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1)

初生的太陽在平靜無波的海平面上升起,那一瞬間,照得等了許久的望扶疏身上一片金光。

“你,總算來了。辭兒。”望扶疏好像在和空氣說話。可話音剛落,身後傳來了腳步聲,這代表,望扶疏知道有人會來。而且......是來解決一切的。

蘭賦辭白衣綠流蘇,羽扇潇灑風流。他站在望扶疏身後,葡萄似的的美眸忽明忽暗,似迷離似清晰。

“多謝你叫靜華幻化成父親的模樣,将金天老他們的罪行公布天下。多謝你和戮天宮的衆人,費盡心思拿到那些書信。多謝你,救活了容瑾之。多謝你,讓我一報滅門之仇,多謝你,讓我有面目去下面見我的父母。多謝你...多謝你...多謝你......”

蘭賦辭低聲說着,好像有些要哭,但臉上沒有哭泣的表情,眼裏更沒有半點淚水。甚至還帶着一抹微笑。

望扶疏低頭,左手上的牡丹花很小,但花心連接着他的心髒,如果他有心髒的話。

花開牡丹,芍藥少情。

“不必了。當年答應你了,幫你報仇,戮天宮就一定幫到底。身為宮主,吾不會食言的。”太陽将海面照成一片金黃,晃得望扶疏幾乎以為他看見了浮生蒼茫。

“你愛容瑾之嗎?”

望扶疏好像有些疑惑,又好像有些迷茫。

蘭賦辭輕笑一聲,“什麽是愛,什麽是不愛?扶疏...無衣豔玉,你懂什麽是愛嗎?什麽是不愛嗎?”望扶疏...無衣豔玉沒有說話,沒有搖頭沒有點頭,就這樣聽着蘭賦辭講話。可蘭賦辭看着無衣豔玉的後背,許久也是微笑搖頭。

“...我也不知道。”聲音清冽,但眼神卻是迷離,不比無衣豔玉的迷茫少。

蘭賦辭的雙眼看着晃得金黃的海面,想起了之前賦衡宅的一切......

進屋後的蘭君章忽然一下子變成了妖靜華,而在他和容瑾之震驚的時候,妖靜華将一切原本都告訴了他們。書信是無衣豔玉派人拿的,金天老是他抓的,紅娘和莊天雨的書信和金天老的關系,也是無衣豔玉事先知道的,為的就是今天這個局。無衣豔玉讓他化身蘭君章,以此簡單利落的破解當年梅府滅門慘案,輕而易舉的讓真兇金天老吓得尿褲子。這一切都是無衣豔玉的計謀,都是無衣豔玉為了...當年的約定做出的回答與肯定。包括在武林大會上殺了容瑾之,讓他避過風頭和有心人的染指。随後暗中救活容瑾之,恢複他的記憶,并讓他在适合的時間地點出現。

然而——

“辭兒,雖然戮天宮和無衣豔玉都和你沒有了關系,但唯一的條件,你絕對不能殺了他。無衣豔玉,絕對不能,死。”妖靜華的一句話震住了蘭賦辭,卻也讓他更加迷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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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衣豔玉是舉世聞名的大魔頭,殊玄和蝶蛛成王都死了,他...也死了,我的父母都死了,為什麽他就不能死呢?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你不能死呢。 你要是死了的話,就好了......就好了.....

