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七哥在佛像前來回走動, 邊走邊罵:“蠢貨!腦子呢都!”
“幾個時辰了啊?!”
“這幾篇紙上的還沒背完!”
“就算是對牛彈琴,牛也會哼哼了!”
“……”
他一連罵了一盞茶的時間,被拉出來當“壯丁”的幾個乞丐讓他罵得直縮脖子。
乞丐們白天出門, 夜晚歸來,即便是在某處蹲點靜守,也不光是在一個地方等待,有時會換好幾個地方, 甚至有些勤奮的會從京城南區走到北區找好地方, 累了一天, 一般回到廟裏就歇息了, 如果某天不怎麽累,想和朋友聊聊天, 也就趁着月光說幾句,絕不會點蠟燭,這是浪費資源的行為, 絕對禁止。
今日卻是不同, 廟堂裏點着精貴的蠟燭,幾乎所有人都沒有睡覺, 一同興沖沖地看着堂中的幾人,好似在看西洋景兒。
七哥一轉身,看見身後的佛像, 佛祖那雙年久失畫的眼睛似乎在瞪着他, 惱怒他的不敬, 仔細看, 又不是, 貌似在和藹地望着他,讓他心靜下來。
他雙手合實, 低聲道了句,“阿彌陀佛。”
然後拿起姜阮給他留的“作業”,“繼續!”
他念一句,安排的人就學着念一句,“妙極,實在精彩絕倫,令人嘆為觀止。念。”
老板留的任務乍一看不多,等他仔細翻閱後才知道,那十兩銀子不好拿,需要準備背下的句子居然有五六頁之多,這廟裏的乞丐,除了他,幾乎沒有認字的了,二子和小三那三四個小乞丐倒是跟他學過認字,不過紙上的這些內容比較難,他們也不認得,只能一句一句的教,讓他們死記硬背。
一個名叫老四的乞丐跟着學:“妙極,實在精彩絕倫,令人嘆為觀止,念。”
七哥:……
他黑着臉急道:“念不用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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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四:“念不用念。”
七哥:……
“停!停!停!老四啊,你還是算了吧……”
他翻了翻紙張,還有至少一頁紙的內容是他要背下來的,按照這個進度,可夠嗆啊。
老四擦了擦腦門上的汗,“為啥啊老大,我都背過了,要不我給你背一遍,你檢查——”
今兒個被人叫回來,聽說有大錢賺,他跟着背了好幾個時辰的書了,堅持了這麽久,他自己感覺背的還不錯啊,老大怎麽又說不行了呢。
“不用查了,你這腦子裏好像都是稻草。”
老四很委屈,“老大,你咋這麽說呢,我真會背了。”說着,他從頭背了遍。
只是,背的究竟是不是紙上的內容……
“……”七哥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打斷他的話,他走過去拍了拍老四的肩膀,“兄弟啊,幸虧你是窮光蛋,念不起書,不然啊……”
驢唇不對馬嘴,沒有一句背對,浪費時間!
老四一臉懵逼的神情,“啥意思?”
“七哥說你念書也是浪費銀錢!”在一旁看了好久的一個大約十五六年歲的少年跳出來,大聲道:“七哥,換我吧!我都背下來了。”
十兩銀子就算分成幾份也不會太少,兩個時辰賺這麽多,又不辛苦,無疑是個好活計,七哥這個乞丐頭子自己拿一部分,剩下的會分給手下的得力幹将,一直跟着他幫他幹活,總不好一點甜頭都不給人家。
所以說,今日挑選的幾個都是他的心腹,又機靈又忠心的,能做到這兩點,新人肯定不行,還沒混臉熟呢。
七哥失望地看着老四,心道:平時機靈的很,誰知道一沾學問就那麽笨,唉!糊不上牆啊。
好湯喂到嘴裏還燙得咽不下嗓子,沒福氣!
正是嫌棄時,前幾天剛入夥的平子跳出來,說自己會背了,七哥瞧着他,詫異道:“剛教老四的你都會背?”
平子點點頭。
七哥又問,“你上過私塾?”
“沒有,但我認些字。”
不等對方繼續發問,平子從頭到尾背了遍老四要喊的話,不光背下來了,他還無師自通的自己加上了語氣詞。
“人間難得此景!好極!”
“妙極!實在精彩絕倫,令人嘆為觀止!”
