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舅舅（三十三）

楊戬在注意到兩個青年的時候就覺得詫異不已，此番動手前，他已探察清楚，附近絕無凡人和神仙，就連妖怪也早早避開。

可是，這兩個人從樹林裏走出來，就像樹下落下兩片葉子，沒有絲毫前兆，偏又顯得極為自然。

少年眉目清秀，青年溫文爾雅，出現在這大山深處，既無奴仆亦無包袱，神情自在，既不像是來打獵的更不像是來游玩的，這二人到底是什麽來歷？楊戬的心思千回百轉，少年已走到他跟前，帶着若隐若現的梅花香氣，彎下腰來，對着他揚起笑臉。

大大的笑臉，露出整整齊齊的兩排牙齒和兩個小小的酒窩，看着叫人心神頓時輕松下來。卻也只是一瞬，當少年開口說他受傷的時候，他竟然下意識想叫少年離去。沉香對他的恨意早已無法按捺，若真的是個尋常少年，沒必要為自己浪費性命，可是一口氣提到胸腔便是猝痛，強忍着把血咽回去已經是滿口腥甜。

只是一瞬阻滞，緊跟而來青年便将他扶起，上半身靠在山石上，握着他的手給他把脈。青年的手寬厚溫熱，身上有着淡淡的草藥味道，把脈的手法也極為熟練，只是青年偏着頭，目光落在自己衣襟上，楊戬總覺得他還在看那紫衣少年。耳邊已經傳來紫衣少年的诘問。

殺人放火打家劫舍，自己怎麽會做哪些不入流的事情，至于三妹和劉彥昌的事情，他若知道，寧願三妹恨自己一輩子也不會看着她走到這一步！

青年忽而看了他一眼，楊戬和這不知名的藍衣青年對視，對方一雙鳳目因為驚訝瞪得有些圓，卻也只是一刻，複又恢複了正常。楊戬眼神冷了下來，即便那紫衣少年還在為自己說話，卻對這藍衣青年莫名的生出戒備，眼睛裏不覺露出幾分懷疑。

紫衣青年又問起沉香的母親是哪裏的出身，沉香的姨母是如何被他所殺，此乃楊戬一身所恨，顧不得傷勢就想開口打斷少年的話，但是腕脈一沉。

正在給楊戬把脈的青年用力捏了楊戬主脈，楊戬瞬時看到眼前一片昏花，緊接着青年就替他整理了一下衣襟，暗暗将幾股真氣打到他體內，叫楊戬瞬間動彈不得。

發現不對勁楊戬立刻惡狠狠地瞪向青年，青年臉上還是溫和的笑容，只是嘴角上揚的弧度微微加大，眼神中露出幾分不屑。被青年眼神所激，楊戬不自覺變了眼神，放出殺氣來，他修行三千載，肉身成聖又做了千年的司法天神，期間論斷善惡，處理諸神，身上的殺氣早非尋常仙家可比。目露寒光，散發出殺氣，這樣的楊戬即便動彈不得也絕對叫人不能輕視，但是青年似乎下定決心要和他對着來，也是瞬間變了眼色，面目猙獰煞氣騰騰夾雜着瘋狂扭曲的笑容，蔓延開來。

楊戬心道不好，此人修為決不在自己之下，一身殺氣也不輸自己，沉香等修為地位或許還感受不到，只有那紫袍少年忽而回過頭來，一撇嘴，帶着幾分嗔怒開口，“你倆幹什麽呢？”

被那少年一喝，青年渾身殺氣瞬時散去，臉上浮出笑容來，似是一滴水落入寒潭将滿譚涼水變得溫熱一般，青年溫聲答道，“他傷得太重，經脈幾乎全毀，在這裏恐怕只能做個急救。”

“那你也要想辦法先保住他的命啊！”少年明顯不懂醫術，對青年的話也不懷疑。

青年仍舊是笑，道，“這你放心。”言罷從腰間取出丸藥來，也不管楊戬願不願意，直接捏着下巴塞進了他嘴裏，又灌下清水迫他将藥咽下去。也罷，萍水相逢，他能害自己什麽？即便不是□□，憑這青年的修為現在想取自己的性命也是易如反掌。

這邊青年在喂藥，那邊少年已經指着沉香罵了起來，“你這臭小子，怎麽把自家舅舅打成這樣！做舅舅的有不對，當外甥的就能拿斧子往死裏砍麽？照你這樣，天底下做舅舅的要不要管教外甥了！”

少年罵的大聲，沉香了聽了羞紅了臉，楊戬聽了也覺得臉上發燙。沉香手上的開天神斧，豈不是他當年拿着殺上天庭要砍玉帝的武器？

沉香急紅了臉還在辯駁，“他追殺我的時候，可是一點沒留情！”

“不留情？你舅舅也拿斧子把你砍得經脈全毀？”少年一瞪眼，沉香徹底沒話了，二郎逼迫歸逼迫，好像也沒用真的用過兵器把他打成重傷。

“那邊幾個大老粗和那頭豬不用問了，肯定是都是山野人，倒是你們兩個小娃，看着斯斯文文，讀過書麽，認得字麽？”梅山六兄弟和豬八戒被少年噎過一回，也見識到了這少年嘴尖，身在仙籍也不敢對凡人動手，一時間反倒不好說話，他問的兩個小娃，顯然是沉香和敖春。