“...為什麽,為什麽你不能死呢?無衣豔玉?望扶疏?這兩個人中,你更喜歡扮演哪個?無衣豔玉,江湖的神話傳奇,三大魔頭之一的紫衣人,喪心病狂殺人無數,修煉《芍藥少情》,無情無愛,欲望勝天,反複無常。望扶疏,世外高人,飄渺如仙,神秘莫測,心性如冰,如玉如雪,銀發紅眸,勝似妖魔。這兩個人,你更喜歡我叫你什麽?還是說,你喜歡這三個字。”蘭賦辭緩慢走到無衣豔玉的後背處,靠在他的耳邊輕聲道。

“仲、患、尹。”

花飄落,初心,初心。

無衣豔玉,不,仲患尹,潇灑無比的靠在了椅背上,如玉容顏勾勒恰到好處的微笑。

“如何知道的。”聲音愉快,不似無衣豔玉的邪魅狂傲,不似望扶疏的溫柔疏離,別有一番輕快沉穩,華麗淡雅,雍容冷漠。

可以說,仲患尹是仲患尹本身和無衣豔玉還有望扶疏的混合體。三個人,卻也是同一個人。

蘭賦辭累了似得,雙手靠在輪椅的把手上。“很簡單。初次見到那個大白天手拿紫色銀紗燈籠,大夏天還穿着黑襖圍絨毛巾還蒙着黑紗雙眼的仲患尹太讓人印象深刻了。特別的是,他身上有牡丹花香。是那種骨子裏散發出來的牡丹花香,就和你一樣。是修煉《芍藥少情》後的症狀。”

“那時你就知道了。”仲患尹伸手接住飄落的花朵,紅眸竟緩慢蛻變成黑色。而那灰白發,也在蘭賦辭眼中,蛻變成黑色。若不是仲患尹現在身穿望扶疏的衣服,這樣一看,他是無衣豔玉,可要是戴上眼罩,手提燈籠,身穿黑襖,就是那日桃花林中遇見的仲患尹了。

蘭賦辭手摸着仲患尹那恢複了原樣的頭發,點頭。

“起初不确定,直到再次遇見望扶疏,他的身上也有牡丹花香,雖然不濃,也被你那滿院子的花弄得鼻子差點失靈,但果然沒有認錯。那時開始,你便是望扶疏,也是仲患尹,更是...無衣豔玉。”

仲患尹輕笑,“那你知道仲患尹是誰嗎?是幹什麽的嗎?”站起身,高大身影擋住了蘭賦辭臉上的一切光芒。

蘭賦辭忽然沒有了表情,猛地跪下,“草民蘭賦辭,見過太子。”

仲患尹是當朝太子。是當年三大美人之中,南疆南宮楚玉,現在為南妃和皇上的孩子。無衣豔玉是無衣無缺的養子,非是親生。這些都是妖靜華告訴自己的,也是他為什麽一直說,無衣豔玉不能死。

仲患尹是太子,說明他就是當朝唯一可以繼任皇位的太子。當今皇上還沒有一個子嗣,唯獨有一個,他卻還不知道。

所以,仲患尹是不能死的。

呵呵,不能死的,不能死的,不能死的......

“我不能死,但是...你們可以死啊。對嗎,辭兒。”仲患尹笑的溫和,但眼中無情。他拉起蘭賦辭,手摸着蘭賦辭的臉龐。

“容瑾之的确死了,在當日的武林大會上就已經死了。但為了我的計劃順利,我将蠱蟲放入了他的體內,讓他活了過來。但蠱蟲總有死亡,若是要給他換一個,必須對方同意,不然強行放入,蠱蟲會在瞬間反噬,容瑾之卻是死得不能再死了。”摸着蘭賦辭的嘴唇,仲患尹黑發黑眸亮的令人發寒,“我已經死了,死得不能再死了。所以,我不怕。但你們不同。容瑾之現在已經在奈何橋三途旁等你了,而辭兒,你自己也知道,你中了國色遙和七夜心。我曾經給你解了國色遙的劇毒,但你體內的七夜心的劇毒卻在瞬間蔓布你的身體,讓你無藥可救。這兩種藥,起初互相牽制壓制,但一旦失衡,中毒者将活不過三個月。所以,你既然很想随容瑾之而去,那我成全你們,做一對同命鴛鴦。畢竟,你答應了容瑾之,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你,永遠跟随在他的身邊。而他,也将自己永久的許給了你,現在人家死了,還在三途旁奈何橋邊等你,你不去,是個人都說不過去啊。”

