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安撫貓貓

他沒說好, 也沒說不好。

他話原本就少,此後, 更是安靜到基本無言了。

林雪遇的電話就是在這時打來的,雲蒹接通了電話,一陣電流聲後,少年清潤的聲音從電話線那頭傳來,帶着一絲喜悅,“還記得明天的午飯?”

雲蒹,“嗯。”

“地方已經訂好了。”林雪遇試探着問,“雲雲,明天我還要個朋友, 也想見見你, 可以帶他一起來麽, 也是男生。”

雲蒹對這些事情向來無所謂, 自然也沒意見。

林雪遇今晚心情似乎格外不錯,還在和她閑聊着, 雲蒹總覺得不太對勁, 她側目望了下一旁沉默的陸青熒,總覺得有哪裏不對, 于是,她幹脆的對林雪遇說,“我今晚還有點作業,不然明天見?”

林雪遇才終于停下, “那就不打擾你休息了, 明天見。”

少年沒再坐在原來的位置,他站起身,站在窗臺的陰影裏, 他比她高很多,身高腿長,雲蒹看不清楚他表情。

他慢慢從陰影裏走出來,長睫垂着,很安靜,雲蒹在他臉上再找不到那樣鮮活生動的表情了。

她心裏也煩亂,上前一步,女孩抿着小嘴,仰臉看着他,“之後,我保證也帶你一起去吃,好嗎?”

她想讓他開心一點,笑給她看。

可是,他沒有反應,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短暫喪失語言功能的時候了。

陸青熒離開後,雲蒹準備去洗澡睡覺,拿衣服走到浴室,剛打開燈,看到鏡子裏自己的臉,腦子裏沉默已久的系統忽然說話了:宿主,恭喜升級!

她一看,自己的友情值和親情值分數都上升了,加一起差不多有30了,只有中間那根還一動不動。

最近,她和雲闌處得很好,雲蒹以前沒有親人,她無父無母,真就石頭縫裏蹦出來的人,以前住在山上時,也就是師父遷就她,她開始學着如何慢慢照顧人,雲闌其實也是外冷內熱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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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學校裏,雖然和白悠相熟的那一撥人還是不搭理她,但是,越來越多許南鴿的朋友也開始來找她一起玩了,雲蒹屬于你對我好,我就也對你好的性子,所以大家相處的也算愉快。

她現在心情不太好,敲了自己腦子一記,像是想把系統給敲出來一樣,“喂!你出來,說清楚,中間這格怎麽就一點不漲?”

系統裝聾作啞,怎麽叫也不出來了。

雲蒹打開水,把頭發散開,然後發現今天沒燒熱水,水透心涼,她仗着自己身體好不怕冷,懶得管了,直接就着涼水繼續洗。

想起剛才陸青熒離開時表情,她心裏總有些不舒服,而且越想越不舒服。

她和他說過了,之後有空,會和他一起出去玩。

少年沒再說話,并沒表達自己的不滿,但是,他也不再笑了,沒再留下多久,幫她把門窗關好,檢查了一圈院子後,就離開了。

不然,下次不答應林雪遇的邀約了……這念頭一冒出來,她自己又不高興了,難道以後就只能就和他一個人在一起?這也太沒道理了,交朋友也沒有這樣的,她和許南鴿的朋友一起玩,也沒見許南鴿不願意啊。

她從小在山上自由自在野慣了,和山上精怪相處也是如此,從來都是好聚好散,有共同愛好就一起玩耍,之後分別找到更好玩的了就分開,想到要因為別人來約束自己的言行,就越想越不高興。

雲蒹想着想着,身上被淋了個透濕,她拿了毛巾,随便把頭發一卷,擦幹淨身上的水,走出了浴室。

她沒怎麽看書,修煉也靜不下心來,總是有些莫名的煩,最後,她把頭發随便擦了一下,幹脆上床睡覺了。

睡着後,她做了一個久違的夢,夢到了小黑臉。

他蹲在一片暮色的原野裏,四處生長着火紅色的蒿草,連着天邊的晚霞,一路延燒到了天的盡頭。

雲蒹開心死了,跑過去,一下抱起他來。

小黑臉軟乎乎,毛絨絨的,手感和之前一模一樣。

她想親親他耳朵,摸摸他尾巴。

可是,随即,他一跳,從她懷裏跳了下去。

那雙大而漂亮的紅瞳,就這麽一動不動的看着她,又清又靜,像是潭深水。

他好像很難過,這個念頭在雲蒹腦海裏劃過。

随後,他身影消失在夜色裏,雲蒹怎麽叫,都叫不回來。

明天就是西荒重家的宗主內繼任儀式,公開的繼任儀式已經辦完了,不過,他們規矩大,還要再內部舉辦一場,受邀的都只有平日交好的大家族。

陸卻在人間待久了,越發不習慣這邊的穿着了。

“你這成何體統?”老頭子見他的西裝,氣得吹胡子瞪眼的,“趕緊去換了,這麽緊巴巴的,掐在身上,出門像個什麽樣子。”

