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1)

***

夏日的炎熱被忽然襲來的秋風吹散。進入九月份,天氣涼爽了不少,樹上的葉子卻開始漸漸得脫落,積了一地金黃,空氣中可以隐隐約約嗅聞到秋天特有的枯葉味,在鼻尖氤氲開來一種讓人心安的氣息。

但秋天同樣也是煩惱增多的季節。各種各樣微小的煩惱纏繞交織在一起,像是糾纏在一起的絲線一樣,成了剪不斷的深重苦惱。

可能是體內養分不足的關系,也可能是頭發蓄得太久沒有去修剪,自從入秋以來,土方的頭發就開始頻繁地掉。早晨起來梳頭的時候,總有那麽幾縷烏發會卡在梳齒的縫隙裏,這時土方就會滿不在乎地把它們從梳齒上拉下來,然後扔進水池,梳完頭之後把散落在地板上的發絲清掃幹淨,接着若無其事地開始吃早餐。

讓銀時感到不安的是,他看着水池裏的頭發竟然會覺得一陣難受。

雖然土方是男孩子,不會過于在意自己的形象,但頭發掉得那麽嚴重,換做誰都會或多或少覺得苦惱的。銀時也知道土方一向很愛護自己的長發,洗頭的時候從不像普通的男孩子那樣大大咧咧地用熱水一沖然後抹上洗發精揉成一團,洗得滿頭都是泡泡然後像小狗一樣甩得到處都是。他意外地在這方面相當細致,即使是在抹洗發精的時候動作也很留心,但即使是這樣,誰也不能給他冠上“性格裏細膩的部分過多”這樣的定義,人人都會有珍視的東西,只是十人十色罷了。

銀時知道土方在深夜的時候偶爾會看着枕頭上的落發發呆一會兒然後才睡去。

不過……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養成了一定要看着土方睡着,才能安心開始睡覺的奇怪習慣的?

更糟糕的是每次土方出門去采購食材,銀時都會在窗邊望着他。他總是穿黑色的浴衣和木屐,走在鋪滿落葉的長街上,腦後的馬尾在秋風中飄揚起來,高遠的天空和周身高大的樹木都成了他的背景。在這樣清淡的色調下,就連他的背影都顯得非常好看。

非常好看。銀時總是潛意識裏這樣誇獎土方。

“太過溺愛自家小鬼的話,會害得他長不大的喔。”

銀時不止一次對別人或是對自己說過這句話,明明自己本應是涼薄之人,在面對“自家小鬼”的時候就會不由自主地變得溫柔,到了連他自己都覺得無法容忍的地步,也難怪那小子總是用怪異的眼神看着自己。

“你老是盯着我看幹嘛?好惡心。”

即使是收到了這樣惡毒的回敬,銀時卻仍然能自然地笑出來。

“因為你臉上有飯粒,啊,不不,不要去弄掉,其實還挺适合你的。喂,不要用那麽可怕的眼神看着我啊十四!”

都已經是奔三十的人了卻還這麽沉不住氣。原本以為自己已經足夠沉穩了,但只要和土方在一起,自己似乎就會出現逆生長現象。真是不能再糟糕了啊。

“真是不能再糟糕了啊。”

雖然這麽感嘆着,銀時卻沒有預想到最糟糕的遠不止如此。

那天夜晚下了很大的雨。土方因為穿的衣服太少,前幾天喉嚨就開始有些發熱,所以今天早早地鑽進被窩睡覺了。

銀時單手托腮,向土方那邊側着身子躺着,耳朵裏充斥着淅淅瀝瀝的雨聲,難以入眠。

在小臺燈昏黃色光線的映照下,土方的睡臉顯得格外安靜。他的臉龐一半隐沒在黑暗裏,一半曝露在光線下,眼皮看上去很柔軟。湊近一點看會發現他的睫毛較一般人要長,也更加濃密。

他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細長的縫,即使是在睡夢中,似乎也沒有放下自己倔強不妥協的一面,想用“可愛”這樣的詞來形容他,卻又被自然垂落在他臉上的發絲影響,那副樣子根本沒有辦法用“可愛”這麽單純的詞來形容了。

