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平安巷, 司家別院。

五金正在練劍,六兩在院裏拔草,因為府裏還有管事和下人, 除了伺候自家公子外,其他事兒也用不着他們動手,現在司宿白日裏要去越時娛樂當值,前陣子還能給送送飯, 最近也不用了, 所以兩人無所事事, 只能找點閑活兒打發時間。

六兩将拔下來的野草攢成一堆, 正要抱着往外扔,恰好碰見了剛回來的司宿。

司宿腳步虛浮, 飄似的走進院裏。

他從越時出來後,一路上腦袋嗡嗡的,不知事情怎麽會發展到這一步, 明明昨天還很好啊, 他和姜阮的關系也近了一些,今日怎麽就當頭一棒敲上來了呢, 好像是一場夢,無端的噩夢。

司宿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嘶——好疼。

他眼睛無神地望着院子裏即将凋零的花瓣, 心想, 原來不是夢啊, 真的不是在做夢。

六兩和五金對視一眼:出事兒了!

六兩将手裏的野草往地上一扔, 給五金使眼色:你去問問。

五金白了他一眼, 将劍收回劍鞘裏:不去,要去你自己去吧。

司宿沒有注意到他倆的眉眼官司, 可以說他目前這個狀态什麽都注意不到了,能安全的“飄”回家就是萬幸了。

六兩追在他身後,一連喊了好幾聲“公子”,對方都沒應答,他有些擔心,直接追進了屋。

司宿連鞋都沒脫,進了卧房後直直往床上一倒,雙目放空,像是在看着雕花的床頂,又好像沒看。

完了完了,公子這是傻了?!

六兩一向沒大沒小,沒事兒總跟自家公子逗貧,也不怕人,何況這個時候,他上手過去推了下司宿的肩膀,“公子啊!您咋了?!可別吓我啊!”

司宿擡起胳膊,曲臂,用手擋住自己的眼睛,讓自己沉浸在黑暗中,聲音萎靡,“沒指望了,沒指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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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練劍的五金出了一身汗,用脖子上的汗巾随意擦了擦也進來了,守在床邊。

六兩急得不行,“什麽沒指望了?”

“阮阮。”司宿道:“她發現了。”

縱使五金和六兩都是他的心腹,但有的事情能說,有的卻不能,能提及的只有在大周這些事兒,關于現代的那些,他只能默默地憋在心裏,永遠無法言說。

六兩在床邊單膝跪地,手扶着床沿,他一時不知怎麽說才好,心裏的疑問也有很多。

公子是江南司家公子這事兒被姜掌櫃發現了?怎麽發現的?不過,知道就知道了呗,也不是什麽特別大不了的事情,公子怎麽會這樣一副失魂的模樣?

六兩等不及想詳細地問問自家公子到底發生了什麽,但看他現在這樣的狀态,估計是沒戲了,他招呼着五金出去,等到了院子裏,他小聲道,“讓公子自己待會兒吧。”

五金:“嗯。”他看了眼六兩,說道,“公子大風大浪都經歷過,這點小事兒不會如何的。”

司宿在商界可謂是有“呼風喚雨”之能,從前在大房二房的欺壓之下,還能在無邊的風浪中“殺出一條血路”,一舉拿下繼承權,在五金心裏,自家公子不會因為這一點小事而長久萎靡不振。

六兩沒有反駁對方,盡管他心裏覺得自家公子這回可能是栽了,但他還是用五金的話來安慰着自己,希望沒事。

但希望也只是希望了,和現實有一定差距。

自這天起,司宿不吃不喝了一天一夜,五金和六兩輪番勸,勸得嘴皮子都磨破了,他才好歹吃了些,只是人/肉眼可見的消瘦下去,精氣神兒也不好了,和從前那個清俊的大家公子形象差之千裏。

……

姜阮這邊倒比他強上許多,秦家姐妹、宋赫李香梅、趙河川還有周柯在晚飯後問了一下她事情的處理結果,她不鹹不淡的說了句“辭退了”就沒有了後文,他們也沒再詳問,估計是談話談的不太愉快,可能不是一路人吧,也沒必要非得在一條船上。

越時娛樂行會少了個夥計依舊是正常運轉着,只有何大娘在休息時跟她爺們鄭樟說了兩句,“也不知道司小哥是幹啥了,惹得掌櫃那樣生氣,她可是我從沒見過的好脾氣的人了,唉!”