蘭賦辭眯起了雙眼,回答道,“我不愛你。”仲患尹歪頭,“我與你,生不帶情,死不帶愛,生死不容,萬劫不複。”蘭賦辭勾勒出殘忍而邪惡的笑,大約也是他最後一次這麽笑了。

“在我死後,麻煩仲患尹太子将我的屍身和容瑾之埋葬在一起。就像您說的一樣,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我,蘭賦辭永生永世愛着容瑾之。你,不過,局外人,廢物一個。”忽然,他從袖中露出一把匕首,狠狠的刺在了額頭和心髒的位置,然後哈哈大笑,笑的額頭上的血流的半邊臉都是,流進了眼睛,又從眼睛流出,像是凝成了血淚,心髒也因笑的瘋狂,而鮮血如柱。“我不要你救,這些都還你。欠你的都還你,所有的一切都還你。這樣,我就可以幹淨的去找容瑾之了。”

“蘭賦辭祝福仲患尹太子,早日取得皇位,豔冠天下,傾絕無雙,獨享風華,永世所愛。”

轉身離開的蘭賦辭,沒有看見仲患尹在他說完這句話後,微笑着接下了。

丹岚月,對不起,山水華庭,我失約了。

不過好在你記起來了,所以,這回要和鹿印好好相處啊。我和他陪你演這出戲,真是倒着背都可以了。

風不止,花無期。今朝他日誰可知,明年花依舊,風依舊,人不在。

仲患尹負手背後,響起了那日蘭賦辭沒有說出的話和自己沒有說完的話。

“ 自由?......哈,此生早已沒有了自由。”這是蘭賦辭那日沒有說出的話,但現在他的自由已經回來了,雖然,不久後就要失去。

“辭兒,可惜你我終究不能...同路。此生,無邊歲月,萬裏蒼茫,似水經年,物是人非,我獨享;唯獨,幸福無憾,快樂美好,團圓安康,溫暖含笑,一世長安,你承擔!”

今天,蘭賦辭說的話,和他當日想說的,相差無幾。

可惜,不能親口對你說,那麽,等你死的時候,我在告訴你。

仲患尹站在不知名上,笑的溫柔。

另一處的海邊,十裏桃林,清秀水麗,正是昆侖山那處的山腳下。只不過,在那一望無際的岸邊,多了一間小茅屋,小茅屋外躺着一個白衣英俊的年輕人。

那年輕人無聲無息的躺在椅子上,笑的溫和,卻透露着寒冷和死氣。

蘭賦辭靠在容瑾之的身上,笑的溫柔。

“瑾之 ,這次,我陪你。”

溫柔的陽光照在兩個人的身上,就像那顆心裏,最深處的愛意,說不出,愛不得,述不得,恨不得。

長相依,長相憶,長相思。

三個月後,江湖天下太平,不僅如此,連朝堂上都是一片安詳。新繼任的太子看樣子是個明君,至少不會像先帝那樣瘋狂,沒有子嗣,居然有了想從外面随便抱養的孩子。更甚者,為了要子嗣,居然無辜牽連衆人。但他是皇帝,作為臣子,皇上讓他們死,他們都得不得不死,更何況是為了一個子嗣。好在的是,就在有人天下會就此大亂的時候,消失的二十多年的太子,回來了。而太子,溫和疏離,明白事理,加上體驗過世間民情,在他執掌之下,不愧一代明君。

不過,今天,皇上消失了。沒有護衛,沒有告知任何人,一個人消失了。

蘭賦辭打了個哈欠,聽着由遠而近的腳步聲,擡頭看去,恍若隔世。

遠處,桃影灼灼處,那人身形修長俊美,身着黑衣繡金長衫,身披半截披肩黑絨襖。黑發随意挽起,僅留額前小穗随絲沉落,随風飛揚,與黑衣錦服糾纏,優雅中高貴,妖媚中豔情。那過于蒼白的臉上,雙眼也用黑色絲布遮住,擋住了其中光華。這一身黑的男子,居然在大白天的手提一盞燈籠,行走在山間。

