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何苦啊
衛葉與沉染追了半月終于追尋到了裕澤的蹤跡, 裕澤竟然沒有離開大渝, 而是在泉州隐匿了起來。
大渝的邊境雖然連年戰亂很是混亂, 但也是最固若金湯的地方,讓他在泉州翻雲弄雨這麽多年已是失誤,有長樂軍的地方怎麽會允許裕澤來去自如。
所以他想悄無聲息的離開大渝是不可能的。
祁谙對這個裕澤早已好奇很久, 聽聞找到了人,便想要見見他。
泉州外的峽谷內,那人自樹林內走出來, 氣宇軒昂, 衣袂翩翩,即便胳膊上染着鮮血, 周圍屍橫遍野,眉眼間也帶着淡淡笑意, 全然沒有被追趕了幾日疲于逃命的狼狽。
“祁王爺,久仰大名。”裕澤抖抖衣袍,鮮血順着他的手臂滴落在地上。
榕桓翻身下馬, 走上前, 看着他。
兩人交手已久,卻從來沒有像今日這般近距離的面對面。
“二皇子這般匆忙是要往哪裏去?”榕桓将手中的弓箭随手扔給了衛葉。
裕澤的視線随着弓箭掃了一眼,這祁王的箭法倒真是名不虛傳的,他差點兒沒躲過去。
裕澤臉上笑容不變,“久在外, 家中母親甚是擔憂,是該回去瞧瞧了。”
“本王以為是我大渝朝沒有盡到地主之宜, 怠慢了二皇子。”榕桓說出來的話聽起來客套,但面上卻冷冷的。
裕澤身邊的一個侍衛扯了一塊衣襟将裕澤受傷的胳膊綁了起來。
“祁王爺說笑了,大渝朝百姓善良好客,豈有怠慢之說。”
祁谙坐在馬車內聽着兩人你來我往,不由勾唇笑了一下,她從來沒想過兄長竟也有耍嘴皮子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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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祁王爺是特地來送我的,送君千裏,終有一別,咱們便在此別過吧。”裕澤笑着拱手,仿佛榕桓真的是前來送別的老友。
榕桓雙手負在身後,冷眼瞧着,并沒有說話。
“二皇子且慢。”清脆好聽的嗓音從榕桓身後的馬車裏傳出來。
裕澤看過去,只見馬車上跳下一個身着白色衣衫的少年。
祁谙走上前,手中的折扇一轉扣在手心裏作了一個揖,“二皇子好不容易來一次大渝,總不能空手而回,是以本公主代表朝廷,代表父皇送二皇子一件臨別贈禮,希望二皇子喜歡。”
裕澤看着祁谙的眼神裏帶着玩味,“不知公主要送再下什麽禮物?”
“這份禮物二皇子定會喜歡的。”祁谙手中的折扇打開搖了搖,一派無害的模樣。
“哦?”裕澤似是很好奇的樣子,但身邊僅存的幾個侍衛卻握緊了手裏的劍。
“不必如此緊張。”祁谙笑開了臉,揮揮手,一旁的侍衛上前将手中的盒子遞給了裕澤身邊的侍衛。
侍衛打開盒子瞧了瞧,見沒什麽問題才遞給了裕澤。
裏面是一紙榜單,裕澤的手頓了一下,看向了祁谙。
祁谙搖着折扇笑眯眯的看着他,“二皇子想要做卻沒有做到的事情,本宮成全你。”
那是午時三刻處決岑香月的判書。
即便臉上的笑容沒什麽變化,似是渾不在意,但白皙的手指還是微微收緊。
祁谙并沒有錯過他細微的變化,原來他也不是毫不在乎的。
裕澤合上手中的榜單,“那我倒是要謝謝公主殿下了,在下告辭了。”裕澤倏地轉身,臉上的笑容瞬間隐去,白皙的手指泛着青意。
他從來沒想過要對他和岑香月的感情負責,卻也從來沒想過要了她的命,他以為看着她和別的男人成婚他會渾不在意,只是真的到了那一日卻并沒有想象中的輕松。
成大事者絕不可有兒女私情,這也是他身邊的人背着他私自做出刺殺這個決定的原因。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那一日那一箭射向她時,便已經斬斷了兩人所有的牽扯,她的死活已經與他無關了。
裕澤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轉身看向祁谙,“我聽聞大渝的公主殿下剛出生時便許給了祁王爺,在此我要勸誡公主,男人的感情不可當真,尤其是皇室中人,情啊愛啊都比不上富貴榮華來的重要……”
裕澤又恢複了先前笑眯眯的模樣,“我與祁王神交已久,對王爺的能力手段很是了解,放眼整個大渝,應該無人能匹敵,王爺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