鄭樟看了看周圍沒人,低聲道,“你說這作甚!不該咱操心的就少操心,你管做好飯就成了,別去掌櫃面前說道。”

老夫老妻二十年了,妻子什麽性格他心裏明鏡兒似的——她太愛管閑事兒了,雖說掌櫃面上沒太表現出來,可他看着掌櫃的眼神就覺得這裏頭恐怕事兒不小,妻子可別沒眼色的又上去問,圖惹人心煩。

讓自己爺們說了,何大娘一叉腰,不太高興,剛想嚷嚷兩句呢,不知想到什麽,壓低了聲音,“哼,我也不是傻子,自己會看臉色!就是吧,那司小哥怪俊俏的,又識文斷字,跟咱掌櫃蠻相配的,我還等着好消息呢……”

翌日。

姜阮從辦公室走出去,将炭筆寫的“節目預告表”放到外頭桌上打算讓司宿抄寫在紅紙上,一晃神,她才發覺,坐在桌後的只有蕭子平。

習慣真是個可怕的東西。

她頓了下,道,“把這個抄寫到紅紙上,抄完交給袁柳就好。”

蕭子平看出姜阮一瞬間的不自然,他沒說什麽,只是接過來,從抽屜裏翻出紅紙開始抄寫。

他早知道司宿可能會露餡,只是沒想到會這麽快,司家公子要是糊弄其他女子或許能糊弄一輩子,但要是糊弄到姜阮頭上——啧,真是想不開啊。

其實有一點,他根本想不明白,為什麽要欺瞞着到越時來呢,要是心悅姜阮,不如就大大方方的來說,還這樣多此一舉做什麽,是以皇商的家境而恥嗎?搞不懂。

蕭子平書寫的風格和司宿的完全不同,司宿的行文筆觸鋒利卻又矛盾的有些柔和,蕭子平的是幹淨又利落。

姜阮抖着大張紅紙看了一遍,點點頭,“字寫的很好看,也沒有錯誤,讓袁柳貼在門外吧。”

蕭子平笑了下,“好。”雙手接過紅紙,他又道,“我第一次寫這個,怕出了什麽差錯,掌櫃別嫌我事情多。”

他和司宿不同,他要是喜歡誰,就一定會抓緊機會去争取,即使走婉約路線,也是每一步都有前進,不會原地踏步。

“不會,謹慎些是好事。”姜阮道,“梨合印書商那邊怎麽樣了,談妥了嗎?”

蕭子平道,“出價虛高,再沉個一日就差不多了,明日我再去找一趟,應該可以談下。”

姜阮之前跟他說的是另一家印書行,那家在行內确實是頂尖的水平,可是價格也是最高的,而梨合印書行雖然名氣沒有那家的大,但價格低廉一些,雕印工藝也不差,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梨合印書行曾經與蕭氏有過合作——前幾年,梨合還是行內最好的印書行,也是蕭家書行的老合作店鋪了,只因後來蕭家敗落,影響了梨合,生意也沒了從前的景氣。

既然物美價優又知根知底,相比之下,他就選擇了這個。

顯然,姜阮對他的建議也是贊成的,她笑着道,“我這半道出家的野路子和世代經商的人家果真是比不了——”說到這兒,不免碰到了對方傷心點,她轉移話題,“蕭嫣好些了嗎?”

蕭子平點了點頭,“郎中說是皮外傷,不怎麽嚴重,吃些藥,養一陣便能恢複。”

“那就好。”

姜阮喜歡獨居,蕭嫣小姑娘就在她屋裏湊合一宿還成,要是多個幾天,她可能會失眠,所以昨日她就讓何大娘收拾出來一間小屋子,正好挨着蕭子平那屋,兄妹倆正好能有個照應,她本來想着晚上抽空去問一下傷勢如何來着,可忙着忙着就給忘了。

蕭子平又道,“嫣兒若是知道你這樣關心她,必定歡喜的不得了——蕭某有個不情之請,掌櫃若是有空,能否去看看家妹?”

為什麽要她去看,姜阮猜想可能是因為她出錢救的人,小姑娘心裏比較感激她,這事兒也不為難,她應下了,“好,今日晚些我就過去。”

等蕭子平出去,姜阮繼續在紙上寫着方才被打斷思路的工作計劃,寫着寫着,她突然放下炭筆,雙手使勁搓了搓臉頰,直到雙頰發熱,她才拿起筆繼續寫。

不知道為什麽,心緒總是不寧,這樣可不行啊,越時正到了發展的轉折點,不能走神,要集中注意力!

沖沖沖!

姜阮這提筆一寫,一坐就是一下午,寫完後,她用手指輕彈了兩下工作計劃,紙張發出兩下脆響,随後,她站起身,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腰,放空思緒讓大腦休息了一會兒,才去到後院看藝人們排練的進展。

在聽音樓的演出算是穩定下來了,因着沒有雜七雜八抽獎什麽的宣傳支出,之後的演出每場都比第一次收益要高一些,對于這個結果,姜阮是比較滿意的。

此時的越時就像是一棵半高的樹苗,已經長出稀疏的樹葉,她要在給它加營養讓它茁壯成長的同時,也要讓它發出一些新的枝幹,這樣的話,随着時間的推移,越時必定能長成參天大樹。

姜阮給藝人們的表演做了簡單的點評,事實上,他們都是以飛一般的速度在成長,到現在,除了臺風一類的建議,她無法再給出建設性的意見了。

是時候該給他們請個老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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