“喲,好久不見了。這麽快就來去我的命啊。”蘭賦辭像是見到老熟人般的打招呼。

而仲患尹沒有說話,提着燈籠向蘭賦辭走去。

蘭賦辭站在一旁,等着他。

“時間,到了。”

聲音無情,轉瞬成空。

蘭賦辭沒有感覺到疼,只不過覺得眼前的所有都空白了。除卻自己的承諾,連左胸裏的某個地方都空了。

只記得在他閉上眼睛前,仲患尹開口道, “放心,我成全你們,将你們葬在一起。”

“容瑾之在奈何橋上,等你很久了,去吧。”

聲音如催眠,将他帶走了。

帶去了他所說的容瑾之等他的地方。

仲患尹單手看着平靜安詳離去的蘭賦辭,嘴角微翹。

“ 辭兒,可惜你我終究不能...同路。此生,無邊歲月,萬裏蒼茫,似水經年,物是人非,我獨享;唯獨,幸福無憾,快樂美好,團圓安康,溫暖含笑,一世長安,你承擔!”

這句話終于能和你說了,雖然你已經不需要了。

将容瑾之的墳墓震開,抱起蘭賦辭的屍身,放入墓穴裏,将他們倆個合葬在一起。随後,墳墓無風自動的恢複了原模樣。

仲患尹給他們兩個人重新立了個碑。

白衣溫和俊朗,瑾色三千,俠義無雙。

綠衫寂寥隐忍,幽蘭相随,豔絕風流。

當真,世上鴛鴦,天上仙侶。

立好後,将茅屋一把火燒個幹淨,轉身離開。

江湖的傳奇,天下的神話,都不過浮雲。

刻骨的愛情,生死不容的仇恨,抵不過白駒如隙,時間久了,就會只剩下黃土間無用的杯酒,一片空白。

但他依舊是神,是個掌管天下衆生的神。

只不過,這次他依了蘭賦辭對他最後的祝福。當個早日取得皇位的皇帝,豔冠天下,傾絕無雙,獨享風華,永世所愛。

他,沒有失約。

他,的确已經死了。在剛出生的時候,就已經死了。但她的母親南宮楚玉是個南疆女子,擅長蠱毒。便對外謊稱孩子暫時由她自己帶,随後望已經死去的自己身體放入桶裏,加上蠱蟲和蠱毒,一個月後,快馬加鞭的送回了南疆,在然後,便是...活過來了。靠着蠱蟲和蠱毒活着,成為了無衣無缺的養子,成為戮天宮的宮主,遇見了蘭賦辭,遇見了父親無衣無缺不能動情沒有愛情的人,也遇見了那場梅府屠殺。

那日,他不過去看看大名鼎鼎的蘭君章是怎樣的,确實沒有想到會遇見那麽一場人間地獄。此後的事情,在他的掌握之中,但也脫離了他的掌握。

那就是蘭賦辭和容瑾之。

但,人家兩個人相愛,與他無關。

他只要完成昔日諾言,親手送他們離開就可以了。

其他的,與他無關。

仲患尹緩慢走着,身後冒煙的地方已經變成雲煙般的飄渺,漸漸消散不見了。

一如,仲患尹此刻不知何時已經消失的...心跳和微微顫抖的心弦。

那裏,從來沒有真正有過心跳。

仲患尹停下,撫手摸上了心髒的位置。

他知道,此後,這個胸膛裏,不會再有任何聲音了。

放下手,仲患尹向來時路原路返回。

忽然,樹林一陣響動。

“回宮。”