銀時不知什麽時候半個身子已經鑽出了被窩,此時的他與土方幾乎只有一寸之遙。

他嗅到窄小的房間裏彌漫着橘子味洗發精的清香,明明是提神的味道,卻反而讓他的神志更加恍惚。

他小心翼翼地替土方把落在臉上的發絲拂去,然後俯身親吻他。

他的雙唇非常柔軟,品嘗起來像是青果子一樣的味道,酸澀而純粹,讓人只能淺嘗辄止,不忍再去進一步深入。

夜雨敲打着窗棂。銀時驀然驚醒,離開土方的唇,然後馬上縮回自己的被窩,面對着牆發呆直到天亮。

“聽好了啊,十四。從今天開始,除了吃飯的時間外你都不可以接近我。房間讓給你,我睡客廳。”

這是第二天銀時對土方說的第一句話。

土方不明所以,“又在想什麽奇怪的事情啊天然卷。”

銀時抓抓頭發,故作輕松地回答道:“我只是感冒了,感冒而已。”

土方盯着銀時看了很久,然後淡淡地應了一句,“反正我是無所謂。”

那幾天晚上,銀時都會在卧室外徘徊,把手放在門上想要移開,卻每一次都止住了這樣的沖動。

這樣的自己實在是太糟糕了,再怎麽樣也不能對未成年人出手啊,何況對方還是男性。

于是銀時打算出去找異性排解,換好了衣服準備出門卻每每都重新踏回屋中。幾番折騰的結果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可惡,長期這樣我都有白頭發了啊”。

他在卧室外庸人自擾,而躺在卧室裏的土方是怎樣一種心情他無從知曉。

幾天後的早晨,土方吃早飯吃到一半突然放下飯碗,用複雜的眼神看着銀時,咬了咬牙,然後支支吾吾地說道;“吶,銀時……你很久沒有和我一起睡了,我,稍微有點寂寞……”

銀時被噎到了。

好不容易緩過了氣,銀時看着土方的臉由白轉紅,又由紅轉黑。

“……個頭啊!給我解釋清楚到底為什麽你會有這種異常的舉動啊!秋天到了所以心情也發生了變化麽?那種少女一樣的解釋誰會相信啊!”

土方一拍桌子站起來,指着銀時兇神惡煞地質問道。

銀時連續咳嗽了幾聲,然後蹙眉回答道:“十四郎君,阿銀我是真的感冒了哦。”

土方這才注意到他的聲音甕聲甕氣的,鼻尖也有些發紅。

于是雙方的僵持以土方的收手告終。

***

土方在整理桌子的時候無意間看見放置生活費的抽屜中只剩下了幾枚100元硬幣和少得可憐的紙幣。

這麽零星一點的收入已經無法做到與開銷平衡。除了必要的食品消費這一項之外,打小鋼珠、喝酒、修理小綿羊,以及買蛋黃醬都花費了不少,物價上漲加上銀時無節制的揮霍,家裏的錢除了勉強支撐一日三餐之外,已經沒有餘力再供兩人做別的事情。

更加讓人覺得苦惱的是偏偏這個時候銀時患上了重感冒。銀時這樣體質好得像怪物一樣的人是不會因為換季就染上風寒倒下的。土方一直對銀時感冒的原因抱有疑惑,殊不知與銀時在與他分房睡的這幾天裏隔三差五地望着天花板發呆到天亮,光這樣也就算了,這家夥還有掀開被子發呆的習慣,身體的防線被一點點地攻破,結果就是他整天紅着鼻子發出吸鼻涕的聲音,面巾紙扔滿了紙簍,因為味覺淡化,對甜食的熱度也消退了一半。

他現在呆在家裏無所事事,廢柴的一面完完全全地暴露出來。

“真是的,不出去找點工作做,那家夥和我都會餓死的啊。”土方攥着幾張殘損破舊的紙幣,皺着眉自言自語道。

雖然自己即使過回原來那種一日三餐沒有保障的生活也不會有什麽大礙,現在的他卻不會有這樣的打算。

畢竟他欠銀時的不少,在銀時廢柴人格完全覺醒的時候一走了之這種行為就連他自己也是不會認同的。

一直信誓旦旦地說一定會賺錢了還給銀時,卻一直沒有付諸行動。現在自己年滿十六周歲了,出去找工作應該也沒有什麽問題了吧?

