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牽手 還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
斜陽冉冉,南郡郡守府。
湖榭亭臺,熏香袅袅。花塘池旁,涼風徐徐,帶走白日的熱意。胖郡守卻臉上微汗,垂放兩側的手也不敢擡起來擦拭一下。
亭臺內有兩人坐着。
一鴉青色華服,眉目俊朗。冷峭如玉,卻沒減弱他半分淩戾,目光淡得旁人不敢靠近。
一黎色華服,年紀大些,四旬有餘。卻挺随南郡之流,外袍不紮不束,随風拂擺。與鴉青華服的人不同,帶着笑意的雙眸一直彎着。
兩人對席而坐。
“兩年未見,淮王風采倒是更勝從前。”黎色華服的人放下手中茶盞,笑着開口道。
胖郡守趕緊湊前去替齊兆添上茶水。
便聽齊淮不以為意道,“畢竟年輕。”說完還極其虛僞溫情地補上了一句,“倒是兆皇叔,這般年紀來南郡此程風塵仆仆,實在辛苦。”
講真,兆王爺也沒那麽老罷,胖郡守倒着茶水的手一抖。
想是好看的人也分脾氣的,這位好看的瞧着脾氣就比時大人差得多。
和自家這個脾氣很一般的侄子前前後後打過了很多不愉快的交道,齊兆如今脾氣倒是好得很。只笑笑,“先皇不在後,本王原是想入京探望你與九皇侄,奈何一直不得空,今日倒是巧得很。”
小皇上排行第九。
其實齊兆也拿捏不好齊淮對這個小皇弟的心思,若說不滿,卻又扶着上位;若說真想扶他上位,這他可是不太信。
是而他開口随意了些。
卻見齊淮也将手中的茶盞置在了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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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悶聲一咚,引得胖郡守心裏一個咯噔,突然有些懷念前日與時也一起同青樓女子莺歌燕舞的和諧場面。
齊淮忽而展顏一笑,只是嘴角扯得極其敷衍,“兆皇叔果然忙得緊,只記得輩分,連現在陛下已登大寶都忘了。”還稱呼九皇侄。
言罷,還淡淡瞥了眼一直捧着注子壺不放的胖郡守,“郡守大人覺得呢。”
胖郡守覺着臉上的汗多得都落進了自己眼裏,他好想直接閉眼一了身外事。
頂着兩道寒涼的目光,胖郡守只得摸着自己良心,“淮王爺說得是。陛下還派了時大人來南郡治理鱷患,當今陛下可謂是聖聰裁斷,高明遠識......”
胖郡守口中滔滔不絕仰慕着當今小陛下,就是心不跳眼不睜。
看不出幾分真誠,卻把齊兆念得臉上笑意淡了些。
齊淮聽得也沒心思開口了,只想着回京之後一定要抽調這郡守的進士卷子過來看下。
湖榭亭臺自胖郡守幹笑兩聲之後,一度陷入了奇詭的沉默之中。誰說無聲的靜寂能讓內心更加安然平和,胖郡守在心裏垂淚。
持續微妙的氣氛在一道牙色身影的來到終于得以告結。
時也來得晚,卻來得正好。
她悠然閑庭信步,游廊的燈籠恰在此時燃起。照亮了樓閣亭臺,也照亮了她的面容。烏眸,潋滟光華。五官在簇簇燈火之下如玉雕般,通透清削。
這般容色之利,堪比刀劍。
更何況,這人本來便似刀劍。齊兆再次為時也的面容所嘆,卻也很快地更是斂緊了心神。
果然是将時也留在了南郡,齊淮第一個念頭便是要予以慎行嘉許。目光在時也身上流轉之後,卻在她那束起卻還帶着濕意的烏發上移不開了,“時大人,這是?”
來見他們之前特意洗沐了一番?