聲音冷漠,依舊狂傲。

匆匆一生不知所求,不如惜平生,賞柳弄月如斯風流;靜夜閑,遍足萬裏不如君在身側。此情無意,許得無邊流年。

遠去背影,山高水遠,淡雅漂泊,曲終人散,相思何苦,萬劫不複。

傾絕無雙,獨享風華。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一 引馬提燈,錯落流年

多年後的長安,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街道林立,初生的太陽照在花紅柳綠的店鋪上,宣誓着新的一天的開始。給這迷蒙繁華的長安,增加了些許的威嚴和莊重。

一個大白天蒙着雙眼,身穿黑襖的提燈男子行走在街道上,在他看不見的世界,外面的人或成熟、或疑惑、或迷茫、或好奇的看着打量這位奇怪的提燈男子。可着男子好像耳朵也不好使,沒有任何表态。徑直走向了長安裏繁華的客棧,點了吃的喝的,安然坐下。

小二将飯菜酒上到桌子上,略有好奇但也飛快離開了。

好奇歸好奇,但看對方這樣的打扮,就知道是個深藏不露的人。開客棧,時間久了,眼力勁還是會看的。

提燈男子安靜的坐在一旁,任由客棧的人對他指指點點,無所動容。

這麽多年,他走過了很多的地方。

杭州西湖,雲霁空霏,荻花題葉。孤山經道,高山流水,醉裏不明。飛花萬朵,瑤池九天,回響水間。重上桃源,西夏曲終,菩提千年。佛堂檀煙,放下一切,遇見錯過。青樓名伶,玲珑骰子,軟紅十丈。茶閣淡雅,歲月如歌,寧靜致遠。天下江湖,飄渺紅塵,煙花易冷。

東海浮生,華胥夢國,一朝風流。天宮刀冷,金戈鐵馬,素手無暇。山水浮華,酒跡天涯,百裏桃林。筆墨丹青,纏綿彼岸,渡我不複。

但,仍然沒有一處可以安身的地方。白天,有時就這樣坐在客棧一整天,晚上休息;游走孤山無人煙時,野渡、樹下、船只,這些都是他休息的地方。

他沒有心,也不算是人。加上修煉了《芍藥少情》後,更是無情無愛,這浮生萬千,他要學習的東西還有很多。可縱使學習了這麽多的東西,他依舊沒有學會,甚至連停下腳步的機會都沒有。他像個幽魂似的,走在這看似繁華卻與他沒有半分關系的紅塵裏,漸漸迷失了讓自己留存在塵世間真正的意義。

手裏的那盞燈籠,也不知何時起,漸漸的失去了那亮光的意義。就如他,已經記不清記不起,當初為何要手提一盞燈籠,行走紅塵了。

他去過山野,見過厚重老實淳樸的樵夫,他們祖祖輩輩都生活着山裏。靠山吃山,靠水喝水,心态安詳,和樂融融,縱然沒有見識過繁華都市,他們卻像是未受污染的桃花源裏的世外高人,過得無比惬意。

他飄過海面,見過海的那邊熱情好客豪爽的女子,他們以捕魚撿拾珍珠貝殼賣錢。日子過得說得過去,白天累了一天,晚上卻是可以點篝火,跳着舞,看着大海賜給他們的快樂,包括那擡頭便可以看見滿天繁星的海面的另一張鏡子。他擡頭時,發現,在這浩瀚天地間,自己非常渺小,渺小到,人生都是苦海。他們卻能在苦海中,尋得一絲絲的快樂溫柔。渺小的,何其...幸福與...短暫。

他踏過高山,見過那裏隐居的高人,他閑情淡雅,十裏桃花青竹,書棋墨琴,陶冶情操。流月照火,逍遙文士,雅致默情,慈悲憐憫。心中有恩情,那便是一生光明追求所在。然,壓力越大,脫身世外的心情越大。可,待超脫世外,卻是孤身一人,飄渺無痕。或許,人的一生,生一人來,死一人去。若是遇見可願與自己生死同穴,何其有幸。

