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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阮指尖點着桌面, 問道:“你原來押镖時,去沒去過青樓?”
早前她想了一圈,鄭樟和何大娘夫妻二十年, 他去辦這事不合适,趙河川雖然有些城府,但表面年齡太小,不合适, 周柯是個二百五, 別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 不合适, 宋赫模樣實在太俊俏,萬一讓裏面姑娘纏了身也不行, 至于司宿……怎麽看也不像是青樓裏的恩客,最後,就剩下熊飛了, 他早年走镖, 江湖上的事兒多多少少應該都知道些,暗處的場所大約也是去過的。
熊飛:……
突然問這做什麽?!
到底說實話還是假話呢……
實話實說, 他怕掌櫃對他的印象不好,可要是說假話,他又覺得安排的事兒可能和青樓有關, 主要是他也不太會說謊, 掌櫃的火眼金睛, 肯定瞞不過, 前有虎後有狼, 這是個艱難的選擇。
姜阮挑了下眉毛,露出疑惑的神色, 去沒去過還得想半天?
熊飛咬了咬牙,還是選擇實話說,“……去過。”話說出口又後悔了,立馬彌補解釋道,“我是被他們拉着去的,去了也就是喝點酒,從來沒找過姑娘,掌櫃,你要相信我啊!!”
押镖平安抵達貨物無損時,照常吃過飯後,對邊主家多會安排走镖隊伍去青樓“解乏”,算是“對症下藥”,他們一群粗糙的大老爺們總不會去欣賞什麽詩會,也聽不懂啊,想解乏的話,去看看美人跳舞彈琴,聽聽曲兒,再喝點酒才是圓滿了,但天地良心,他熊飛不好那口,雖不至于蒙着眼不看,可從未叫過陪/酒女或是找人陪過/夜。
家中父親母親從小教導風月場所最是烏煙瘴氣,酒肉腌臜,非必要不可踏足,即便踏足也不許逾越雷池,不然打斷他的腿,他是個習武的大老粗沒錯,但對那檔子事兒也有潔癖,一直未娶妻,所以到現在還是個雛兒。
當然,這話他是不好意思直白的向姜阮說出的。
姜阮觀他神色緊張又複雜,覺着他是想歪了,将蕭子平妹妹的事兒從頭到尾說了一遍,然後告訴他要如何行事。
聽完,熊飛大大地松了口氣,抱拳道,“掌櫃放心,必不負所托!”
看這副架勢,姜阮木着臉,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的,這樣信誓旦旦做什麽?!要不是她女兒身行動不方便,就自己去了。
她擺了擺手,“行了行了,今日晚些看看時間差不多了你就去吧,記住,‘慢工出細活’,千萬不要着急,要‘一舉得手’,不然後邊就不好辦了。”
彙緣樓是京城內最大的風月場所之一,姜阮曾聽田掌櫃開玩笑說過一句“秦家四姐妹的歌舞之幽美,彙緣樓的花魁恐是也不及”,說完這句話,田掌櫃自覺說錯了話,心裏暗罵自己後立馬改了口,姜阮那時正是擔憂女團會被和青樓女子相提并論,所以格外注意這方面的言辭,她又不着痕跡的打探了幾句彙緣樓內裏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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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掌櫃說道,彙緣樓裏不僅有達官貴人經常出入,還有許多豪商和外地甚至別國商人常去尋樂,據說樓背後靠着一位宮裏的大太監,虛實暫且不知,但總不是空缺來潮,衆人随意編排的胡話。
蕭子平的妹妹被地下錢莊的人賣進樓裏,想贖出肯定是需要一番波折,不然以他的才智,有錢後贖出人應當不是難事。
