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九）《》

……湖泊的東邊是平地草原，一望無際，再往北邊有幾座連綿起伏的小山丘，不是很高，爬上去一點也不費力，托比說這學期的飛行課程會從這裏開始！我說天哪！飛行課程！光是想象自己有機會駕駛滑翔機，我就興奮得不行！恨不得學期馬上開始。校長魏瑪先生在入學典禮發表演講，結束後我在走廊上遇見他。他比我想象中的年輕，大概只有三十多歲。不只是校長，我們的教師幾乎都不超過三十歲。

這是個完美的地方，梅蘭妮你大可放心，真的，這裏太棒了。我的室友們尤其友善，我的下鋪托比亞斯是個才華洋溢的詩人，他帶着我把這個地方裏裏外外繞了一遍；哈迪是這裏的優等生，成績出類拔萃，我想往後不用擔心課業的問題了（尤其是數學）。聽說我們的寝室偶爾會有配給之外的消夜，這要歸功于京特和廚房的良好關系，我們今天就得了一小塊巧克力，沒人知道他怎麽辦到的。和我們住一起的還有清潔工克勞斯──開玩笑的，克勞斯不是清潔工，但也差不多就是個清潔工，他今天……

「嘿！」

弗朗克的肩膀猛然間被拍了下，沒來得及回過頭，京特就搭上他的背。「寫信給誰呢？大情聖？」

弗朗克讓手肘自然地蓋住信件大部分的內容，「我的姐姐。」

「你有姊姊？！」

弗朗克才點頭就差點窒息，京特勒住他。「真的？她幾歲？長得漂亮嗎？」

「這個，她──」

「這裏要熄燈了──」有人大喊，是克勞斯的聲音。他看見弗朗克和京特，又回過頭喊：「京特，十分鐘內滾回房去！」

京特聳了聳肩，「交誼廳十點熄燈，我們回房再說。」

一走進房，京特就迫不及待地逼近他的新室友──

「怎麽樣，她長得漂亮嗎？」

「事實上──」

「你們在說什麽？」哈迪探頭，「誰長得很漂亮？」

京特對衆人宣布：「弗朗克有個姊姊──我剛才看見他在給她寫信。」

一時間，整間房的人都圍上來了，包括剛進門的克勞斯。

「你們在幹什麽？馬上要熄燈了──」

「閉嘴克勞斯！把門關上。」

「你們──」

「還有燈。」

就算光線昏暗，弗朗克也看得出克勞斯一臉心不幹情不願。他被室友簇擁，他們盯着他，一雙雙發亮的瞳孔簡直媲美黑暗中的彗星。

「事實上，我得告訴你們……」他輕咳一聲，半帶惡意地做了停頓，最後開口：「她結婚了，對象是我們的青梅竹馬兼鄰居。」

「老天，我心碎了。你讓我滿懷期待，弗朗克，看看你的樣子，我确信她是個美女。」京特捶胸頓足。

「金發美女，高挑豐滿。」哈迪補充。

相較于其他人大失所望的模樣，托比處之泰然，問：「她幾歲？叫什麽名字？」

「梅蘭妮，二十五歲。他們去年剛結婚，現在住在加格瑙的老家。」

「加格瑙，」托比說：「黑森林的加格瑙離這裏不遠。」

「是不遠，但是坐火車來要繞上很長一段路，花上三四個小時。」

讨論的話題回到弗朗克本身，畢竟他們認識這位新同學不到一天。托比為這個話題起了頭，接着是哈迪開口了，他用一種面試般拘謹的語氣問：「弗朗克，你基于什麽樣的理由選擇這所學校？」

「我渴望鍛煉自己，服務元首和我的祖國。」弗朗克毫不猶豫答道。

「……」

「……」

「……噗哧！」笑出來的是京特，他模仿面試官的語氣鼓掌：「答得很好，年輕人。」

「我不是問這個，」哈迪絲毫不覺得有什麽好笑的，解釋道：「你的目标是什麽？你的志願是陸軍、海軍或者空軍？你想加入黨衛軍嗎？」他繃着臉，然而，他沒想到即将聽見的答案完全在自己的思考範疇之外。