土方沒有什麽手藝,去做銀時一直在做那些工作可能會有些困難。所以最好的選擇還是去找一個不用花費太大精力又能賺到足夠錢的工作。雖然不知道有沒有這麽好的事情就是了。

土方在街上游蕩了大半天,臨近太陽下山的時候,他在一家裝潢十分奪人眼球的店前停下了腳步。

「XXX Host Club」

霓虹燈牌上的字在一片昏暗的橘色光煙中頻頻閃爍着,讓人睜不開眼睛。

這家店的店門很小,塑料花藤和五光十色的彩燈一股腦地堆在門面上,顯得很是擁擠,大紅大綠的顏色搭配也有種豔俗感,似乎設計裝潢店面的人對美學的理解有嚴重偏差。

門邊上貼着一張告示,深紅色的紙張上擠着棱角分明的黑色粗體字。

「本店急需一名工作人員,有意者請進店詳談。」

雖然機會是來了,但土方總覺得這裏不是什麽正經人應該去的地方。

另一方面,眼看天色在一點點地黑下來,又虛度了一天,都到這裏了,退縮的話就不像自己了。

于是土方握了握拳,走進了店中。

店中的色彩愈發缭亂,煙酒味和香水味交織在一起,四處一副紙醉金迷的場景。

土方站在過道中,濃重到令人頭暈的氣味直直鑽入他的鼻中,引起一陣反胃。他突然有些動搖,正在考慮要不要退出去的時候,一只手從背後搭上了他的肩。

土方回頭,看到一張英俊的臉,笑意像是随意塗抹在他的臉上一樣,“喲,小哥,是來應聘的麽?”男人的聲調向上揚起。

土方皺起眉,用嫌惡的眼神打量着眼前的人。那人一頭張揚的金發,身材颀長勻稱,穿大紅色的襯衫,解開了三顆扣子。

“應聘?不,我只是進錯地方了。”土方冷冷地應了一句,然後繞過男人打算往外走。

“等一下啊你。”男人一把抓住土方的手臂,“走出了這裏就沒有第二次機會進來了喲,好好考慮一下吧小哥,我們這裏的薪水是按日計的,有需要的話可以當天就發給員工,表現好的話那可是一筆很可觀的數目啊。”

土方停止把手臂從男人的手裏掙脫,猶豫了一會兒,然後轉過頭。

男人的嘴角上揚得更加厲害了,“況且,小哥你的底子很不錯。”

光線昏暗的更衣室裏充斥着濃濃的煙味。土方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你今年多大了?”男人邊在衣架上挑衣服,邊詢問道。

“十六。”

“還真是年輕啊,在這裏工作我天天都跟一群二三十歲的邋遢男人呆在一起,有時候還真是受不了啊。我可是愛幹淨的人。”男人閑扯着,聲線低沉性感,即使看不見他的表情,也能從那話中聽出笑意,“年輕真好啊,小哥你要好好珍惜青春喔。不過你既然來了這種地方……啊,就是這件了。”

男人挑出一件寬松的純黑色襯衫遞給土方,“試試看這件吧,你很适合深色系。”

“你這家夥自說自話在做些什麽啊?”土方沒有接下襯衫,揚起臉對上男人的視線,“你倒是先給我說明一下,穿上這種衣服我接下來到底要去做些什麽事?”

“哈?你都已經進來了這裏,怎麽會不知道自己要幹的事呢?”男人像是聽到了一個冷笑話,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簡單說來就是陪夫人小姐們喝酒,盡可能讓她們感到愉快,必要的時候還可以提供特別服務。”

男人在說到“特別服務”的時候故意加重了語氣。

土方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別擋在這裏,讓我出去。”

“诶?你還真是不幹不脆的啊,一會兒進來一會兒又想要出去,你到底想怎麽樣啊?”男人也顯出幾分不耐煩。

“是你這家夥把我拉進來的吧?”土方辯駁道,“都是因為你沒說清楚我才會進來的,現在我決定要出去了。先警告你,不要試圖阻攔我。”

更衣室裏的空氣頓時凝結了起來。

“小子,口氣還真是不小啊。”男人的笑忽然變得促狹,“既然來這種地方找工作,就表示你也不是什麽幹淨的人了吧?”