兩個人站着挨半天罵，現在又聽出少年話裏的輕蔑之意，敖春首先不服，“我當然認得字，我可是堂堂東……”

聽着敖烈要把家世爆出來，沉香連忙打斷，對少年說，“我爹是秀才，我當然讀過書！”

“讀過書？百善孝為先知道麽？別說孝敬你舅舅，上來就把自家舅舅打成這個樣子，書也是白讀了，也罷，你爹是個秀才還無媒茍合，有這樣的爹能教出什麽樣的兒子。”

“你閉嘴！你有什麽資格指責我爹？他囚禁我娘十六年，又百般加害我和我爹，我要向他尋仇，你憑什麽阻攔？”

“天下事天下論，你做得出，還怕人說？你說他囚禁你娘十六載那也是你娘逃家在先，要說他要害你們父子，你怎麽不報官，在這裏濫用私刑？”少年清淩淩的一雙眼看着沉香，全是疑惑。

“這……”沉香又語塞了，他本就不喜歡看書，更不喜歡那些大道理，“反正我是一定要救我娘，他敢攔我就殺了他！”

“那你娘要是犯了事進了牢房，你豈不是要殺盡兵吏去劫獄？”

“你這個小家夥懂什麽！老大，我們不要跟他廢話了，白費力氣！”梅山老四上來就要抓少年，不料少年一旋身，腳一勾，立刻臉朝下摔了個狗□□。

“噗……”少年捂着嘴，還是笑出了聲。

追随多年的好兄弟在少年手上吃了虧，楊戬到底放心不下，掙紮着想起來，卻觸及藍衣青年警告的眼神。這青年那麽聽少年的話，恐怕也是非常重要的人，若是梅山六兄弟出手傷了少年，恐怕青年絕不會坐視不管，現在孫悟空已經離去，在場的諸人就算聯手，也未必敵得過眼前看似溫潤的青年。

紫衣少年站在原地，一手撥了撥額前劉海，面帶嘲笑。

“老四！”二郎神動不了，其他梅山兄弟卻是立刻沖了上來，豬八戒也不能看着兄弟被欺負，揮着耙子就過來了，倒是兩個小娃還在原地愣着。兩個娃子也不是沒有心，只是剛剛被少年罵得狠了，一時還沒緩過來，等他們想起來動手，便看到六個人在哪裏都發了大招打做一團，只覺得有些不對經，想了半天才一身冷汗的驚醒。沉香竭力叫了起來，“師父！梅山六兄弟，你們再做什麽！”

沉香一聲厲喝方才喚醒了幾人的神智，居然是在互相攻讦，而方才罵他們的紫衣少年早已後退到楊戬身前。停下來的幾人面面相觑，方才只覺得血氣上湧，拿着兵器就像拼個你死我活，根本忘記了為什麽要沖上來，又要跟誰厮殺。

幾人一齊看向那少年，心下驚駭更甚，少年就在眼前，太過強大的存在感反倒叫人無法捕捉，離他們不到三丈的距離，偏偏連眉眼都看不清。

薄薄的白霧飄起，少年紫紅的衣衫在霧中依舊顯眼，但是聲音卻變得有些虛幻，透過聚集起來的霧氣傳開來，“敖春，我與你父親和幾位伯父也算是舊識，姑且提醒你一句，為何你四姐身死，你父王連提也不敢提？你若是繼續一意孤行，犯上未亂，你親三哥的下場你可還記得！”

最後一句落在敖春耳中恍若驚雷，三哥！自己那扒皮抽骨死無全屍的三哥！還有自己魂飛魄散的四姐！啥時間全都湧上心頭，擡眼卻只見霧氣濃重，再也見不到一襲華麗張揚的紫衣。

“敖春，你不是龍子麽，快将這霧吹散！”沉香搖着敖春發話，敖春才從回憶裏緩過來，運起氣來将濃霧吹散，一邊吹着一遍心中生駭。

這霧氣白而純，只怕起霧的人是金身上仙，尋常人決不可能放出這樣的霧氣，妖怪的霧氣也帶着妖氣，這濃霧卻如普通山谷晨霧一般，唯有水汽靈氣。

等到霧氣散去，紫衣少年和藍衣青年，連帶着哮天犬二郎神都不見了蹤跡。沉香默默低下了頭，方才那人說話難聽，卻又似乎有幾分道理，更重要的是，他頭一回遇到這種事情，對方似乎全為發力，自己這邊便已經全數敗下陣來。

方才青年留的幾句話，分明對敖春震撼不小，再說梅山六兄弟和豬八戒師傅，都不知道是中了什麽法術徑直入了魔障。

這渺茫山間，浩瀚天庭，也不知道究竟藏了 多少人，沉香只望找到了神斧能順利救出母親，阖家團聚。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舅舅當年也跟沉香差不多，但是比沉香又擔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