姜阮最後叮囑一句,“萬萬小心應對那老鸨,那不是個善茬兒。”
熊飛重重點頭。
他聽镖局的頭領醉酒後說過一些事,青樓老鸨,買賣調/教姑娘,各種陰損狠辣的手段層出不窮,讓他一個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的大老爺們見了都膽寒,掌櫃用“不是善茬兒”描述,可見這都是客氣了。
六條街尾的破廟裏。
乞丐們到點兒了都自然醒來,七哥也不例外,睜眼後他起身,随後卷起鋪蓋,在草席下發現了一封信,信頭寫着:平子留。他展開信,一目十行的讀完。
平子離開了,他在信中寫道,多謝七哥這些天的照顧等等這類的話語,并留下了一兩銀子,說這是他攢下的銀兩,不告而別實在愧疚,用這錢請大夥兒吃頓好的,請勿挂念。
蕭子平在寫完這封信時,思慮半晌,又添上了讓七哥不要過于依賴貴公子所派的活計,勤懇踏實照舊,莫要懶惰。
他在乞丐窩裏混蕩了一些時日,衆人的性子也摸透了至少一大半——乞丐不管再善良再用功也是乞丐,他們習慣于坐享其成,伸手向人要錢,不然有手有腳,何苦來哉做這種讓人瞧不起的事情。
他擔心七哥他們一時見到了姜阮所帶來的巨大好處,以後都在破廟裏躺吃躺喝等着天上掉餡餅,變懶容易變勤難,本就懶惰,若是如此停歇不前,恐怕以後連飯都吃不上。
再有,蕭子平與姜阮正式見過面了,他可以不費力氣就參破這局,尋到雇傭之人,以她的嚴謹和考慮周全,應當是不會再次來找七哥了,萬一又被人循着蛛絲馬跡發現,對她來說,那就又是一個把柄,得不償失了。
所以,他在信末尾叮囑這麽一句,出于最後的善意。
不得不說,要是姜阮看見他這句話,恐是會拍手叫好,她确實是不會再找托兒了,想法跟蕭子平如出一轍。
但七哥卻曲解了他的意思,想到了別的方面——平子寫的這話像是認定了那位貴公子不會再找他們了。
他是如何得知的?
七哥将那銀子放進懷中,信紙捏成了一團。
蕭子平看人果真沒錯,嘗到了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大筆銀子報酬的好處,怎麽可能還會像從前一樣勤勤懇懇的要飯讨生計。
七哥認定了平子是跟那貴公子私下裏達成了什麽交易,得到了好處,或許貴公子看中了平子的本事,将人收為己用了,所以這才沒了他們的事兒。
他心中憤憤不平,要說本領,他手下幾十乞丐,難不成還比不上那乳臭未幹、肚裏只有二兩墨水的平子,為什麽沒挑中自己,反而挑中了他?!
從南到北,庸庸碌碌好些年,七哥心中難免也有些雄心壯志,能當人上人誰願意做人下人的乞丐,哪怕是個乞丐頭子也不甚光彩,正缺個識得好馬的伯仁能夠賞識自己,此時像是被人半路截胡,掃斷了通天路,一時氣憤難當。
二子打着哈欠,伸了個懶腰,四下一看,沒見到昨夜裏跟他“促膝長談”的平子,他問道,“七哥,平子吶?你安排他去哪兒蹲着啦?”他發覺平子說話十分有道理,準備跟他再取些經。
七哥鐵青着臉,“他走了。”
“啊?!走哪兒去了?!”
七哥搖搖頭,沒有回答。
他越想越發的焦躁,除了平子,還恨上了那個貴公子,恨他眼瞎,不識良才。
一會兒,七哥喊着讓衆乞丐聚成一圈,他心生一計,“你們兩人一組,去城中各個角落溜達,就說有一口不能言的貴公子為捧越時娛樂行會的紅火恍惚女團,出高價請了咱們當托兒。”
既然你不仁,也別怪咱不義了。
他揮一揮手,像是指點山河的大将軍般,驕傲地仰起頭,“去吧,晚上我準備好酒好菜等着你們的好消息。”
等衆人都走了,二子還停在原地,疑惑不解地問道,“七哥,咱們就這麽把事兒給抖落出去?貴公子不說了要咱保密嗎?我……”
“你怕了?”
二子點點頭。
七哥冷冷一笑,“怕甚?!咱們光腳的還怕他們穿鞋的?”