“混蛋,你說夠了沒?”土方吼了一聲,然後揮拳向着男人的臉打過去。

拳頭擦過臉頰,激起一陣氣流。男人迅速躲避開了土方的攻擊,趁勢扣住他的手腕,然後把他整個人拉向自己,當他撞上自己胸膛的時候,又用另外一只手臂将他用力壓住。

“這麽兇惡的表情出現在這樣漂亮的臉上,真是一點都不适合啊。”

“放開我!……殺了你!我一定要殺了你這家夥!”土方拼命想要掙脫,但男人結實有力的手臂卻将他緊緊地壓着,讓他動彈不得。

“你也是時候走進大人的世界了,小子。”男人湊在土方的耳邊輕輕笑了一聲,伸出溫熱的舌頭沿着土方左耳的輪廓舔舐了一圈。

土方生平第一次受到這樣的屈辱。他狠狠踩了男人一腳,挑準空隙從男人的懷裏掙脫出來,但還沒來得及做出下一步行動就又被男人抓住,那張帶着促狹笑意的臉在土方的眼前一下子放大數倍。

男人攫住土方的下巴,不讓他有一絲喘息的機會,欺身粗暴地堵住了他的唇。

土方腦中拉緊的弦在剎那間繃斷。

“……唔!”

男人一把扯下土方的發帶,十指插入柔軟的發間。

接吻原來是這種感覺麽?與對方唇齒相依,那一瞬間甚至間斷了呼吸,大腦中一片渾渾噩噩,首先跳躍出來的想法不是“必須馬上推開這個家夥”,而是“如果眼前的人換成是另外一個家夥……”

冰冷的空氣很快将土方的思緒拉回現實。

感覺到對方的入侵,土方想要喊叫卻發不出聲音,震怒讓他失去了理智,男人的舌頭探入他口中的時候,他狠狠咬下去,鮮血的腥甜立刻在口腔中彌散開來。

男人的舌頭終于從土方的口中離開,血絲不間斷地從被咬傷的地方往外冒。

屋外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接着一群穿着西裝的人把門推開。

“店長,發生了什麽?”

更衣室裏一人正捂着嘴緊皺着眉,另一人長發散亂着,表情兇惡得像是打算把在場所有人無差別虐殺一樣。

金發男人指着土方,然後艱難地擠出一句話來,“你們,把他那一頭漂亮的長發給我毀了!”

土方死死地盯着準備對自己動手的人們,充滿了敵意的眼神讓對方不敢輕易接近,仿佛一碰到他,他就會發狠用力咬上他們一口一樣。

局面僵持了一段時間以後,三五個拿着剪刀的人終于撲了上去。

***

夜空中散落零碎的星點。長街兩側亮着暖黃色的路燈,還有幾家店鋪未關門,門口挂着的紅燈籠給涼意透骨的夜晚增添了些微溫暖,卻也抵不住夜風的吹襲。

土方坐在一家已經打烊的小店前的臺階上,望着地面上自己被拉長的影子。

他看不見自己現在是怎樣一副狼狽模樣,原本已經長至背部的頭發此時變得層次不齊,只有幾绺還保留着原來的長度,另外一些或垂落至肩膀,或已被剪短大半,除了被剪壞的頭發之外,還有被硬生生扯斷的頭發,餘下的部分鬈曲起來,顯得毛毛糙糙。

頭發的主人看起來像是剛剛跟惡犬打過一架一樣,夜風撩起遮蓋他臉龐的長發,把臉上淡紅色的抓痕和利器割開的細小傷痕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中。

結果今天還是什麽工作都沒有做成,現在連要不要回家去都成了一個艱深的問題。

燈光下伶仃的影子忽然被什麽東西遮擋了去。土方擡起頭,看見一個人站立在自己的面前。

“十四郎你,又做什麽傻事了吧?”

阿妙輕聲地說着,然後蹲下身來,替土方把垂落下來的發絲撥到耳後,目光在觸及土方臉上的傷痕時不禁一閃。

“只是打架沒有打贏而已。”土方低着頭,藏匿了自己的表情,“沒什麽大不了的,只要心裏不認輸就不會輸。”

“你在……”阿妙的聲音有些顫抖,停頓了一下,然後忽然揮拳對着土方的腦袋狠狠砸過去,“搞什麽飛機啊白癡!!”

“……比那些混蛋打的都要痛啊,這一下!”

