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彙緣樓一樓大堂內觥籌交錯, 有的桌旁坐着彈琴的琵琶女,一曲唱罷,一串的俏皮話脫口而出, 男人們笑着哄她喝酒;有的一桌上坐着兩位男客,他們懷裏分別卧着個美人兒,在悄聲耳語,不知說了什麽, 男男女女齊齊笑開了。
二樓熊飛所在的包間外, 老鸨吳媽媽帶着一串十幾個姑娘魚貫而入, 綠肥紅瘦, 應有盡有。
“大爺~等急了吧,這回您在瞧瞧?看有沒有合适的。”沒有陪客的丫頭們都被她帶過來了, 所以這次找人的時間長了些。
按理說呢,是不應該讓恩客如此挑人的,但, 一是為了熊飛口袋裏的銀子, 二是心中有團叫嚣着的不服氣,在吳媽媽看來, 他不過就是個土金主罷,彙緣樓三品四品的官員都常來玩樂,也沒有一個說她樓裏的頭牌小宛醜的, 她就不信這個邪了, 難不成諾大的彙緣樓還沒有個能讓他滿意的了?
熊飛端着小酒杯, 眼前站着一排各色美人, 他掃了一圈, 突然像是看見什麽珍寶似的,他站起身, 走到一個姑娘面前,大笑道,“方才的确是我着急了,你們彙緣樓還真有頂頂俊俏的美人吶!哈哈哈哈哈。”
吳媽媽順着看過去,這一眼,差點沒驚掉了她的眼珠子!
熊飛點的這個丫頭算是現在樓裏的醜角了,要不是為了湊數顯得她用心,也不會将她算上——這姑娘天生過敏體質,前陣子不小心染了花粉,起了一臉的疙瘩,雖是仔細保養着,但還是留下了疤痕,這會兒用極厚的粉遮蓋,卻還是能瞧出來點點疤痕。
敢情這位大爺癖好不同尋常人啊?!就喜歡醜的,而且認為醜才是美???
但無論心裏如何震驚詫異,吳媽媽面上是一點兒沒表現出來,熱情道,“哎呀哎呀,早知道您喜歡這樣式兒的,我不早就叫她出來了嘛。”
熊飛蹙眉,“什麽樣的?你難道不覺得她漂亮?!”說着,他又轉過頭,一臉溫柔,問面前的姑娘,“美人,你叫什麽名字?”
自從臉上留下了疤痕,她往日的恩客見了她好似見了豺狼虎豹,全都不來了,不曾想,她今日竟是又要開張了,“大哥,我名喚阿柔。”她含笑道。
“阿柔,阿柔。”熊飛喃喃念着這個名字,似是被迷住了一般。
吳媽媽見狀,将阿柔留下,輕聲叫着其他姑娘們出去了。
門一關,屋中的安靜與外面的嘈雜喧鬧隔離開來。
紅玉和小宛在拐角處看着,她們倒要瞧瞧那大老粗能留下什麽樣的姑娘。
吳媽媽瞥了兩人一眼,不鹹不淡道,“你們倆在這裏做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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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玉鬼鬼祟祟地往她身後的姑娘堆裏看了幾眼,好一會兒也沒發現少了誰。
小宛是頭牌,賺得多,平日裏最受媽媽的寵愛,她就沒有那麽含蓄了,直接問道,“媽媽,誰留在屋裏了?”
提到這個,吳媽媽臉上有一瞬間的古怪,淡淡道,“阿柔留屋裏了。”
紅玉登時睜大眼睛,“啊!阿柔?!她不是,她不是……”
小宛翻了個白眼,道,“不是毀容了嗎?怎麽?”
吳媽媽心道我上哪知道客人的心思去,“管那麽多閑事作甚,趕緊回你自己屋裏拾掇拾掇,一會兒見客了。”
還以為是什麽美若天仙的人物呢,敢情是個真醜八怪!
小宛冷冷道,“原來好那口?那不如叫了嫣如去陪着呢!”
要是別人也就算了,怎麽偏偏是她!