他游過世間,見過浮生紅塵諸多事情。長亭十裏,流水朝華,三姑六婆的家長裏短,老夫老妻的恩愛念叨,孩童胡鬧的呀呀,繁華的鬧市街道,寂靜的郊外樹林,樓閣孤苦清冷,愛恨無緣,悲哀嘆息,世事無常。

煙消火冷,随風東南。月滿江心,古道笑釀。君子天涯,墨客匆匆。

只是,依然沒有學會,也仍然沒有想起自己為何游走世間,為何要提着這盞不知有何用處的燈籠。

但,他沒有放手。無論走了多久,他,都沒有放手。

“聽說了嗎,多年前消失的《丹劫》再次重現江湖啊。據說,這次的《丹劫》被人說是一共有三本,《芍藥少情》是一本,《優昙婆娑》是一本,還有一本不知道叫什麽名字,也不知道當年是在誰的手裏。”

“當年的無衣豔玉和殊玄都是《丹劫》在手,另一本或許當年并沒有現世。不過,現在《丹劫》重出武林,風波将至啊。”

提燈男子喝着茶,随後起身離去。

許多年前,《丹劫》已經被他全部燒了,再出的,或許...是《丹劫》吧。但,與他無關了。

提燈男子出了客棧,緩慢行走在角落,忽然聽見一陣快馬的馬蹄聲。那馬上似乎還帶有兩個男子的聲音。他停了下來,微微側頭,向聲音方向望去。

馬上坐着兩名男子,白衣溫潤俠氣,散發書生氣息;白衣男子懷裏靠坐着綠衣清秀男子,風流無限,滿臉笑容。

兩人坐在馬上,時不時的在攤位上指指點點,時不時的買了一大堆的東西。雖然有些是用不到的,但白衣男子都溫柔的笑着接下了綠衣男子買下的東西。兩個人身上的那股幹淨寵溺的氣息,就連瞎子傻子瘋子都感受的出來。更別提,他這個蒙着雙眼的了。

他站在一旁,看了許久,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麽。在馬上兩個人親熱時,提燈男子拐進一個小巷子,消失不見了。

而就在提燈男子走進小巷子前,馬上的兩人和他是錯肩而過,遠去笑聲。

他雖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提着燈,蒙着雙眼,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游走在紅塵裏,居無定所的盲目學習。但他知道,這一次,他可以放心的天涯遠走,無需留戀,無需回頭,無需迷茫了。