“真是的,你就不能稍微愛護一下自己麽?”阿妙用棉簽沾取了一點紫藥水,在土方的臉上小心翼翼地塗抹着,“你也想想你這副樣子被阿銀看到了,他會怎麽想啊。”

“反正也不是什麽嚴重的事情,我已經習慣了。”土方不痛不癢地回答道。

也許性格裏有好戰因素在,土方從小就經常跟住在鄰近的孩子們打架,那時候幾乎每天都帶着一身的傷回家,衣服也屢屢被扯破。爺爺也會像阿妙這樣給自己的傷口消毒,溫和地告訴自己以後不要再去打架,然後走到一邊開始替自己縫補衣服。

土方也并不是沒有因此覺得愧怍過,可他無法消除對那些孩子的敵意。反正都一樣要成為敵人,自己先欺負別人總比被人欺負之後再欺負回去要來得好。

長大一點之後他也漸漸明白,樹敵是需要充分的理由的。爺爺去世之後,他再也沒有主動找人打過架,一些野孩子卻經常找上門,因此争執也就不可避免地展開了。

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每一次的打鬥之後自己似乎就會變強一點點,而受的傷也一點點地沉積起來,壓在他幼小的背脊上,還好并沒有把他壓垮。

只要表現出一點點的軟弱,就會被別人趁虛而入,因此必須一直堅強地活着。

“麻煩你幫我把頭發剪短。”土方重新開口,語氣中不帶一絲猶豫。

阿妙怔了怔,想要說些什麽卻深知現在只有這一條路可以走。她輕輕撂起垂落在土方腦後的碎發,嘆了口氣,“真是……可惜了這麽好的頭發。”

“我又不是女人,不會去在意這些東西的。”似乎是想要安慰阿妙,土方故作輕松地說着。

阿妙從抽屜裏拿出剪子,接着一把抓起土方腦後長短不一的頭發,猶豫了片刻,再咔擦一刀剪下去。

房間裏響着剪子剪下頭發時的細微聲響,沉寂了多時,土方才緩緩開口:

“你不要告訴銀時就好。”

阿妙沒有作聲,只是專心致志地剪着頭發。

秒針轉動的滴答聲清晰可聞,土方閉上眼睛,第一次覺得時間竟然過得這樣慢。

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回頭看見阿妙正在收拾在地板上堆積起來的烏發,把它們都收進一個小紙包裏。

土方甩了甩頭,抖掉斷發,“那種東西直接掃掉就好了,還包起來幹什麽?”

阿妙搖了搖頭,收拾完之後站起身來,細細地打量着土方。

清爽的馬尾換成了利落的短發,劉海還保留着原來的M字樣式,鬓角處的線條把臉部輪廓襯得愈加棱角分明,配合着顴骨處和鼻梁處貼着的白色膠布,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在更多了幾分淩厲。

阿妙伸手揉揉土方的頭發,然後正色道:“聽好了十四郎。你為阿銀受了這些傷,就算那不是他本人的意願,你也沒有理由不讓他知道。有些時候你不得不坦誠地告訴對方你真正的心意,否則只能彼此隔着一段距離,等距離越來越遠你就再也沒有辦法觸碰到那個人了。”

“在……在說什麽啊你,誰因為他受傷了?”土方表面裝作沒有這回事情,心中卻湧起從未有過的強烈不安。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最近他一個人占據一個卧室根本無法安然入睡。

原本一個人活着,雖然艱辛,煩惱倒也來得少。現在雖然過着安定的日子,苦惱的事情卻在一天天的增多,而所有的改變似乎都是因為那個天然卷。

無法否認他幾乎已經成了自己的生活重心,自己做的每一件事,産生的每一個想法都與他相關聯。他存在于土方的身邊以及腦海中,深入骨髓無法剔除。

明明感覺到了自己對他的情感,卻始終無法坦誠相對。

回過神來的時候,土方看到阿妙的臉完全黑了下來,背後升騰起一股肉眼看不見的黑紫色煙霧,整個人籠罩在一片濃濃的陰影中,就連說話的聲音都令人不寒而栗,“如果不這樣去做的話,我就把一盆雞蛋燒全——部——塞進你的嘴裏喔。”

“不……就說了完全沒有那回事啊,真正的心意這種東西你叫我怎麽理解啊?”阿妙扭曲的笑臉促使土方往後退了幾步,“就算你這麽說,我也完全不知道我應該做什麽啊。”

“你只要回去就好了,安心,無論如何阿銀他都不會真的生你的氣的。”阿妙拍了拍土方的肩膀,然後一把把他推出門,“他現在一定擔心得不得了,趕緊給我回去!”