要說這倆人吧,還有點舊怨,她倆是同一時間進的彙緣樓,她比阿柔長得美,可阿柔比她會說好話,初/夜拍賣那時,阿柔足足比她高了二十兩銀子,因為這事兒,阿柔沒少對她冷嘲暗諷,說什麽模樣是爹媽給的,真本事是後天練的,爛泥就是扶不上牆。
到後來正式接客,阿柔的恩客也比小宛的地位高,出手更大方,阿柔時常炫耀,說那恩客要将她贖出去擡進家裏呢,直到去年,這事兒不知怎麽被恩客的妻子知曉了,跑來彙緣樓大鬧一場,揚言要砸了這花樓,打那之後,那位出手大方的,答應阿柔要贖她出去的男人再也沒踏足過這地方了。
阿柔一度心情衰落,無法一心一意的接客,只想出去找那男人問問為什麽出爾反爾,吳媽媽知曉後收拾了她一頓,讓她收心,小宛抓住時機,趁着競争對手萎靡不振,在中秋夜一舉拿下了頭牌之稱。
沒想到啊沒想到,已經毀容的阿柔竟是又有了複出的跡象。
小宛氣不過随口一說,畢竟,在她心裏阿柔現在的模樣還不如那個十四歲的,臉上有疤的瘦雞崽嫣如,吳媽媽卻把這話進去了。
是啊,樓裏還有嫣如那丫頭呢。
她眼睛眯了眯,心中有了成算。
與此同時,京城的各個角落裏都上演着幾乎同樣的一幕。
北區街上。
兩個乞丐在大聲的聊天:
“昨兒個接着一活兒,輕輕松松,有吃有喝還能看表演,最後還得了十兩銀子!”
“啥?!你他娘的說什麽瘋話吶!老子在街上晃蕩了十好幾年,怎麽從來沒遇上過這好事兒。”
“嘿,那是你運氣不成!”
雖然覺得對方在胡扯,但是吧,當乞丐也沒啥可幹的,多得是大把大把的閑散時間,他就把這當做一樂子,“咋整的?你快跟我說說。”
“前兩天有個貴公子找我們七哥,說是喜歡紅火恍惚女團喜歡的不得了,就出高價請我們去當托兒了,诶呦,別說,那女團是夠新鮮的,那小舞跳的,小歌兒唱的,可好了。”
“什麽什麽女團?我咋沒說過呢。”
“你可真是沒見識,越時娛樂行會的女團啊。”乞丐想了想,又道,“越時娛樂不光有女團唱歌跳舞,還有人演戲了,演的那叫一個好。”
七哥說了,不光要提貴公子出錢捧人這茬兒,還得把越時娛樂行會加上,從側面也把越時的名聲給搞渾了,回頭不用咱自己動手,越時的掌櫃就會去找貴公子理論了。
對方說的有理有據,連具體行會明兒都給說出來了,着倒像是真事兒了,另一個乞丐起了興趣,就問,“人家貴公子手底下多少仆人呢,自己不能捧角兒,還用找你們這樣一事無成的乞丐子?!呵!你就編吧!”
“呸!你不是乞丐啊,還說我——你別不信啊,那貴公子倒是想自己捧呢,可他是個啞巴,不會說話啊,再說了,人家富貴人家家風多嚴呢,咋可能讓兒子抛頭露面幹那事兒。”
七哥還說了,京城就這麽大點地方,他們把關鍵的消息散出去——富貴公子,是個啞巴,家風嚴,光是這三條絕對能撈出來那大海裏的魚了。
要擱平時,衆人們見到乞丐都繞着走,只不過今日這兩位聊閑白的聲音實在太大了,中間好夾雜着某個富貴人家的八卦,路過的人有意無意的都朝這邊走,想幾耳朵“名人轶事”。
這樣的情景,不光是北邊區域,西邊、南邊,就連皇宮坐落的東邊區域外圍都有乞丐在散布。
七哥藏在人群中,看着大夥兒熱火朝天的讨論,心滿意足的暗暗點頭。
不光是他手下的乞丐們,還有其他隊伍的乞丐,一傳十十傳百,走街串巷的小販們,街邊經營的商戶們,出門采買的貴人家的管家小厮們,一層接着一層,一圈接着一圈,沒過幾天,幾乎大半個京城的人都知道了有個啞巴貴公子,為了捧越時娛樂的紅火恍惚女團,花了重金請了無數個乞丐當托兒,只為了博美人一笑。
日常忙碌于公務的姜阮沒有太多時間上街,後院的藝人們整日沉迷于排練寫詞兒也沒空關注這些,還是何大娘,因為廚房菜和米不夠了,需要上街采買才到的閑話。
見人家傳得有聲有色的,頓時,她菜也不買了,米也不稱了,趕忙回到店裏,跟姜阮敘述了一番在街上到的八卦。
姜阮先是詫異,而後便含笑支着下巴,也沒表現出一星半點的慌亂,何大娘倒是急的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小碎步在原地來回繞圈走個不停,“掌櫃啊,這可如何是好啊!”