“恍恍好似九天仙女下凡,我等凡夫俗子得以一見實屬榮幸至極。”
“……”
平子不打磕絆的一字不落地背完,七哥欣慰的笑了,也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孺子可教也。”
本來還不服氣的老四板着臉,想罵罵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什麽小癟三,剛來幾天就想從你四爺爺嘴下搶食,結果聽完,他偃旗息鼓了——确實厲害,惹不起惹不起。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與學問沾邊的人和物都是高一等的,比如,路邊擺攤的,賣饅頭的和賣自己寫的對聯的就不一個地位,賣饅頭的就随意稱呼,賣對聯的,要稱呼為“老師”;書館裏,打掃的小二每月可能賺小一兩銀子,抄書的可能只賺幾百文,但,抄書的窮光蛋會被尊稱一聲“先生”。
同樣,都是乞丐的老四和平子,老四背書的能力差,平子背書的本領強又認字,用兩盞茶的時間熟記下來別人要一下午都記不下來的內容,這就是厲害,不管你跟頭領不熟還是我跟頭領過命交情,腦子好就是厲害,肚子裏有墨水就是王道。
七哥将幾張紙遞給平子,“你看看,這上面的字都認不認得。”
平子迅速的翻了一遍,看了看,“都認識。”
“好。”
姜阮要求是三男兩女,算七哥他自己,現在兩男兩女都齊了,他讓平子教二子繼續背,他自己教兩個女人背,倒不是說要占便宜還是啥,只是和這倆人——一個二十來歲帶着個孩子的寡婦,一個三十來歲喪夫被趕出宗族的女人,跟她們比較熟罷了。
平子不止自己會背書,教人也有一套,原本打算通宵背的二子居然不到一個時辰就全背過了。
二子喜道:“平子,你真厲害!如果你不來做乞丐,當私塾先生也可的!”
平子年歲不大,眉宇間卻有道深深的川字紋,好似心裏有萬件煩心事般,一樁樁心事似乎化作枷鎖,鎖住了他舒展的眉頭,将兩邊常常拉在一起,鎖在一起,聽到二子這麽一說,不知想到了什麽,他竟輕輕笑了下,只是那微然的笑意一瞬就不見了,“哪有那麽厲害,哪有那麽容易。”
最後兩個字“容易”說的很輕很輕,二子沒有聽清楚,問道:“什麽?”
平子搖搖頭,“沒什麽。”
他讓二子又背了幾遍,将內容熟記于心,他一邊聽着,一邊透過窗戶上的洞去眺望天上凄白的月光,等眼睛酸痛了,他才收回視線,看着眼前廟堂內的乞丐們,沒想到有一日他竟當了乞兒們的老師。
不過,那又如何呢,總歸是好死不如賴活。
……
翌日。
今天對于越時來說又算個大日子,秦家四姐妹和宋赫李香梅要正式登臺演出了。
姜阮對四組藝人一視同仁,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女團和話劇組是實打實的越時支柱,她不免偏愛和更加費心一些。
起床後,姜阮先把趙河川叫起來了,他今日不用去京城第一樓,又正好缺人手,就讓他幫忙搭把手收拾東西。
霓裳閣準備的演出服前兩天送過來了,她畫了圖,讓春杏改了下,昨天下午何大娘給捎回來了,雖然已經檢查了三遍,但這會兒她又不放心了,又将衣服拿出來仔細檢查了一番,确認沒問題後,她用定做的衣架把演出服挂了起來。
周柯不知道什麽時候起的床,手裏拿着個包子,靠着門框,邊啃邊欣賞着他們的演出服,還有點酸氣,“姐,不公平,為啥他們的衣裳就這好看,你看看我的,”他今日還要去品茗茶館說書,所以直接換了袍子,等吃完飯後就準備出發了,轉了圈,道,“看我的,又灰又顯老氣,逼格一點都不高!”
他走進堂屋,伸手要去拽宋赫今日要穿的演出服,因為今日演三場,所以有三套衣服——一件紫金長袍,一件玄色袍子,還有件暗紅邊繡祥雲紋路的錦衫。
光是眼瞅不過瘾,周柯胳膊剛一擡,姜阮眼疾手快的拍過去,“啪”一聲,不光疼,還把他手裏的包子給吓掉了。
姜阮:“你那大油手別把這好衣裳給蹭髒了!”
周柯張大嘴“哇哇”的假哭,“姐,你不疼我了!我再也不是你親愛的弟弟了,嗚嗚嗚嗚嗚。”
“哦。”
周柯:“不公平!我也要漂漂的演出服。”
姜阮:口區——
其實不止秦家四姐妹和宋赫李香梅的,趙河川和周柯的演出服霓裳閣也送來了,只是被她收在衣櫃裏,忘拿出來了。
趙河川只在乎每頓吃啥飯,對穿着一般般,不怎麽講究,周柯不一樣,他是真愛美。
在現代時,姜阮有時候碰見周柯,一天見着三回,他能換三身衣服三雙鞋三個包,她帶的女藝人都沒他精致,一度以為他沒準是鈣?
想到這兒,姜阮笑了下,“呂掌櫃什麽時候跟我誇你了,我就什麽時候給你定做正版演出服,加油吧,少年!”
年紀輕輕,一天到晚老惦記着臭美還得了,正事兒都忘了!
好好寫故事說書才是正經。
姜阮把周柯推出去,“趕緊吃飯,吃完就上班去,別遲到了。”
周柯“嗯”了一下,轉身往廚房走去,嘴裏嘟嘟囔囔着什麽。
姜阮在他身後道:“你衣服多到衣櫃都塞不下了,要是再去買盜版穿,下月就不用領工資了。”
周柯左腳踩右腳,差點被絆了下,快步往前走。
“聽見了嗎!”
周柯委屈地說道:“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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