“喂!我說啊……”

門在土方的面前被“砰”地一聲關上。

土方望着木框和白色的門紙發呆了一會兒,夜風從他的腳下無聲無息地流過。

他只知道,自己陷入了一種非常麻煩的情緒中。

那種情緒就像是一個無底的黑洞,盤旋在黑洞周邊的漩渦正在一點一點地把自己吸進去。一旦腳下放松,就會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如果非要用一個詞來解釋這種情緒的話,那應該就是所謂的……

“我是白癡嗎?!”土方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然後轉身跑出院子。

***

“如果眼前的人換成是另外一個家夥……”

會産生這種想法的自己真是傻到不行了。

土方加快了腳步走在街道上,熟悉的木質樓梯出現在了他的眼前。樓上的燈火還亮着,他可以想象到屋子裏的人像一只大貓一樣懶懶地窩在沙發裏看連續劇的樣子。

土方故意放慢腳步,一下一下重重地踩着樓梯,沒來由地想起來剛才聞到的刺鼻煙味。

少年的心性如此,忍不住嘗試新鮮的事物。也許可以用“抵擋不住外面世界的誘惑”這樣的話來解釋,是不是一時心血來潮卻還有待深思。

無法從最在意的人那裏得到的東西,就是自己最渴望的東西。

入秋以後,土方就發現了銀時的反常。把卧室讓給自己,一定是因為兩人的距離太近讓他困擾了。

說白了其實兩個人都在逃避,只是方式不同而已。

走完了樓梯之後,土方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打開門走了進去。

聽到玄關處換鞋的動靜以後,坐在沙發上的人回過頭,耷拉着眼皮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他掃了土方一眼,然後面無表情地說道:“門限時間過了58分37秒,土方君。進門之前先給我做個30字以內的深刻反省。”

土方換好鞋子之後走向沙發,面不改色地回答道:“剛才散步的時候碰到了幾個找碴的混混,跟他們打了一架所以回來晚了。”

“诶?今天好像特別聽話的樣子啊。”銀時掏着耳朵,從沙發上站起來,面對着土方站着,“我說你啊,晚上散步可是老年人的習慣,就算早熟也不至于到那種程度吧。”

銀時看進土方的眼睛裏,似乎在瞳孔深處捕捉到了什麽,臉上沒有一絲笑意,說出的話卻是半開玩笑式的,“啊啊,算了算了,第一次犯錯我就原諒你好了,罰你煮半個月的早餐喔,還有不許淋上狗糧。”

“你也太得寸進尺了吧?”土方說着平日裏常說的話,語氣卻不像平日那樣偏激了。

銀時沉默了片刻,然後擡手揉揉土方已經剪短的頭發。

這家夥,就算聽到別人說蛋黃醬是狗糧,也完全不生氣麽?

土方沒有躲開,任銀時把自己的頭發弄亂。

“去沖個澡然後進卧室睡覺吧。時間也不早了,小孩子就給我保證每天十個小時的睡眠時間啊。”

說完以後,銀時便轉身又坐回了沙發上,把土方晾在一邊,繼續看正演到煽情部分的連續劇。

土方站在原地沒有動,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試探着開口,“你為什麽不問?”

“啊?你在說什麽啊。”銀時背對着土方,像是在陳述客觀事實一樣,平靜得讓人不安,“尋根究底的男人會讓人覺得讨厭的吧?”

“看到……”土方邁着大步走到銀時的面前,把電視機整個擋掉,然後扯着自己的短發對着銀時拔高了聲音,“看到我這個樣子你就真的什麽都不打算問嗎?!”

“你愛換發型那是你的事情啊,你也是快要成年的人了,那些事情我沒道理去管。”銀時看着土方漲紅的臉,淡淡地回答道,“還有你不用浴室的話我就先進去了喔。”

說着銀時再次站起身向着浴室的方向走去。

“喂!”土方跟過去,一把扯住銀時的袖子。

“怎麽了?又想去洗澡了麽?”

“你也看到了吧?我把頭發剪掉了。一般人都會覺得疑惑的吧?喂!”