二子突覺七哥變了,從前的他是多重義氣,多重承諾的人啊,咋變成這樣了呢,但他不敢反駁,跑出去趕上乞丐群,準備找地方散播“閑言碎語”。
另一頭的熊飛,他看看天色,估麽着青樓一條街該開門做生意了,換上姜阮給準備的行頭,按照吩咐,他來到了彙緣樓,等天色完全暗下來,随着進門的人流,他夾在其中也走了進去。
熊飛一身靛青鑲金邊的衣袍,腰挂玉佩和錢袋,頭頂金制發冠,配合上他粗魯的氣質,妥妥的像是個來找樂子的土氣商人,老鸨吳媽媽一見他,上下一打量,立即眉開眼笑地迎上去。
“呦~這位大爺啊,臉生的很,頭一回來我們彙緣樓吧。”
樓內來往恩客她基本是眼熟的,來來去去就那麽些有錢有權的人,她得仔細記清楚了,以防得罪了貴人,畢竟這行要的就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吳媽媽一句話的語調恨不得轉上十八個彎兒,熊飛聽得直起雞皮疙瘩,再一瞧她臉上厚厚的粉,恨不得得有三斤,忍着惡心,他做出一副油膩好色的模樣,說話時添了些南方的口音,“可不是嘛,媽媽眼力真真好吶!”
老鸨扶着他的胳膊往裏走,她心裏明鏡兒似的,就這種有錢的大老粗,通常是人傻錢多的冤大頭,灌一斤黃湯子下肚,保準将他口袋裏掏得一個子兒都不剩,她又問了熊飛是哪裏人士,來京城做什麽生意,喜好什麽模樣的姑娘。
這些來前都是背熟了的,他似是不經意間都一一說出,吳媽媽笑容越勝,她道,“我們樓裏的姑娘二兩銀子起價,您看?”
熊飛頓時板起臉,怒道,“看不起誰呢?!還跟大爺我提錢?!”說着,他将錢袋往老鸨身上一扔,“叫你們樓裏最漂亮的姑娘出來!讓大爺我好好瞧瞧。”
吳媽媽接了錢袋,一掂量心中便大抵知道裏頭有多少銀子,也不打開看,笑眯了眼,“诶呦~您看看您,莫要生氣嘛!咱這都是照着規矩說,您頭一回來我們樓,照例得跟您說說價,絕對沒有瞧不起您的意思。”
熊飛臉色稍稍好了一些,“罷了,我也不跟你計較了,趕快叫姑娘出來。”
“好嘞~”老鸨将熊飛帶上二樓的一間包廂,“您稍坐片刻,美人兒馬上就來。”
房門關上,熊飛聞着膩人的脂粉味狠狠地打了兩個噴嚏,他渾身不自在地坐在軟席上,心道:等這事兒辦成了,必須得好好邀功,讓姜掌櫃将琴兒——
美事兒還沒想完,房門突然被打開,吳媽媽身後跟着個體态纖弱的美人,“您瞧瞧這可滿意?”她将身後姑娘往前一推,“紅玉,快叫人啊。”
名叫紅玉的姑娘一身鵝黃色水袖羅裙,酥.胸/半遮不遮的,拿着手帕捂着嘴,一手蘭花指擺了下,含羞撒嬌道,“媽媽~”說完便使着媚眼向熊飛放光,眨了兩下眼睛,“大爺~小女子名叫紅玉。”
作出這種欲擒故縱的姿态是彙緣樓每個姑娘必修課之一,要顯得天真爛漫,見到恩客便害羞不已,不敢上前,這樣越是能挑起男人的興趣。
熊飛一手緊緊捏着茶杯,竭力忍耐住作嘔的感覺,眯起眼睛,“來,上前來,我好好看看。”
在老鸨眼裏,他這副模樣妥妥就是看見美人走不動路,竭力忍耐着,她将紅玉使勁往前一推,紅玉好像是腳下一踉跄,好巧不巧的坐進了熊飛懷裏。
熊飛:……
紅玉“哎呀”一聲,捂着臉,喏喏道,“多謝客官救我。”
“你這小娘子說話有趣極了,我怎麽救的你?”他邊說邊掀開她臉上的帕子。
紅玉媚眼如絲,正要回答,卻被熊飛一把掀飛了,只看他哆嗦着拿帕子往她臉上一扔,大叫一聲,“醜八怪啊啊啊!”
然後站起身,指着她朝老鸨怒罵道:“這是美人?!你們當我眼瞎?!我老虎走南闖北十餘年,不說上百也見過九十九,這樣的也能稱作美人?!”
