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與君入林

兩人沉默良久,誰也沒有說話。

終是沈妄打破了沉默,少年冷冽眉眼瞥了他一眼:“現在能明白,不是什麽人都是好人了?”

至少剛剛進了這個屋子中的巫奶奶不是什麽好人。

趁他們去森林中的時間,趁機來屋中布下陣法,如果不是周晏試探了一下那個靈陣,早回來了一些時間,一切都顯得這麽天衣無縫。

周晏垂首,他視線一點點掃過那個和森林中一模一樣的陣法,很久後嘆了一口氣,聲音中含着些疲憊:“你從來都沒相信過巫奶奶他們?”

将涼席往地上一扔,沈妄随便往上面一坐,長腿屈起,扯開一個涼薄笑容:“我從來沒相信過這個島上的任何一個人。”

從上了船的那一刻就是了。

不過是周晏一門心思地覺得他們都是好人,他才沒有說出來,如果這島上的人不傷害他們,他們是不是好人沈妄也并不在意。

就當陪着周晏玩罷了。

周晏咬了咬牙,道:“我要去找池楹一趟。”

這是一個子母陣,他們屋中的為子陣,森林中的為母陣。

母子陣成,祭祀節那日,森林中母陣法有什麽樣的威力,屋中的子陣法就會有同樣九成的威力。

如果他們剛剛沒有發現藏在涼席下的子陣法的話,當祭祀節主陣法開啓那刻,可想而知,屋中的他們會遭受些什麽。

到那時,便不止是手指被割破這麽簡單的事情了。

“這是一個子母陣,”周晏給沈妄簡單解釋了一下子母陣的原理,下結論道,“子母陣非洞虛以下的修者不能布成,而整個瀛洲島,只有池楹有這個能力了。”

以祭祀為陣,布絕殺之局。

所以無論如何,他們都需要去找池楹一趟。

周晏叭叭地說了一大堆,一扭頭就見沈妄支着下巴,不知盯着哪一出目光渙散,他頓時一口氣沒提上來,伸手狠狠地敲了他一下的額頭,冷聲道:“認真聽我說。”

青年說是狠,但到底沒有下大力氣,這點疼痛對沈妄來說不過毛毛細雨,他嗯了一聲,眼珠轉了轉,目光很輕很快地從青年腰間略過,又換了個手支着下巴,懶散道:“師兄繼續說。”

他的師兄剛剛指着陣法說得認真,沈妄看着這陣法只覺得腦殼子疼,不知何時看着周晏指尖的目光就落到了他腰上。

他今日沒帶玉牌,消瘦腰間空空如也,沈妄看着那處,眨了眨眼。

總想系上些什麽。

他恍若黑夜中在萬丈懸崖邊行走的惡狼,不去想前路如何,只知道擡頭,去盯着懸在天邊上的那彎尖尖月亮。

“明白了麽?”周晏又講了一遍,側目去問他。

沈妄點點頭。

“如此便好。”見他這麽說,周晏滿意地收了手。

兩人又将涼席鋪好,蓋住了下面的陣法,屋中的一切被粉飾起來,一片安寧景象。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了一陣響動。

随即,他們屋中的門就被掀開,一個小小的頭顱探了進來。

是巫奶奶的小孫子。

他還是舉着一個大盤子,上面鋪着些吃食,将盤子放到周晏面前,他也不說話,就朝周晏伸出了手。

這是這幾日養成的習慣,每當他來給這兩個人送飯,高一些的那個好看哥哥都會給他幾個靈藥丸,再溫聲細語地說謝謝他。

他将這些靈藥收好,轉手在環碧海碼頭賣出去,便是一筆不菲的收入。

周晏從儲物戒中拿出了幾顆靈藥丸,遞給了小孫子,笑着随意問道:“你奶奶呢?”

小孫子擡頭瞥了他一眼,将靈藥裝在懷裏,飛速說了幾個字:“給島主辦事去了。”

他說完不等周晏再問,腳下使勁,就溜了出去。

周晏失笑。

從小孫子這裏打聽不到什麽,第二日他便一不做二不休,去找了池楹。

來到池楹的院子前,周晏卻被告知,每年祭祀節的前一天,池楹都不見人。

因為這天是他妹妹的忌日。

周晏站在禁閉的院子門前,正在和守在門前的侍衛相持時,門中傳來了一道聲音:“島主說了,讓門外的客人進來。”

是隗朗的聲音。

聽見這道聲音,周晏抿了抿唇。

如果他們所猜想的是真的,那麽這一環中,隗朗也并非什麽都不知道。

周晏實在想不通隗朗為什麽會想要害他們。

十四歲的少年像樹上青果,在海島上野蠻生長,無拘束地長出一副天真爛漫的樣子。

細數一下,周晏自來到這個世界,除了沈妄,便是和隗朗待在一起的時間最長了。

沈妄是男主,以後要和謝長青長長久久的在一起,他不敢和他有太深的交集,只當他是個任務目标,而隗朗,算是他在這個世界交的第一個朋友。

門被打開,隗朗對周晏展開一個大大的笑容:“周大哥,你們跟我來。”

周晏眼睫顫了顫,笑道:“好。”

隗朗帶頭,兩人繞過前院來到後院,首先入眼的,便是院中央的一個小小墳包。

那墳包旁有兩棵樹,中間架起一個可以躺的秋千,池楹就卧在秋千裏面,只露出來一只長長的兔子耳朵垂在外面。

聽見腳步聲,他從秋千裏探出頭來,一臉美夢被打擾的惡霸語氣:“有什麽事快說,沒事就滾蛋。”

周晏揚了揚眉,這也沒有妹妹忌日的傷心啊。

見周晏一臉疑惑的模樣,池楹明白了什麽似的,扭朝隗朗扭去:“ 是不是隗圭又在外面瞎說了?”