祁谙神色一凜,她給裕澤的心上捅上了一刀,裕澤反過來給了她一劍,這話聽在她耳中,算不得什麽,只是今日允之也來了,這番挑撥離間的話雖如孩童打鬧時的稚嫩之語,但在皇位面前,根本不需要什麽複雜的言語。
榕桓面上倒是沒什麽變化,揮揮手,“還有一份大禮希望二皇子不要嫌棄。”
衛葉抱着一個方木盒子上前,裕澤那邊的侍衛接過來,打開一看,低低的驚呼了一聲。
在裕澤身邊的人都是訓練有素的人,普通的東西根本不會引起這麽大的反應。
裕澤看過去,那裏面是一顆血淋淋的腦袋。
一瞬間,裕澤的呼吸急促了,那裏面的頭顱是他玄蜀國的大将軍,是太子殿下最重視的人。
榕桓揮揮手,身後的将士整齊劃一的分開讓出一條道路,榕桓拱拱手,“二皇子一路順遂,咱們後會有期。”
榕桓從來沒想過要了裕澤的命,裕澤的命太金貴,他可不能死。
裕澤臉上已經沒有了笑意,他一直知道榕桓不會殺他,所以才肆無忌憚,只是他千算萬算沒有想到榕桓給了他送了這麽大一份禮。
太子的心腹大将死在邊境,而他卻從大渝全身而退,玄蜀這次不亂也得亂了,所以榕桓擾亂玄蜀為的是什麽?
大渝的皇帝這幾年一直在施行仁政,對戰事并不上心,也并沒有吞并玄蜀的意思,想要吞了玄蜀要需要大量的財力物力,以他這些年對大渝的了解,大渝并不具備這種條件。
還是這位祁王爺與他有一樣的心思,對那個高位有了渴求?若玄蜀亂了,邊境便可暫時無虞。
大渝的太子殿下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孩子,這些年一直默默無聞,若祁王想要那個位子,也不是不可能的。
不過片刻,裕澤腦子中閃現出無數想法,可是無論何種想法都改變不了眼前的事實,等他回到玄蜀,勢必是一場腥風血雨,可是他卻不能不走。
裕澤翻身上馬,背脊挺直的自祁谙與榕桓身邊行過。
祁谙擡眸,“很快岑香月便要行刑了,日後這世上便再也沒有這個人了,不知二皇子午夜夢回之時可會有一絲絲的悔恨?”
裕澤面無表情的垂眸看向祁谙,“我也希望公主殿下沒有所嫁非人,不會有後悔的一日。”
裕澤拍馬離去,榕桓身後緩緩走出一個穿着盔甲的将士,面目猶帶青澀,目光卻堅定,“兄長應該派人一路護送了吧,希望他能活着回到玄蜀。”他還等着他回去與那位草包太子周旋一番呢,等到裕澤成功奪取了皇位,接下來便是他與這位二皇子之間的較量了吧,他從現在就開始期待那個時候了。
泉州知府的職位空缺了下來,朝廷派了新的知府,新來的知府是楊相的門生,而這位新上任的知府大人身邊跟了一位師爺,這位師爺還是位女師爺,是定國公府的小小姐,葉知翎。
新官上任三把火,知府做的第一件事兒就是監斬岑香月。
岑香月斬首這一日,祁谙也去了,卻沒有露面,只遠遠瞧着,她總覺得今日的事情不會太順利,不知為何,她有一種感覺,裕澤也許不會善罷甘休的。
已是秋初,昨夜下了一場雨,今日天氣有些涼,岑香月穿着單薄的衣衫跪在斷頭臺前,身形瘦小。
整個岑家都下了大獄,岑香月又是通敵賣國的罪行,哪有人敢來給她送行,來的只有看熱鬧的百姓,看看這個以前呼風喚雨的岑家大小姐是如何落魄的。
一輛平淡無奇的馬車駛過來,馬車停下後,溪棧秋扶着一個裹着大氅的男子下了馬車。
祁谙站在酒樓的二樓上看到這一幕,不由皺了皺眉頭,溪棹的身體尚未好,站都站不穩,竟然來了刑場。
溪棹整個身體都靠在了溪棧秋身上,被溪棧秋扶着緩緩的一步一步的走到知府所坐的桌案前。
“大人,草民是岑香月的未婚夫婿,想要送她一程,還望大人成全。”溪棹的聲音猶帶虛弱,不過一句話,喘了幾次。
知府看了一眼跪在那裏沒什麽反應的岑香月,眉頭輕蹙,這可是通敵叛國的罪名,旁人躲還來不及,他竟然還來認親。
葉知翎微微彎身在知府耳邊說了幾句,知府點頭,“好,那你快些,別誤了時辰。”
溪棹對葉知翎颔首致謝,然後才蹒跚的走到了岑香月面。
岑香月微微擡頭,看到面前活着的人,嘴角動了幾下,最終卻什麽話也沒說出來,再一次垂了眸。
溪棹扶着溪棧秋的手半跪下來撐住自己的身體,聲音有些發顫,“今日我來是想要告訴你,我身上的毒并非那日的箭傷所造成的,所以你無需自責。”
溪棹的話讓岑香月猛地擡起了頭,也讓站在他身後的溪棧秋雙手緊了一下。
“不是...因為我?”岑香月看着他,眸子中有些水汽,她這一輩子從來沒有覺得對不起誰,面前的這個男子怕是第一個吧。
溪棹很肯定的點頭,“不是你,是我溪家的孽債,與你無關。”
岑香月偏開頭,忍不住笑起來,眼眶有些濕潤,“還好,還好...”