“莫急莫急。”姜阮不在意的擺擺手。
何大娘都快急哭了,“怎麽能不急啊,咱越時的名聲都臭了。”
“咋臭了?”
何大娘急慌慌道,“什麽好多乞丐去看演出,什麽貴公子一擲千金只為博咱們越時娛樂的女團一笑——”說着說着,她忽然轉過神兒,是啊,這咋算臭了呢,她自己是先入為主的一“乞丐”“一擲千金博美人笑”這類的詞句就覺得是個醜聞,但仔細想想,貌似跟越時沒啥大關系啊,不對,也不對,女團是越時的人,也有很大關系的。
唉!越理越亂,何大娘腦子裏一團亂麻,又覺得有事兒又覺得沒事兒,想也想不通。
姜阮看出來了,笑着給她梳理,“咱們越時在音樓該演第三場了,您見過哪場有乞丐進去看演出了?”
何大娘在演出當日主要負責茶水零食的擺設看管,她走過好幾趟客座,倒是沒見過有乞丐模樣的人,她搖了搖頭,“未曾。”
姜阮又道,“貴公子一擲千金?擲哪兒了?給咱們越時了還是給女團打賞了?”
不論是女團還是二赤冬寒,上臺演出從不收現銀打賞,這事兒何大娘也是知道的,她又搖了搖頭,“都沒有。”
最後只剩下一件事兒了,姜阮笑容愈發燦爛,“咱越時在故事中的角色和立場是什麽樣的?甭管貴人是否找了乞丐去當托兒,錢咱們沒見着,乞丐也沒見着,咱們越時只是演出精彩,得了貴人的喜愛,什麽錯兒都沒有啊,有的只是咱們的名聲更加響亮了,讓更多人關注了。”
何大娘猛地一拍手,“是這麽個理兒!”要事說完,心中焦急也被一掃而光,她哼着女團的歌曲去廚房做飯了。
姜阮站起身,走到窗邊,用手撫着窗臺上的富貴竹,小竹子姿态挺拔,葉片青蔥,綠植能舒緩視覺疲勞,同時也能緩釋心中壓力。
找托兒這件事只有很少的幾人知道,鄭樟何大娘不光是牢靠的十幾年的鄰居,也簽了契書,他們是不會往外說的;蕭子平已經來了越時,何況還有求于她,肯定不是他;還有一個七哥,他手下的人應該沒那麽大膽子私自将話傳出去,除非……是他首肯。
想到這兒,姜阮将蕭子平叫進來,說了這件事,他和七哥他們相處的時間長一些,怎麽也該比她了解。
正等着他的分析,誰知,他卻先道了聲歉,“是我思慮不周……我未曾想到七哥竟是變了,還以為——”
自從家破人亡後,蕭子平帶着妹妹風餐露宿,心軟是個奢侈的東西,他很久沒有像別人表露過善意了,沒想,這唯一的一次卻造了禍事。
姜阮打斷他,“此次算是因禍得福了,以後凡是事關越時,你都不能自作主張,問過我之後再行定奪。”頓了下,她繼續道,“這次你就将功補過吧……”
只靠演出才能賺幾個錢?既然有了熱度,必須得炒一下啊,炒完趁着燙嘴,周邊産業得安排上,嗯……就先從明星簽名照開始吧!