陸卻聽得耳朵起繭,“老頭子,你少管點事情吧,不然翅膀毛要掉光了。”

陸白宗,“你少氣我幾天,我能少掉一半的毛。”

不知道人間有什麽好待的,經常一去就是好幾年,也不回族內來看看。

他說,“你這次去,和重朔搞好點關系,不要鬧得太難看,搞得大家都下不來臺。”

“重點說那災星兩百年前就死了,你再也沒見過了。”陸白宗說,“反正也是事實。”

陸卻面色冷了下來,一句話也沒說。

他回了房間,屏退了周邊所有人。

桌上挂着一面水鏡,他抽出一根白羽,白羽散發着淡淡的光華,完全浸透過水鏡後,那邊顯出了映像。

是一幢極空的宅邸。

“你起來了沒有?”陸卻說,“昨天不是出去約會了,玩得怎麽樣?”

那邊很久沒回應,直到陸卻都快失去耐心了,才看到那邊顯出人影。

少年銜着牙刷,心不在焉,面孔蒼白,紅瞳格外灼目,黑發間透出的尖耳都未遮掩。

陸卻,“你在幹什麽?昨天約會到才回來?”

熒惑沒作聲,他心情很差,差的時候懶得作聲。

陸卻,“這邊有點事情,需要你幫忙處理一下,南城郊區有個花妖暴走了,上頭打電話叫我去幫忙,我在家暫時回不來,你去一趟?有報酬,還不低。”

反正對他而言,處理這點事情,不費吹灰之力。

在陸卻的印象裏,這個年齡,能有這種修為的,除去重朔,就只有他了,不過重朔是舉全族之力培養,他卻被從娘胎裏帶來的詛咒一直束縛。

少年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陸卻估摸着,算是答應了。

他說,“明天我去西荒參加慶典,到時候幫你留意一下下次化形要的藥。”

畢竟是他的母族,可以找到很多适合他們體質的靈藥……他這次在人間的經歷太過奇特,又或許是第一次動了感情的原因,陸卻看他最近即将下次化形的征兆越來越明顯。

他體質非常奇怪,比如每次化形期都比別人遲,比如從娘胎裏帶來的體內封印,再比如,就陸卻所知,他明明早到了成熟期,算是成年妖獸了,但迄今為止,一次發熱期都沒來過……對他而言,可能算個好事,陸卻看他自己對這方面根本也渾然不知的樣子,決定也懶得提醒了。

說不定,等他下次化形期到了,就也一起來了呢。

以為沒事了,陸卻正打算挂斷電話,少年忽然說話了,變化聲音的藥劑效果已經過去了,他說話是自己的原聲,透着濃重的沙啞,平鋪直敘,沒有半點情緒,“她和別的男人去一起吃飯了,還給他們買了禮物。”

他們種族對感情都極為堅貞,就他自己而言,這輩子認定她了,以後就不會變了,也會自動和別的所有雌性保持距離。

但是,他沒想到的是,萬一她們種族傳統不是這樣,而是以後可以同時有好幾個男人,他該怎麽辦?

他昨天想了一宿,覺得自己無法接受,尤其如果對方也是獸類,她還要去rua別的獸,他就憤怒得難以自持,又酸又妒。

他都想好了,以後他們的新婚之夜怎麽度過,他要化回原身,把她團進自己皮毛,然後低下頭,把自己的耳朵,尾巴,腹部最柔軟的皮毛,都給她rua個夠。

他絕對不允許別的獸享受這種待遇。

陸卻第一反應居然是抖了一下,随後慌忙制止,“你現在是在人間,那男的是人類,你要是當面把人怎麽了,惹麻煩不說,你還一輩子也追不上人家了。”

少年神情很古怪,薄唇扯了下,昨晚一宿沒睡,他精致的眉目此刻顯得格外陰郁。

陸卻很久沒在他臉上見到過的,那種陰沉的戾氣,似乎又開始再度複蘇了……忽然之間,他想起了記憶深處,那片燃燒着烈火的原野和那可怕的黑衣男人,他不想讓他變成這樣。

少年忽然說,“我給她我妖丹了。”

陸卻差點沒一口茶噴在水鏡上,他一擦嘴巴,“你再說一遍?”