說話間,他作勢要向外走,“退錢!爺不在這裏玩了!”
退錢?!
那怎麽行?!
吳媽媽立刻好聲好道地勸,“诶呦,我的老爺呦,我們彙緣樓大着呢,京城就沒有比我們更好的尋樂地兒了,您要是不喜歡,咱們就換呗。”
說完,她狠狠地瞪了紅玉一眼,“還不趕緊滾!污了大爺的眼睛你擔待的起嗎?!沒用的東西!”
紅玉顫顫巍巍地從地上爬起來,哭哭啼啼地一步三回頭,眼角挂着淚,她不住地看向熊飛,希望對方能回轉心意。
她不算是彙緣樓的頭牌,但也差不了多少,陪過的恩客跟熊飛一類型的漢子多了去了,還沒有一個人說過她是醜八怪!
簡直豈有此理!
但紅玉純屬是抛媚眼給瞎子看了,不管做出怎樣楚楚可憐的神态,對方都不為所動,到了最後,她幹脆不哭了,冷哼一聲就幹脆地朝外頭走去。
吳媽媽将熊飛請回座位,給他倒了杯酒,“大爺,您別急,我這就去換個姑娘送進來。”她忍着怒意,陪笑道。
還沒人說過她彙緣樓的姑娘是醜八怪!簡直是侮辱人呢!
呵!這位客人的眼光倒是蠻高的!
看來得叫頭牌過來伺候了。
她眼睛一斜,視線落在熊飛腰間水頭甚足的玉佩上。
要是叫頭牌過來,這玉佩今日可得留下了。
吳媽媽一笑,“您稍等片刻。”
不一會兒,她又領進來一個姑娘,這個确實是美,剛才的紅玉表面上的楚楚可憐是裝的,現在這個讓人一瞧,便能感覺到她的我見猶憐是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
吳媽媽牽着她到熊飛跟前兒,笑說,“您看看這位小宛如何?”
名叫小宛的頭牌似乎是滿眼的哀愁,讓人一見便不禁的想過去摟住她安慰一番,她輕輕掃過熊飛的雙目,傳達着:留下我吧,這樣的哀求。
可惜了,熊飛是個“瞎子”,他冷冷哼笑了一聲,猛地站起身,“算了,媽媽淨是糊弄于我,我還是走罷!”在兩人還沒反應過來時,他啐了一口,“這樣的醜貨還敢讓我瞧?!呸!”
小宛:……
吳媽媽:……
老鸨真想扒開他的雙眼,瘋狂的大叫:你看看啊!你他娘的給我睜大眼好好看看!
這是醜貨?!
艹!
但金主在上,平日裏更難纏的都遇見過,熊飛這也不算啥。
吳媽媽好聲好氣地又給他倒了一杯酒,将人拽着胳膊拉回來,“別走啊您,害,您可真是着急呢,我們樓裏又不止這兩個姑娘,等着,我多叫一些過來。”說着,和小宛一起往外走。
熊飛一口飲盡杯中酒,冷哼道,“我就再信你一回!可別再糊弄我了!不然……哼!”
聽見他這話,吳媽媽臨出門的腳被門檻絆了下,差點摔了個狗吃屎,心裏罵娘,面上好道,“嗳,我多叫幾個過來,您仔細挑挑不就成了嘛。”
熊飛這才褪去愠色,像是稍微滿意一些了的點點頭,“快些!不要墨跡!我興致都快被你們搞沒了!”
出了門,方才的紅玉和頭牌小宛還有吳媽媽在拐角處相遇。
一看人又被退出來了,紅玉委屈道,“媽媽,您瞧,不是我的錯兒吧?小宛姐姐都被趕出來了呢。”
頭牌小宛哪有方才弱不禁風的可憐模樣,聞言使勁瞪了她一眼,鐵青着臉,倒是沒說什麽。
不過心中憋屈不已——那個粗漢!粗魯至極!竟敢說她是醜貨?!
眼瞎的東西!
吳媽媽板着臉,“行了,回你的房間去吧,跟這兒晃悠什麽?!”
嘴上不客氣,但她心裏明了,這事兒确實怪不上紅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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