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丹岚月
賦衡宅中,清泉叮咚,人如斐玉。
風起漣漪吹的樹下乘涼的人睜開了雙眼。望着已近中午,大門口卻沒有出現熟悉的人影時,蘭賦辭放下了手上的書,端起溫熱的紅豆粥。“賦辭,這是紅豆粥,我知曉你喜歡喝,特意為你熬的,也算是…為你補補身體。”将紅豆粥放在桌上,容瑾之輕撫床上昏睡的蘭賦辭,眼神流轉:“我去打聽打聽最近關于十二章紋的消息,很快回來,你好好休息,。不用擔心我。嗯,回來後給你帶你喜歡吃的糖人。哈,真是長不大的小孩子啊。”
清晨陽光下,容瑾之遠去的背影如泡沫般飄遠。飛得再高再遠,輕輕一碰便如身在空中粉碎。即使那是帶着夢幻色彩的風華絕代,也可留存于世間。一如夢中月,水中鏡,一瞬而已。放下碗,擡頭望着上面的翠綠葉卻發現已過午時。蘭賦辭看了眼院中景色,起身出了門。只留書頁在風中一頁一頁地翻過,嘩嘩作響……
鴿子樓是金陵城最大最和平的客棧,聽名字就可以發現店老板是想求個平安吉利。可今天的鴿子樓卻是十分吵鬧加血腥的。在客棧外圍圍了許多人,紛紛攘攘地吵得讓人耳朵疼。吵雜聲中不減被人圍在中間的叫什麽一定叫人殺了你。不過是個無名小子,入了江湖才幾年啊,還有各種的起哄,一個個叫嚣殺了他。這個“他”顯然不是容瑾之。因為過了一會,有人說話了。開口的那人聲音溫和,說話間猶如一抹春風,萬籁平息。那人說不過小事,幾位何必如此小氣。就看在這孤兒無可依靠的份上繞過他吧,畢竟幾位都是江湖之人。那幾個一聽拍馬屁,立刻有些找不着北了,放過了那人孤兒,打賞了幾錢銀子後轉身又去尋花問柳了。人群漸漸散去,蘭賦辭終于看見了中間的兩人。
陽光盡頭,瓊樓玉宇的鴿子樓前,人煙散去的舊晨裏,那人身着一襲奶白色錦衣,舉止溫和文雅,手拿一紙水墨山水折扇掩蓋在眼前,站在行色匆匆的人群中安靜而淡雅。長發用一塊錦冠扣住,留下耳鬓旁細碎的小碎發。溫和俊雅,眉目如畫的溫柔,春風拂面般的淡然親切。
蘭賦辭想,能遇見她這般好友,無悔矣。
那人擡手扶起地上的孤兒,不介意塵埃髒臭,将孩童頭上的雜草拾下。撥開了亂糟糟的頭發,秀眉輕蹙,略有擔憂地開口道:“都青了,快去看看吧。”說着将銀子放在孩童手中。“以後不要去偷東西了,這些銀子可以讓你去學些手藝,總是可以養活自己的。”孩童無辜,但仍希望他能心懷良善。一粒種子是否可以開出一念之間,端看心中自己的行動。
孩童身着着破爛補丁灰布衣裳,全身髒兮兮的,與這人的搭配完全不同。可人小志氣大,毫不在意的抹了抹頭上的大包,笑哈哈地接過了那人送給自己的銀子:“蕭蕭鐵馬,林海成木。離愁入喉,酒飲千觞。流年醒時盡丹陽,鹿上人家晚風清。長歌一曲化嬛桂,何處思慕印昧心。先生的銀子小的收下,還未請教名姓?”出口成詩,笑容滿面的臉上雖只餘灰塵和於痕,眼神卻是清澈。這樣的十六餘歲的孩童,讓人心疼,或許,他也曾是大戶人家的少爺公子吧。
輕輕撫摸他的頭,那人笑的溫柔:“永晝不夜丹岚月。你呢?”十六歲的孩童抹了把臉,搖着手中的銀子轉身離開:“銀子我會還你,三年後的這裏,我會準時到達。還有我叫鹿印,不是大路的路哦!先走了,哈哈哈……”丹岚月搖着折扇,笑得眉目彎彎:“或許吧。”遠去的孩童背影一如雁入紅潭,去的決絕,徒留潭湖困縛。
“丹楓不顧舊人嘆,岚雲浮渡化清平。月暮落然竟離淚,永晝不夜流年錯。先生的名字不可謂不好,卻又有一番傷乏之感。”丹岚月轉頭笑看開口吟詩的蘭賦辭,眼中閃過淺思。“在下蘭賦辭,初見先生溫良,可出手救助孤童,故吟詩一番,含有先生名諱,望息怒。”蘭賦辭擡手請丹岚月進鴿子樓,誠意之盛丹岚月也不拒絕,随他入了客棧。
長長袖擺拂過桌上,蘭賦辭沒骨似的躺靠在椅子上,目光時不時地流轉在丹岚月的身上:“丹公子可是本地人?”丹岚月皺眉,他總覺的這句話很熟悉,但又不記得在何處聽過。輕搖折扇:“不過游人一名,無家無地無故人,行走之時以口舌之呈救得他人一命。雖是文人,單也并非是百無一用的書生。”喝口清茶,擡頭望向蘭賦辭,依舊文雅:“蘭公子剛剛看了許久,可看出了什麽?”
