬安置。

夏至秋臨已經下了馬車,夏至走過來說道:“小姐,這裏就是虞山驿站了,往來車馬多是在這裏休整的。咱們前面也多是山道,這雪太大了,路上不好走,蕭總管讓大夥先在這裏落個腳,稍做休整,再繼續前行。”

方墨點了點頭,吩咐兩人安置下去,自己喚醒蘇瑾娘與聶雲旭,一行人進到驿站。方墨四下看着,這驿站坐落在群山懷抱,是漠北典型的四方院,只院的四角另建了崗哨,上頭可以看見人頭晃動。蕭三早将院落清理出來,孫大娘周氏等人也陸續下了馬車,女人與孩子們聚在後院裏面,蕭三帶着一衆護衛守在前院之中,榮進宇跟在蕭三身後,時不時往後院裏送些東西進去,至于孫瑾瑜與周子欣,兩人早跑得不見人影了。

驿站小二送了熱水進來,衆人洗了臉手,夏至與秋臨扶着蘇瑾娘與衆人一并用了飯。孫瑾瑜與周子欣突然蹿出來,一人手中拎了一只肥白的兔子,周湘繡叫嚷起來:“你們出去,怎麽不叫我?”

周子欣斜着眼睛看她,說:“就你那手腳,是你抓兔子,還是兔子抓你啊?”滿屋人哄堂大笑起來,周湘繡氣得不行,非要出去抓一只試試。周氏連忙喝住她:“你一個姑娘家的,滿山亂跑,成什麽樣子?還不坐好!”

孫大娘讓孫瑾瑜将那肥兔送到廚房處理,吩咐做好,一只送進來,一只送到外院裏去。屋外頭稀稀拉拉落着雪花,一屋女人孩子笑呵呵圍了一桌,歡樂透屋而出,灑滿了整座驿站。然而群山寂寂森冷,無邊無際,很快将這歡笑掩在蒼白凄冷的天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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