他仍然不知道,為何在看到那馬上兩人和那似曾相識的畫面時,自己忽然就安心了。

他仍然不知道,在那遙遠的多年前,自己是否也曾有這樣的人生,鮮衣怒馬,少年意氣,風華風流。

他仍然不知道,這一世他會不會有一天可以停下腳步,尋到屬于自己的那一處小小卻安詳的歸渡。

他仍然不知道,若是花紅柳綠宴浮橋,自己能否遇見那桃花源,碧山芳草萋萋,阡陌前世。

他仍然不知道,一程煙水,獨上蘭舟,濯風山隅。

他仍然不知道,幾番華年,幾許流觞,塵寰悲歡。

他仍然不知道,銀河莫祭,櫻花梅深處,靜水流遠。

他仍然不知道,提燈蒙眼,桃李人家,一壺濁酒。

他仍然不知道,芳華如昔,多情相思寄,此生安逸。

他不知道的很多,但,總有一天,他會尋到。縱使,那,将是極其漫長的歲月。

君不見相逢天涯,擦肩錯過化無緣。

君不見江湖同游,歸舟劍客化一人。

君不見春風瓊觞,故友紅塵化骨繡。

君不見離人貪歡,玄月上滿化憑欄。

君不見相愛懷念,丹心寂寥化長生。

君不見琵琶曲論,檀香佛鈴化黃泉。

君不見鴛鴦柔腸,卷上韶華化雨露。

君不見少年意氣,相思相見化飛夢。

君不見江山孤寂,玉京高歌化一笑。

君不見悲涼尋歸,歲月逐月化生死。

君不見紅塵浮生,輕煙飄渺化永慕。

遠離繁華的山野青林中,提燈男子緩慢的走在浮生紅塵裏,不曾回頭,醉裏野渡,浮雲不再。

第一次見到燈籠,他恍惚見到了那抹光亮的深處,灼熱而耀眼。他點起燈籠,并将其內中點上了紫雲燭。那股紫煙飄渺過處,滌蕩着他內心的迷茫和安心。

第二次點燃燈籠,他發現戴上眼罩,這一切都會和自己再無關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不說話,沒有紛擾,就像沒有知道他不是人一樣。

第三次點燃燈籠,秘密還是秘密,眼罩還是眼罩,紫煙還是紫煙,燈籠仍然是燈籠。但,卻漸漸忘記了為何點燃燈籠,燈籠的作用又是幹什麽用的。

第四次點燃燈籠,他忘記了燈籠的作用,也忘記了自己為何點燃這盞時刻陪伴着自己的燈籠。只是,...習慣了。

第五次點燃燈籠,習慣了而已,沒有任何意義。

往後的很多次,點燃的燈籠,冰冷、疑惑、迷茫。

在那以後,除卻在塵世不知的游走外,想要重新尋回點燃燈籠的意義,也一直萦繞在心。

人間苦海不別久,茫茫塵世一夕灰。

引馬提燈,錯落流年。

不過如是。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二 【前傳】 尋歸桃源不是報恩緣

天際雷神震震,咔擦一聲,好像連天都要被劃開一個大口子。在那雷霆之下,是一片繁茂的密林,青翠濃郁。在那密林裏,傳出快速飛竄的聲音。

忽然天際劈下一道雷,那閃光急沖密林裏疾馳飛竄的東西身上。好像要把對方狠狠打倒在地,讓其再也翻不起身來。

“砰!”那疾馳的東西飛快躲過雷擊,在雷擊倒了前面的大樹後,快速掉頭,再次飛奔起來。而頭上的雷聲陣陣,卻也是絲毫不放棄,追着那東西,聲音越來越大,雷擊的次數也越來越快,越來越狠。

在不知道逃了多久後,那飛奔的東西一個躲閃不及,被雷狠狠的擊倒,現出身形。

竟是一條全體通黑的蛇。但那被雷擊到的蛇身,流下的血跡不是紅色,卻是紫色。

黑蛇金色眼眸盯着緊随而至的雷擊,吐着蛇芯,迎頭攻上。

很顯然,這條蛇正在渡天劫。

天劫,是妖精唯一可以成為自己心中心念的機會。渡過天劫,六界任走,三界逍遙。渡不過天劫,輕則散盡修為,重新來過,重則魂飛魄散,不複存在。

黑蛇不知道自己擋下了多少雷擊,但它知道,在最後一道雷擊迎面而來的時候,自己卻是明白,渡不過去了。

大雨滂沱,深山老林裏居然有着一處茅草屋,那屋子看樣子不是有錢人願意住的,頂多是這山林裏砍柴為生或是世外高人隐居之所。在那屋子裏,躺着一個容顏傾世但蒼白過度的黑衣男子。