“他總是這樣,”池楹沒有等隗朗的回答,雙腿一晃從秋千上蕩了下來,“今天不是我妹妹忌日,我就是偷懶想休息,所以不見人而已。”

他指了指旁邊小小的墳包:“不過我妹妹就在這裏,當然你也沒有機會給她打招呼了。”

周晏:“......這我還是知道的。”

池楹似乎格外喜歡看他被嗆到無語的樣子,臉上的笑容又大了些:“說說看,這次讓我來幫你什麽忙?”

周晏看着他道:“我去看了看島主祭祀節的陣。”

“嗯,”池楹嗯了一聲,彎下腰去将墳包上新長出的一顆雜草拔了下來,“是我讓隗朗帶着你們去的,都說同光宗首席周晏于陣法上頗有研究,看了我的陣法,你覺得怎麽樣?”

他答的随意,語氣中一片的雲淡風輕,讓人捉摸不透意味。

“很不錯,”周晏彎了彎眉眼,溫聲道,“不過倒是有幾分子母陣的意思。”

“我可不會什麽子母陣。”池楹直起身來,朝周晏笑了笑,“不過我曾經有一個朋友很會布子母陣,你從哪裏瞧出來像子母陣的?”

他眼底一片坦蕩,周晏看着,卻只覺得心涼。

“許是我看錯了。”周晏垂首,伸手撫了撫墳包前小小的墓碑,那墓碑上只簡單的刻了幾個字——池楹之妹池暖之墓,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什麽了。

他扯開話題道:“是我來得急了,竟也沒給島主妹妹帶束花。”

“她死的時候還沒化形,你帶花也沒用,她見了恐怕也只會想到吃,”說起妹妹,池楹眸中柔和了些,“我真是嫌棄死她了,什麽都不懂。”

他伸手拍了拍墓碑:“但我到底只有這一個妹妹,我們出生時不知來處,她死了我到哪裏便把她帶到哪裏,也算她在哥哥身邊有個歸處。”

“不說她了,”池楹收回手,“你那個跟屁蟲師弟呢?”

“他身體不适,我讓他在屋中休息,”周晏笑道,“既然這樣我就不打擾島主了,便先走了。”

池楹聞言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周晏,你來了就是來問我這個的?你真是有病。”

被罵了,周晏也見不生氣,好聲好氣道:“我和師弟過幾日應當就要走了,謝謝島主這幾天的招待。”

池楹冷笑一聲:“你倆最好現在走。”

從池楹家中出來回到巫奶奶家時,沈妄還沒有回來,周晏獨自坐在席子上,一邊回想着剛剛和池楹的對話,一邊伸出手,在空中虛虛比劃着。

正是祭祀大陣的形狀。

池楹一張嘴密不透風,周晏也看不明白他到底是不是裝的,只有這陣已成,不管如何,都要找出破解之法來,

他将陣法一點不錯的在虛空中描繪出來,又盯着虛空瞧了一會兒,皺了皺眉。

他竟看不出破解之法。

整個陣法天衣無縫的和諧流暢,就算将陣心破壞掉,也沒法破壞整個大陣。

灼日劍松松繞在他腕子上,周晏反複臨摹整個陣法,随着他手法越來越快,銀白色的劍像個镯子一樣随着他的動作晃動。

最終被一只手固定住。

是沈妄。

少年不知何時回來了,他衣裳發間都沾滿了泥土,可是一雙眼睛亮的過分,抓住周晏的腕子道:“成了。”

聽見這句話,周晏一直懸着的心落了下來:“成了就好,這樣我們就能有幾分保證,接下來只要等待就好了。”

如此一等,便到了深夜。

整個瀛洲島寂靜一片,每家每戶的窗戶內都是漆黑一片,所有人都彙聚到了森林之內,周晏和沈妄走在路上,仿佛置身荒郊野嶺之中。

兩人又來到了森林入口的小道上。

這次沒有慢慢行走,兩人一前一後,動用了靈力,不過幾刻種,就到了布滿陣法的空地邊緣。

途中,周晏甩給了他和周晏一人一個隐身訣。

随着兩人離空地越來越近,漸漸聽到了越來越響的聲音。

但那聲音卻不是說話的嘈雜聲,而是一些訓練整齊才能發出來的腳步聲。

直到周晏能看到空地景象的那一刻,他一瞬間握緊了手。

隗朗祈福之陣的說法,簡直是可笑。

漆黑空地上,只有高臺上燃着幾個零星火把,下面的陣法每個小陣眼之上,都站着一個人。

一個個拿着兵器的人站在小陣眼上,神情肅穆地注視着高臺上的那個人。

池楹。

而池楹微微垂首,隔着陣法和人群,目光輕輕落到了有着隐身訣的周晏身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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