“她沒要。”他冷冰冰的說。

陸卻撫平胸口,才感覺氣稍微順了一點。

對于妖族而言,妖丹意味着什麽,大家都心知肚明,一般只有正式結成的伴侶之間,才可能會共享,防備心重一點的,就依舊還是你是你的,我是我的。

熒惑體質特殊,他把自己的妖丹給出去一半,基本意味着把自己的命給對方拿捏着了。

不過……對面不要。

陸卻看到少年模樣,又不敢笑。

他也拿捏不準那小姑娘到底是怎麽想的,于是提了個建議,“你不然也去看看?然後,找個機會表現出來,你對她的好感,讓她知道,你不想看到她和別人的男人出去吃飯。”

……

第二天,雲蒹醒來了,洗漱時看到鏡子裏自己的臉,總覺得格外的沒精打采。

她上午在家看書,順便去了面包店幫忙進貨。

雲闌讓她回去,雲蒹不同意,因為心情不好,懶得遮掩,她随随便便把兩三個箱子搬進搬出,好玩一樣。

一個生得玉雪玲珑的少女,胳膊腿都纖細得似乎可以折段,素着一張小臉,搬起的箱子疊在一起比她自己還高。

“小雲要不要喝杯奶茶?”是旁邊的奶茶店店主店主,叫徐韻,拎着兩杯奶茶出來了,她見雲蒹幫哥哥的忙幫了一上午了,熱心的遞了一杯給她。

雲闌長得好看,雖然雙腿折了,但是氣質模樣在這裏,很多女性對他還是挺有好感,覺得他們兄妹相依為命很不容易,看雲蒹也這麽漂亮懂事,當然更是關照。

“謝謝姐姐。”雲蒹接過,乖巧的道謝。

“你臉怎麽這麽紅?”雲闌皺着眉,叫她低頭,探了下她額頭溫度,“是不是昨天踢被子了?”

“沒有。”雲蒹搖頭,“應該是剛出汗的原因吧。”

她怎麽可能生病,就人間這點小風小雨的,不可能對她有什麽傷害。

“午飯不如在這裏一起吃了?”許秋秋從店裏探出腦袋,笑眯眯的說。

雲蒹,“午飯有約啦。”

她穿上外套,跨上自己的貓貓頭小挎包,騎着單車離開了。

盯着她的背影,徐韻忍不住說,“小雲長得真是越來越好看了。”

十八歲的少女,美貌空靈,像是一枝含着露水的鮮嫩花朵,任由她穿得再樸素,也遮掩不住。

“是啊。”許秋秋也說,“小雲在學校,應該很多男孩子追吧。”

“雲蒹不談戀愛。”雲闌原本在填寫貨單,忽然說。

徐韻怔了一下,笑着附和,“也是,我記得小雲馬上高考了,是不該在這個時候分心,等下半年上了大學,有喜歡的男孩子,就可以試試了。”

雲闌說,“大學也不談,先上學,以後工作或者讀研讀博再說。”

許秋秋,“……”

她原本到嗓子眼裏話,就這麽咽回去了,就在昨晚,她休息,在外逛街的時候,正好就看到了一對漂亮的少男少女,在街道上并肩而行。

女孩子她越看越像雲蒹,男生比她大一點,十八九歲的樣子,高高瘦瘦,模樣特別俊,許秋秋看他們舉止很親昵,差一點就上去和雲蒹打招呼了。

現在看雲闌這樣子,幸虧沒多嘴。

他們在一間叫無竹居的地方吃飯,主打菜是醉蟹。

雲蒹到包廂的時候,沒見林雪遇,倒是看到一個陌生男生,坐也沒坐相,就這麽懶懶散散癱在椅子上,兩條長腿随便伸着。

雲蒹皺眉,她确定了一次包廂名,不客氣的問他,“你是不是走錯了?”

那陌生男生聞言回頭,一挑眉,“為什麽是我走錯了,不是你?”

他五官生得沒那麽标志,只是眉宇間有股子蓬勃的野氣,讓人挺難忘。

等他站起來時,雲蒹感覺到,他和陸青熒差不多一樣高,反正都比她高一個頭,只是兩人氣質就大相徑庭了。

雲蒹不太喜歡這種被壓迫的感覺,“你是雪遇叫的那個朋友?”