“嗯.......”床上的黑衣男子忽然哼唧起來,看樣子是清醒了。

緩慢睜開眼睛,露出裏面金色的雙眸,使得黑衣男子有了一絲尊貴。但全身淋濕,還有傷口的他,看上去些許狼狽。

黑衣男子有些迷茫的看着眼前的擺設,随後猛地起身,卻牽扯到自己的傷口。但他卻猛地笑了。

成功了!它成功渡過天劫了。現在的自己,可以變成...他了。哈哈哈,成功了。我成功了。

“砰。”屋外忽然傳來聲響,黑衣男子雙眸猛地變立,緊盯着門口。

門口邁進灰布鞋,一個身穿打着補丁的衣服的清秀男子。

黑衣男子看見他的時候,愣了下。

那清秀男子看見這名被自己撿回來的男子醒來,笑的憨厚,雖然他有一雙和他那衣服很不匹配的桃花眼。

“醒來了啊。還以為你會一直睡下去呢。”将手巾遞給他,示意擦擦。黑衣男子接過,沉默不語。

清秀男子也沒有在意,“看你這模樣,是迷路了吧。這深山老林的,不認識路的,真是容易連家找都不到,甚至會越走越遠的。唉,幸好有我這個熟悉周遭的砍柴人,不然,你不是餓死就是被繞死在這裏面。”說着上下打量了下對方,“你應該是個富貴家的孩子,和家人走失了吧。要不這樣,等你養好傷,我帶你出去,讓你們家人團聚。恩,你叫什麽名字。”

黑衣男子沉默很久,金色的雙眸掃過屋子,不知想起什麽,開口道,“妖靜華。”

清秀男子點頭,“臨其。”說這話的他,桃花眼裏流轉一絲風情。

後來,他跟着臨其學習凡間的事物。他不會,臨其也沒有驚訝的意思。大概是把他當成了某家的大少爺了吧。聽凡人說,富貴人家的大少爺是不會自己動手穿衣做飯的。

這樣的“大少爺”,卻叫他少了很多的解釋。

後來的日子,他就一直和臨其生活。當然,也沒有忘記尋找自己為什麽能夠渡過天劫的原因。直到那日,同樣是下雨,不過這是卻是細雨紛飛。

他在窗外看見,臨其的後背有一條貫穿身體的疤痕。

那一刻,他明白了為什麽自己可以渡過。是因為他,替自己擋了最後一道雷擊。

那雷擊沒有擊死他,但卻将他的後背劃出了一條長口子。

妖靜華看着這疤痕,很久後邁入屋子。

他不懂凡間的規矩,但,有恩必報,他還是明白的。既然他救了自己一命,那麽,這恩就結下了。

臨其忽然感覺身後有熱氣靠近,愣了下,笑道,“怎麽了?”手下上藥不停。

妖靜華将藥拿走,親手為其上藥,“你救了我,有恩必報。若他日,你出事,我必定出手。以償此恩。”

臨其笑的眼睛都彎彎的,“好哇。到那日,你要報恩,我不攔你。但要是我不允許,你就當這件事不存在,我從來沒有救過你。”

上藥的手停了下來,随後安靜的上藥。

他不懂,報恩還有往外推的嗎?

但他記下了,若日後,他不要報恩,那自己就不報了。

現在的妖靜華并沒有想到,此後他遇見臨其的時候,對方提出的條件,就是不準報恩。而他,也一語成谶的,完成了昔日自己的諾言,恩,不曾報過。

長安梅府,家丁剛準備打掃的時候,打開大門就是一個人影站在門口,吓了他一跳。

“...有...有...有事嗎?”擡頭看見那人的容顏,家丁忽然不知道将眼睛看向哪裏了。唯有緊緊盯着地下。

門口的黑紫華服,容顏傾世的男子正是妖靜華。

“你家主子呢,叫他出來,我有話要說。”聲音清冽,但略有一絲溫柔。

家丁暈乎乎的點頭,快跑遠去了。

看着家丁遠去的背影,妖靜華想起臨其去世時的孤身一人,和對自己說的話。

“當年救你,也不知道有沒有來世了。”妖靜華抱着彌留的臨其,顯然對對方知道自己不是人的這條消息明了于心。“如果,有來世的話,我還是不要你的報恩,一丁點都不要。不過,若是來世的我開出條件或者是你自己開出條件,這...卻也不是我能掌握的。我只是...不需要...你的報恩....僅此而已。”

當初的妖靜華看着臨其孤苦一世,臨終咽氣。忽然想起,臨其并不是土生土長在這老林裏的樵夫。他...在遙遠的外面,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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