她将任務布置給蕭子平——找一個價錢合适的畫師,再找一家接印畫的印書商。
蕭子平接了任務準備去忙,雖然才辦了錯事,但他還是臉皮厚的問了句,“我妹妹她……”
說起這個,熊飛一連去了四天彙緣樓了,順利的話,估計明日就能将人帶回來了,可她就是不明說,虛晃道,“這幾日便差不多了,別着急,好事多磨。”
蕭子平也不催,他深知彙緣樓是虎穴,不是那麽好出的,若是心急辦壞事可就麻煩了。
午間,到了飯點兒。
姜阮和藝人們一起用飯,今天人挺全乎,趙河川沒到去第一樓的檔期,周柯也休假一天,沒去品茗茶館,她将出簽名照的想法說了,大夥兒全票同意,只是女生們有些害羞。
秦家四姐妹紛紛道:
“這麽快就要出簽名照了呀。”
“害,我還有點不太好意思呢。”
“記得現代時我就很少拍照,拍了也就是自己看看罷了。”
秦畫稍微好些,笑呵呵道,“姐姐們從來不自拍!手機攝像頭完全是擺設,诶?倒也不是,我記得大姐手機裏全是花花草草那些風景照哈哈哈哈哈,像是組團旅游的大爺大媽們。”
趙河川一歪嘴,“大爺大媽們出去旅游也找人拍合照呢!”
完了,忘了這裏有個真正的老人家,秦畫吐了吐舌頭。
對簽名照一事,男生們都挺開心,周柯甚至想好了讓畫師怎麽畫,畫什麽動作,他一向人來瘋,放下筷子就擺了幾個動作,雖然只有上半身,但逗得大夥兒哈哈笑。
“姜姐,你看我這幾組行嗎?”
姜阮木着臉,“你還想畫個十組八組呢?!知不知道大周的畫師有多貴!最多給你畫兩張。”
周柯:“啊!才兩張啊!”他皺着眉苦思,只能畫兩張的話……他得好好挑兩個最帥氣的動作。
姜阮沒再搭理這逗比。
秦琴問,“我們四個是不是要畫一些合照?”
“對,主畫女團,四人合照兩張,每個人單獨的再各兩張。”姜阮道。
秦琴點點頭,“有合照就好,說起來,我們四個從來沒拍過合照呢。”
姜阮詫異道,“在現代時一張合照都沒拍過?”
“沒有,小時候家裏窮,沒有錢拍,長大了之後大家都忘了這茬兒了。”
姜阮心想,秦家父母也太不靠譜了,給閨女們拍照片這種事兒都能忘,她要有四個漂亮的姑娘,每天一身新衣裳給她們穿,天天變着樣的給拍照片,家裏的牆上都得挂滿了。
她笑了下,安慰道,“回頭合照再多加一張,咱們越時娛樂所有人也畫一張,回頭放在大廳裏。”
秦書的嘴角露出笑意,“好,到時候我站你邊上。”
秦畫也道,“那我站另一邊!”
周柯擡了下眼皮,他也想站姜姐姐邊上,但是吧,小鬼從小都沒拍過照片太可憐了,他決定把這個機會讓給她。
午飯吃完,藝人們回屋午休,王桂花、何大娘還有春杏幫忙收拾桌子,蕭子平在司宿邊上逗着他玩,“司公子,今日姜掌櫃給我安排了重要任務,給你安排什麽了?”
司宿淡淡道,“我每日都有很多重要任務。”
“是嘛,我看你桌子上空蕩蕩的,還以為掌櫃冷落你了呢。”
“什麽冷落!你莫要亂說。”
“哦,行吧。”蕭子平眼珠一轉,“要不今日下職了我去你府上坐坐?”
司宿瞥了他一眼,“去幹什麽?借銀子?”
蕭子平:……
這厮的嘴什麽時候變得這樣利索了?!
姜阮走在他倆身後幾步的位置,正好見後半段,她笑了下,這倆一冷一熱,還挺有意思,還有,大周管下班叫下職,她是頭一回說。
可姜阮臉上的笑意還未完全綻開,她猛地停住腳步——下職,下職,那司宿知道下班是什麽意思嗎?她對他說過兩次“下班”,還有加夜班……
他是不懂裝懂?悟性高?想到他應對自如的那番情景——還是說他根本就是從習慣于說“下班”的地方來的。
姜阮定定地注視着司宿的背影,對方似有所感,轉過身來。
在她眼裏,對方的動作變得像是慢鏡頭回放。
宛若第一次面試時,他歪着頭,側臉是如此的眼熟。
姜阮覺得,貌似不是因為對方俊美的側顏而讓她感到眼熟,是因為,她好像見過他。
在現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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