溪棹咳嗽幾身,臉色變得慘白,溪棧秋蹲下來讓他靠在他的身上。
溪棹緩和了一下,才繼續道,“那日我與你還有一拜未完成,不知今日你可願與我在這刑場之上把婚禮辦完?”
岑香月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麽?”
“我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情就是讓你死後能夠葬入我溪家,日後逢年過節,我會為你上香,讓你不至于無家可歸。”岑香月是女人,岑家的祖墳她是進不了的,更何況岑家已經沒有了。
岑香月愣了片刻,忍不住搖頭,“傻子。”此時岑香月想到的是那些年她與溪棹的針鋒相對,是她對他的冷嘲熱諷,是他對她的不屑無視,還有那日他氣呼呼的到醉音樓‘捉奸’說的那些難聽的話語。
靜默片刻,岑香月嘆了一口氣,“溪棹,何苦啊!”
溪棹扯動嘴角露出一個笑容,眉眼間皆是溫和,“我與你之間的婚姻是我的無可奈何,也是你的不情不願,可是最終我們都無力反抗,不是你的錯,也不是我的錯,只能算是孽緣吧,孽緣也算是緣分,既然打算娶你,我便做好了要為你負責的準備,這是作為一個男人本該承擔的。”
這些話溪棹用了很長時間才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完,說完後出了一聲的冷汗,靠在溪棧秋懷裏大口喘息着。
很久以後,岑香月才擡起頭對溪棹笑了笑,這個笑容是她與他之間唯一一個心無芥蒂的笑容吧。
“溪棹,不值得,我不值得你做這麽多。”岑香月眼睛望着遠處,似是在等待什麽,最後苦笑一聲,“溪棹,謝謝你。”
這是岑香月對溪棹最後說的一句話。
祁谙的感覺錯了,從踏入這個刑場到行刑完畢,祁谙以為的裕澤的人都沒有出現。
一雙手勾住了祁谙的腰身,祁谙感受到熟悉的溫暖,往後靠在他的懷裏,雙手還臂,喃喃,“兄長,我想父皇還有母後了,咱們回宮裏瞧瞧吧。”
“好。”低沉的嗓音貼着她的耳邊響起,祁谙覺得安心多了。
自刑場出來,溪棹幾乎是癱倒在馬車裏,臉色蒼白的吓人,沒有一點兒血色,呼吸虛弱,整個人像是從冷水裏撈出來的一樣。
溪棧秋用一塊絹布為他擦拭着臉上的冷汗,良久才開口,“你都知道了?”
溪棹半阖着眼眸,“那日...我還很清醒。”中了箭以後他并沒有完全失去知覺,是溪棧秋将他送往的卧房,也是這個人在他的傷口上下的毒。
再者,能夠瞞天過海在傷口與箭頭上做文章的人也就只有他了。
溪棧秋将大氅往上扯了扯蓋在他身上,聲音平靜,“既然如此為什麽還定要我留在你身邊照顧你,不怕我再一次起了殺心?”
溪棹閉着眼笑,“小秋,你不忍心的,你從來都不忍心的。”
溪棧秋沉默,攥緊了雙手。
溪棹垂在身側的手摸索着拍拍他的腿,嘶啞道,“小秋,莫要自責,我從來沒有怪過你,這是我欠你的。”
溪棧秋胸膛起伏幾下,最終露出一抹苦笑,這次成了他欠了他的了。
将他的手塞回大氅內,溪棧秋輕輕道,“休息一會吧,...小叔。”
溪棹整個身體怔了一下,片刻後緩緩放松,嘴角微微上揚,不一會兒,呼吸便均勻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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