男生坐回了椅子上,雙手抱在腦後,懶洋洋的說,“是。”

看來還沒那麽蠢。

他一指門外,“他點菜去了。”

雲蒹不太高興的坐着離他遠了一點。

“怎麽,嫌棄我?”男生注意到了,也問了,眉宇間還是帶着那股子讓人讨厭的笑,“我叫則垣,要不要認識一下?”

雲蒹想都沒想,“不要。”确實嫌棄,不過為了禮貌和和平,她姑且就不說了。

林雪遇還沒回來,包廂陷入了沉默,兩人都玩起了手機打發時間。

他手機屏保是只德牧。

她手機屏保是她之前拍的小黑臉,他睡覺的時候,把自己卷成一團,顯得格外綿軟又乖巧,她偷拍的,越看越喜歡,幹脆設成了屏保。

雲蒹沒管他,倒是則垣,一把看到了她手機屏保,對她揚了揚自己手機,“好巧,都是寵物。”

“你這是……貓?”則垣說,“怎麽耳朵尾巴都長得有點奇怪?弱不禁風的。”

雲蒹不高興了,把自己手機摁滅,“我就喜歡。”

“還是狗比較好。”男生坐回自己位置,意味深長的說,“忠誠,率直,黏人,喜歡你呢,就會直說,天天在院子門口汪汪叫着等你回家,喜歡主人摸毛摸腦袋,不摸都要蹭着主人的腿撲上去。”

雲蒹,“……”小黑臉不是貓,她也懶得和他去車轱辘這沒不可能有結論的話題。

倒是她自己,看到這個,忽然就想到了另一個用小黑貓頭像的人。

就在這時,她注意到,對話框上頭的字樣變化了。

“你還在吃飯嗎?”那邊正在輸入中,輸入了很久,随後來了幾個字。

“……和別人一起。”他又發了一條。

雲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想到昨天兩人莫名其妙鬧的不愉快,但她确實又很喜歡他,一點不想讓他不開心,雖然她自己也沒搞懂他不開心的點。

她回複,“正在飯店,準備吃了。”

于是那邊安靜了。

雲蒹自己也覺得心裏不爽快,她幹脆問,“你現在在哪?”

那邊沒回答,她說,“把地址發給我。”

一分鐘後,那邊乖乖發來了地址。

就在附近,一個英語培訓機構門口,離這家飯店很近,步行大概只需要六七分鐘。

雲蒹,“那你先去吃飯,等我,我等下過來找你。”總得把昨天的話說清楚了。

她怕他沒看到,發了段語音過去。

他終于回複了,“……嗯。”

雲蒹幾乎可以想象得到,他說這個字時的神情和聲音。

則垣似笑非笑的說,“安撫好了?”

雲蒹,“?”她聽不懂則垣的話是什麽意思,但是本能就覺得不是什麽好話。

不過,她顧不上理他了,轉過臉,打了個小噴嚏,又吸了吸鼻子。

林雪遇就在這時回來了,他見到雲蒹,臉上露出了笑,“對不起,耽擱了一點時間,我想要你們遲到最新鮮,食材最好的一批。”

他拉出椅子,在雲蒹左手邊坐下。

少年站在風裏,第四次把那條語音打開,又聽了一遍。

女孩子聲音清脆,語氣依舊是輕快的,并沒有介意他昨晚的別扭。

他心放下了大半,昨晚,他就想了一夜,覺得自己是不是表現得太過,他情窦初開,生澀笨拙,只想努力讨她喜歡。

這是在人間,很多他知道的求偶方式都行不通,他也沒法給她看自己的漂亮皮毛和鋒利的爪子,或者給她展示自己的力量和敏捷。

但是他仔細一想,又有點難過,她不介意,是不是因為她根本不在乎他,所以随便他怎樣都行。

她心裏似乎從來就沒有過什麽陰霾,總是晴空萬裏,晴朗明媚的太陽天,救他命時是如此,安撫時他時,也是如此。

只是,他希望她心裏可以再多一個他。

少年緊抿着唇,唇上忽然傳來輕微的刺痛感,他情緒激動時,那顆尖銳的虎牙果然又冒出來了,唇上被自己咬出了小小的血珠——不過他懶得管了,把帽子戴上,随後,身影隐沒在黑影裏,倏爾已經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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