這不可能,齊淮馬上打消了這個可怕的猜想。
那是,慎行做得什麽讓她要去洗沐了。齊淮幾不可見擰了眉,在他身旁站着的慎行不由輕咽了下口水。
迎着胖郡守那歡迎回來的真摯目光,時也的心情本來就更差了些。此刻看着這齊淮這不似作僞的神色,心裏對自己剛才的想法動搖了起來。
時也瞥了眼站在一旁的慎行,卻見他目不斜視,肅容不改。
莫非真猜錯了,時也面上表情錯雜,遲遲未語。
齊兆不失時機地表了下關懷,“南郡雖然天氣濕熱,但晚間風大,時大人可得注意莫着涼了。”
“畢竟年輕。”時也對二人見禮,神色稍緩,回以笑笑,“一時不察,倒有勞兆王爺擔心。”
又是這四個字,這四個字今日怎麽就這般紮耳,齊兆面上笑意都快挂不住了。
還聽到胖郡守磕磕絆絆地想打圓場,“哈,哈,這,誰還沒有個年輕的時候。”
一旁齊淮輕飄飄來了句,“郡守大人現在也很年輕。”
言下之意,莫不就是,在場不年輕的就只有齊兆了。
時也一想,恍然了悟胖郡守這一副飽含熱淚的委屈和為難。秉持着友好的同僚之情,時也開了腔,“這時辰,郡守大人怎讓二位王爺幹喝茶。”
好歹有人搭理自個,胖郡守連連稱是。
一揮手,亭外候着的人便過來将桌上的果脯、糕點和蜜餞通通撤下。
時也未入席,胖郡守自是不會先落座。胖郡守親自上前為她拉開了席位,“時大人,請入席。”
席上桌幾兩兩相對,齊淮齊兆自是坐于左右上席位,剩下兩個席位便是分別緊挨于他們下方。
這樣的席位錯布是沒問題,問題在于胖郡守拉開的,是齊兆身旁的空席位。
時也還未邁出步子,齊淮先開了口,“那頭風大,時大人不如坐這邊風小些。”
這怕才是睜眼說瞎話,胖郡守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噎死。還聽着時也煞有其事地附和,“如此,便多謝淮王爺。”
這是個八角亭臺,開闊,風來無阻,哪來的那頭風大這邊風小。
時也走過去之後,齊淮卻揮退了慎行,親自拉開了身旁的空位,讓她入席。
掀袍,落坐。
時也這個人,無論做何事總讓人覺得賞心悅目。今日她一襲牙色常服,在兩身華服的比襯下,竟也毫不失光彩。
肅殺冷銳與清絕灼目,齊淮和時也,兩人很是不同,卻又很意外地相稱。
果然是年輕,齊兆被對席的二人刺了眼。面上的笑意幾乎全無,胖郡守幾近戰戰兢兢落座于他身旁。
酒菜陸續上來,入目馔玉炊金。
先上了四冷盤,再上的主菜。燕窩脍鴨舌一品,清釀掌信一品,紅白如意卷肥雞一品,海參萬字魚羹一品,除此之外還有銀牒小菜四品,饽饽二品。
菜式之豐富,就連席上的那道看着素簡的桃花酥菜,都是桃花瓣裹着面粉,再配上狍子肉一起炸。
放下手中夾着塊桃花酥菜端詳的筷箸,時也揚眉,似笑非笑地看着胖郡守。
憶起這些日子招待時也的花盒小菜和粳米幹膳,胖郡守不安地笑了笑。
“可還記得郡守大人說着,讓本官多見見南郡的解語花們。”時也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
胖郡守不安的預感加深了些。
便見時也笑得春風和煦,“今日在南郡街上,倒是見到了好些個。”
自時也坐他身旁,齊淮心情便好了些,連接話這活也樂得承攬了下來,“嗯?”
“毫不誇張而言,那些個解語花姑娘,力能扛鼎,卻在賣身葬父。”時也啧啧稱奇,“也不知她們的父親泉下有知,心情該有多複雜。”
這可不,單就那個小白花姑娘,舉個鼎肯定不在話下。
慎行已是很想遁離現場,不知情的齊淮卻敏銳捕捉到了時也話裏的另外一層意思,“這南郡也無天災,怎麽有這麽多需要葬的男子?”
“無天災,那興許是人禍。”時也順着話說了下去,“譬如這,牢獄之災,兵戈之殃,甚至還有這采礦之難。”
齊淮與齊兆二人在這對坐了這麽久,既無談彼此到南郡之圖,更無提起鐵礦一事。
時也這會倒是明晃晃說了出來,真是,有種。
席上幾人表情各異,偏生時也還佯作一無所知,小臉震驚,“郡守大人如此沉默,莫不是本官一不小心說中了。”
......胖郡守想不明白他方才緣何要企盼着時也一同前來。
“時大人可就開郡守大人的玩笑了。”齊淮此時看着時也越是順眼,“別的不說,單這私采礦,可是謀逆的大罪,郡守大人有幾個腦袋好去私采礦的。”
看着兩人一來一往,朝堂上的人還與他說道着齊淮與時也積怨已深,這是叫積怨已深麽。
齊兆面色是徹底淡了下來。“淮王說得極是,這南郡郡守,能有幾個腦袋好掉。”
時也卻不準備把這戲接着唱下去,就怕齊兆現在翻臉。
她入郡守府時,便已知道齊兆是帶了三百刀斧手的。所以今日這晚宴是伏甲設馔,不然胖郡守這流的汗都快可以彙入花池中了。
所以時綏也沒來,她拿着腰牌讓他去把駐在南郡兵部司的人都調派過來。
但是這定然也不夠,畢竟這南郡本來便是齊兆的封邑。
時也側首看着還在盛魚羹的齊淮,“淮王爺,這菜可好吃?”
你還吃得下去,這可都是你們齊家人的事兒。
齊淮卻恍若未聞,将手中盛的海參萬字魚羹遞到她桌上,“這魚羹取自鲈魚,刺少,時大人可以試試。”
時也還未說話,便是一愣。
只見齊淮遞完魚羹後,便直接握住了她放在桌下的手,還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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