蘭賦辭眼神迷離,看着自己圓融的手指,回想剛剛入眼的一切。人群中,大多數的都是平常百姓,只有三位不是。看那三人目光淩厲,身形沉穩,步伐輕巧,類似無情獵手緊盯着那名孩童,好像那孩童已成了他們陷阱中的獵物。那般模樣怎看都不是普通人,不似正義的江湖大俠。可惜的是,剛才看了一眼,沒查看到是哪個門派的,不然地話就可以得到手了。窗外的人潮來往那個,風和日麗,但他的內心卻是低沉而喜悅的。他在那三個人其中一人的脖子上看見了碎片,十二章紋之一的碎片。不過是被縫在了肉裏。看那姑娘的年歲也不過十九二十歲的身體,真是殘忍啊。
丹岚月裝作沒注意蘭賦辭的示意,吃着酥糕:“蝶蛛成王。”蘭賦辭挑眉,讓其繼續說下去:“蝶蛛成王,三年期成立的江湖門派。手下有食客五百人,每人都是喪心之鬼,追上目标絕不放棄,大不了同歸于盡。其主成王無人見過,卻聽傳其主素來喜愛紅蝶,好似将紅蝶的翅膀縫入人皮中,又因為被縫入血肉的翅膀會随血液越發紅豔,好似活的般糾纏,故此江湖人将這門派稱為蝶蛛成王。”丹岚月說着如此血腥的話,卻能說的如此平靜安然,蘭賦辭不知該說他見得多了還是不管他人閑事。
咬着筷子,瞟了眼丹岚月身後的熟人,很淡定地和對方擺了擺手:“不要再哼唧了,我是不會武的,無法救你哦。”那熟人正是剛剛走的潇灑的鹿印,只不過現在他是被人綁住了。見蘭賦辭無法救自己,更見丹岚月無動于衷,有些喪氣,也不再說話。不過仍是笑容滿面地和那三位“吃着飯”。
“雖然不知那三位蝶蛛成王的手下為何要抓鹿印小朋友,但從他們對他也沒有動手行刑來看,鹿印很安全啊。可惜,可惜…..”再度瞟了眼身旁的丹岚月,開口提議:“不如一會我們跟去玩玩?看鹿印那個小模樣,好像很希望你去救他啊。話說,你們真的是第一次見面?我怎麽感覺那小家夥對你有着另一種感情呢?”
落花半暝,清茶苦澀。丹岚月折扇遮臉淺笑連連:“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如今我可送銀兩助他求生,也可無視他之懦弱膽小。人不自救,如何好意思讓人一救再救。故我和他不過萍水相逢,我亦非什麽江湖俠義人士,不過旅人一枚,卻也不想牽扯無謂緣分。好友,你也是這般心态吧。”看着眼前之人,蘭賦辭并沒有疑惑他口中的好友,一臉“就知道你會這麽說”的表情。丹岚月很給面子的回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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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奈嘆氣,攤了攤手表示自己無能為力。蘭賦辭便直視丹岚月,眼神深邃。“啊!”一聲輕呼,是那人留在世上最後話語。蘭賦辭愕然地望着這出乎意料的戲。丹岚月皺眉,顯然聽見了身後混亂的人群和嘈雜,也聞見了血腥味。半遮折扇轉身看去。只見與鹿印相坐的三人中,一男子已死,鮮血從他的脖頸中緩緩流下。而鹿印和剩下的兩人中,女子緊緊握住鹿印,男子則是對戰敵人。丹岚月看向敵人,一襲淺衫披肩,手持墨劍,高人冷漠之态,正是蘭賦辭前段日子所見的劍者。蘭賦辭皺眉疑惑,從劍者手上的劍血便可知那蝶蛛成王的手下是他殺的。只是,他為什麽要殺蝶蛛成王的手下呢?難不成是為了救鹿印?