弗朗克動也不動，想了不只一會兒。

最後他說：「老實講，我沒想過這些。」說完的瞬間他清楚地聽見倒抽一口氣的聲音。

哈迪震驚得無以複加，那種表情反過來吓到弗朗克。哈迪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看起來正在努力消化這個事實，顯然的，對他來說，無論是理解或者是對此做出回應都需要一段時間。

「……弗朗克，這麽說好了，」再一次的，托比輕巧地滑進這段硬梆梆的閑聊：「你的理想，未來的職業，你将來想做些什麽？或者，是什麽讓你來到這所學校？」

托比偏過頭看着他的下鋪，托比的表情讓弗朗克覺得自己可以告訴他更多事。

「是這樣的，老實說我本來沒打算讀高中，最開始的時候，我的目标是去車廠做學徒，」弗朗克看着托比，再看看其他人，繼續說：「我在學校的表現不是特別優秀，除了體育之外的成績都普普通通；尤其數學，老是在及格邊緣。我覺得自己不太聰明，就是手藝還算靈巧，最适合我的大概就是車工或者木工這類操作器械的工作，詭異的是，梅蘭妮卻老愛幻想我『事實上聰明絕頂』，無視我智力貧弱的事實，一廂情願認為我會成為一個醫生──像我們的父親一樣──她堅持我得讀高中。」

到這裏，弗朗克聳肩攤手。

托比說：「你的父親是個醫生？」

「是，他在我十二歲的時候過世。」提起多年前的事，弗朗克的聲音沒有太多遺憾，「要畢業的時候，梅蘭妮和我為了這件事吵得不可開交，母親和她站在同一陣線，沒人肯聽我的，梅蘭妮甚至為了這件事找上我的導師，結果，我的老師給了一個建議，」弗朗克停頓了一會兒，環視衆人。「你們猜到了，他建議我來這裏試試。他認為NAPOLA會錄取我，而我發達的肌肉能彌補我的學科成績，最重要的是，一旦被錄取，我的家人只需要花很少的錢就能供我讀書。」

「我想：好吧，這聽起來可以接受。然後我錄取了，我在預備學校上了一陣子拉丁語和自然科學。」

弗朗克扯開嘴角，勒出笑容。「然後，我就站在這兒了。」

「如果順利的話，你可能會讀大學。」托比說。

「至少梅蘭妮是這麽希望。」弗朗克答得很不肯定。

顯然地，在所有人當中托比是他最快建立溝通橋梁的那一個，大部分的時候弗朗克都是看着他。

緊接着，從震驚中回複過來的哈迪．海因斯發揮了主試官的本領，将這段對話導向恢弘的結論。

「我們正處于戰争。」──哈迪的眼神肅穆，迫使弗朗克以同樣嚴肅的表情看向他，聆聽教誨──「現在的我們應該随時準備好為民族做出犧牲，為了祖國，個人的選擇和未來微不足道。弗朗克，你應該暫時将未來的打算放在一邊，直到最後的勝利到來──」

叩叩叩──

突然間牆壁傳來一陣敲擊，哈迪立時噤聲。

「快，回到床上去！」克勞斯一喊，所有人紛紛動作，不明所以的弗朗克成了最後一個跳上床的人。

蓋上棉被後，弗朗克輕聲問：「發生什麽事了？」

「中尉要巡房了。」

「誰是中尉……」

「噓──」

門外傳來腳步聲，弗朗克聽見皮鞋摩擦地面的聲響在門前停下，所有人屏着氣息，門內門外安靜下來，腳步聲又逐漸遠去。

弗朗克在床上躺了一會兒，沒有睡意。

他垂下頭，輕聲問：「那個中尉……」

托比應道：「明天你就知道了。」

「弗朗克，」哈迪利用睡前的零碎時光總結剛才的對話，「你現在可以開始考慮将來要去哪個部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