客廳突然之間就陷入了讓人尴尬的沉靜中。

空氣中彌漫着紅燒牛肉味方便面的味道。桌上放着兩杯茶,一杯已經涼了,一杯還冒着熱氣。

“冷靜下來,先不要說話。”銀時回過身按住土方的肩膀,“已經完全不像是你了,冷靜下來。”

——那種事情不用你說我也知道,可是你這樣算什麽啊!突然之間就變成了這種态度,一直在想着你的事的我,又算什麽啊……

“銀時!”土方突然之間就紅了眼圈。

銀時的眼眸像是罩上了一層薄薄的霧。他右手撫上土方貼着膠布的臉頰,左手握住土方垂落在身側的右手,然後俯下身子,開始親吻他。

銀時小心翼翼地舔去土方嘴角殘餘的血絲,一股淡淡的甜味在他的舌尖化開來。酒精的氣味從他的唇齒間流瀉出來。

土方覺得自己的耳根正在發燙。他遲遲沒有推開銀時,只是任他深深淺淺地吻着自己,任他的手移到自己的腰間,一點點地加重力道。

土方在靜止的時間中迷失了自我,鬼使神差般地用手環繞住銀時的脖頸,竟開始回吻。

時間重新開始正常流動是在銀時放開土方然後背過身去的時候。

人的一生會與數不清的人相逢,但每一次相逢都是一生只有一次的緣分,一旦錯過了,就算終其一身也無法找回來了。

土方的眼圈依舊紅着,胸中的情感即将決堤沖走自己的理智。

“銀時……其實我,我對你……”

“抱歉,我出門一趟。”銀時打斷了土方。

“混蛋,聽我說完!”土方心焦地拉住銀時,下一秒又開始後悔。

“我出門一趟!”銀時又拔高聲音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然後甩開土方的手快步走出門。門被“砰”地一聲關上。

屋外,銀時靠在門背上,沒來由地頭痛起來。他一手扶着額頭,一手撐着門,深呼吸幾次之後,手又從門上滑落。

他低聲咒罵了一句,将拳頭握緊,然後松開,又再次握緊。

土方将雙手放在門上,想要移開門,卻遲遲沒有行動,似乎是在等待銀時開口。

秋風吹得人瑟瑟發抖,指尖即将結霜。屋內屋外的人都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暖意。

不知道過了多久,銀時才緩緩開口。

“十四,阿銀我啊……正在考慮着要不要找一個普普通通的女人結婚,然後安定下來。這樣一來也可以多一個人照顧你。”

“我不需要!”土方一口拒絕。

“今天晚上我在外面找個地方睡,你也早點休息。”銀時沒有理會土方的抗議,只是自顧自地說着,“傷口已經消毒完了吧?不要去接觸水,還有半夜不要踢被子,沒有人會幫你掖上的。”

銀時說完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土方鼻子一酸,一直在眼眶裏打轉的淚水終于流了下來。

“一直以來……給你添麻煩了。”

聲音哽咽着。

銀時仰頭望着夜空,大口大口呼吸着冰涼的空氣,仿佛不這樣自己就會有窒息的危險。

——拜托了,不要哭啊,不要露出那種表情。就算我看不到,我也還是會很心疼的啊。一下忍不住又對你做出什麽事情可就慘了啊……

銀時眨眨幹澀的眼睛,然後轉身走下樓。

就像是屋後空地上正在生長的藤花一樣,即使等待的時光已經有一定長度,花卻依舊稚嫩,在它成熟之前,栽花人是絕對不忍心折一枝下來的。

而等到它真正開得爛漫,不知又要等上多少年月。

真正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你什麽都不求,你只要他的笑容。這話一點都不虛假。

可比起親情來,愛情太容易被抛棄。況且在青果子一樣的年紀,說出的愛是完全沒有分量的。

因此銀時只能給予土方痛苦,然後留給自己雙倍的痛苦。

最後還不是故作冷漠。

那夜土方一直沒有走開,在門後假裝銀時人還沒走。

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天已破曉。

***

土方走過青石橋,在宅子的門口站定。

距離那件事正好是整整三年。

爺爺下葬後不久,近藤找到了在屋檐下躲雨的土方,鄭重其事道:

“十四,我和總悟決定離開這裏去大城市裏謀生。一直呆在這裏也不是辦法,我們想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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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