劍者無視如風刮過後的桌椅戰場,直指着眼前男子:“蝶蛛成王的住處,說,饒爾等不死。拒絕,魂喪無命。”口氣高傲無情,讓人拒絕不得,好似傲的不知天高地厚的神人。蘭賦辭這般想着,眼中卻是沉思。那男子冷笑一聲:“王的住處先生不是去過很多回了?何必來問我們這做手下的,真是多此一舉。”也不顧劍者散發的寒氣,眼神徹底冷了下來,帶有一絲狠毒:“好不容易收集好的十二章紋,王二話不說地給你了,卻叫你這廢物第二天就被人奪走。你有什麽資格在這兒高傲?怎麽?背叛完王,現在又要找王為你這負心人賣命嗎?做夢!!!”男子冷漠而陰狠的話語,完全震到了在場衆人。居然和蝶蛛成王有這層關系,真是讓人想象不到。也不知蝶蛛成王是男是女,能愛上這麽一位傲氣卻又懂得背叛的亦正亦邪,非正非邪的劍者。可看劍者的不為所動,又感覺這人要麽是聽習慣了,要麽就是心質太好,對嫁禍完全不入眼,只盯着心中執念。
劍者冷眸一掃,薄唇輕啓:“你,錯過了。”随後劍光一閃,人影一瞬,地上又多了一具屍體。劍尖指向鹿印與那名女子:“住處。”此話簡短,可見劍者已動殺念,若不如實回複恐怕就可以永世沉眠了。女子沉寂半晌,剛想開口便被打斷。“劍者啊,又見面了。”蘭賦辭不理劍者對自己的無視,扶住鹿印拉向自己這一邊,一臉疑惑:“不知蝶蛛成王與劍者有何淵源?但此女我要了。”察覺劍者注視自己,蘭賦辭并不解釋:“那孩子他們很在意,或許他知道。你要住處,我要人,一舉兩得如何?”說完也不等劍者回答,将鹿印送了過去,直接撈過那女子轉身便走。
“你的同伴,追上去了。”蘭賦辭僵在原地,很慢地看向身邊的女子,臉色陰沉。“好姑娘,能帶我們去找蝶蛛成王嗎?說出來,我絕不會為難你。雖不知為何瑾之要去找你們的王,但我要見到他,還望姑娘不吝相告,以免去不必要的血腥。”手撫上女子脖頸上的十二章紋,時不時地還撓了幾下。可從那頸上留下的血跡來看,這手勁并不輕。一如蘭賦辭此時陰沉的臉。
女子沉默如昔,随後擡手。蘭賦辭挑眉,将手掌送給她,好在手掌上寫下三個字:落宇峰。之後便不做任何言語。除了向鹿印的方向看去一眼。
得到了答案的蘭賦辭收起了手,滿臉笑容地走到劍者身前:“既然我們都與蝶蛛成王有淵源,不如同去,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我相信劍者不是那般人口中所說的人,但仍不可能否認的是……”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來的翠綠羽扇,在眼前來回晃悠:“你,高傲的不是人。”話中似贊似罵,可劍者無動于衷。收起劍,留下銀兩後,轉身離去。蘭賦辭看了眼銀兩,覺得今天的鴿子樓真的很不安寧啊。又看了看身後的鹿印和眼前的女子,很明确地兩手空空地随劍者而去。“岚月好友,望有日再會。”只餘溫和搖手的丹岚月和手捂脖頸的女子,還有一個潇灑時刻都在笑的鹿印。
落宇峰位于不遠處的森林,很平常的森林。其中有一座很高很高的山峰,上面沒有人去過,那一片的草地卻是十分鮮豔美麗的。原本那本是無名山,直到蝶蛛成王的出現,那人跡罕至的山峰成了那人的落腳處。落宇峰,便是那山峰的第一個名字。由那個嗜血成性,殺人刺蝶的蝶蛛成王刻有。而想去落宇峰唯一的方法便是走過那草地,躍上懸空鎖鏈後直至蝶蛛成王的住處宮殿。
疏影急馳,黃沙腥無。樹林中傳來噠噠馬蹄聲,蘭賦辭策馬急追在樹上飛奔的劍者。表面平靜,內心無奈。何必跑得那麽快,是忘了自己身後還有一個人在嗎?握緊馬缰,速度卻是半分沒有落下。眼見前方越來越荒無人煙,連鳥叫的聲音都沒有了的鮮美草地,蘭賦辭左右衡量了一下,下決心了似的,直接從馬背上拿出了……彈弓?!放上石子,瞄準樹上的劍者,嗖的一聲,例無虛發。雖然被彈回來了,但好在劍者停了下來。
在劍者飛向自己身邊的時候,蘭賦辭在想:那個名叫鹿印的小男孩長得好像一個人啊,是誰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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