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別過 這麽讓他想觸碰

待一見面, 才知道崔公公形容的火灰燎過的模樣也太輕描淡寫了。

頭發是燒了一小撮,一身常服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就算了, 火舌都燎到他衣服上。衣衫褴褛,奚柏肩頭露出的一大片焦肉模樣,實在......

以目望之,其感甚辣。

小陛下呆了呆,把臉撇了開去,望向一旁施施然負手站着的齊淮。

玉發冠,鴉青衣, 端的是儀表不凡,與奚柏的髒亂差形成極致的對比。

“皇兄。”也沒有多少旁人, 小陛下忍不住小跑上前半環住了齊淮的腰。

齊淮身材颀長,小陛下又是個還沒長得多高的主,這一抱, 小陛下就剛好也把頭埋進齊淮腰間,蹭了蹭,“皇兄處理屯州之事也未告訴我,我好生擔心皇兄。”

齊淮扒拉着他, 淡淡提醒,“陛下,不該稱呼本王為皇兄。”

時府兄弟本就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樣,現在連皇家人也想上演親情大戲, 奚柏牙一咬。

耳邊“噗通”的一聲響, 小陛下又轉頭呆呆地望過去。

只見奚柏重重地跪在了地上,看着小陛下一出來,醞釀好的聲淚俱下便道着,“陛下, 請陛下為老臣做主。”

“奚相爺......這是府裏又走水了?”小陛下仰着頭,朝着齊淮眨巴了好幾下眸子。

齊淮愣是沒理他,小陛下只得自己瞎猜了,“奚相爺這府裏可是人手不夠?”以至于這火勢也沒撲滅?把自己燎成這般模樣了。

假奚柏老手顫顫巍巍,昨日他準備出相府後門之時還是衣冠堂堂。這兩年他何曾這般狼狽過,“陛下,非老臣府裏下人之過,實在是,實在是.......”

這口氣太難咽下去,“實在是淮王爺欺人太甚。”

所以,你倒是接着說下去,小陛下只得先端着沉默看向奚柏。這是齊淮教他的,三思而後行,思之不清當先靜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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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響未聽見動靜。

奚柏以為小陛下應該會先開口勸慰或者過問兩句,這會只得繼續聲淚俱下重複道,“陛下,昨夜相府被賊人縱火,還請陛下為老臣,主持公道。”

“奚相這是年紀大了麽。”齊淮負手站着,面帶不耐,“同一句話奚相已經說了幾遍。”

齊淮一開口,小陛下的眼神便亮了亮,“皇兄說得極是。”

小少年的臉如同初升的朝陽,面上帶着紅撲,眸中還有崇拜。

奚柏跪在地上看得分明,齊淮卻是正眼不瞧他這般帶着小火花的眼神,還淡淡提醒,“陛下,稱呼又錯了。”

“皇兄說得極是,澈兒會改。”小陛下齊澈,應得飛快如是。

.......

“那奚相爺可還有什麽要說的?不若等下上朝一同商議。”小陛下還半環抱着齊淮。那日齊淮遇到屯州城門坍塌的事傳到了他耳中,還好同時也傳回了已平安返都的消息。

一起一落,小心肝那個時候都差點不行了。齊澈開口糯糯問着齊淮,“這般早,皇兄不若留下來一起用早膳。”

齊澈幼時只與齊淮親近,齊淮卻是個很難親近的主。也只有齊澈,不依不饒,眼下齊淮還扒拉着想推開他的手,他也愣是死死抱着。

夠粘人。

就能成功?

齊淮扒拉得有些煩了,又不敢使勁。腦海裏卻突然不合時宜地冒出了這麽一個念頭,想起了時也。

“陛下,此事不敢上朝議之,因而與淮王爺來到此處,唯盼陛下聖聰明斷。”奚柏适時地打斷了齊澈的用膳美夢。

“陛下,老臣府裏被燒,不敢妄說縱火之人是何人。但老臣親眼所見,時府的時四打傷了府衛,将老臣的拙荊帶走,而淮王爺身旁的謹言,也在相幫着縱火犯。”

“陛下,此事不是老臣攀咬,王初八将軍也親眼所見。”不愧是當了兩三年的假奚柏,這般聲情并茂,繪聲繪色。

就是沒有博得齊淮的一絲同情,甚至齊淮也開始睜着眼睛說起了瞎話,“相府被燒,可見相府府衛多不濟事。按奚相爺所言,時大人不是救了奚夫人,奚相爺怎麽還一副恩将仇報的樣子。”

這,假奚柏音量都高了幾分,“淮王爺若不是心中有鬼,怎會随着老夫一道而來。”

“若不是奚相哭着求本王,本王也懶得在這聽了。”齊淮神情不耐,卻在聽見宮人入內通禀時,面色稍緩了些。

“陛下,時也時大人與王初八将軍,在外求見。”宮人通禀着。

“這般早,時愛卿他們也是一道來用早膳的?”小陛下一副還沒緩過來的模樣。

宮人:我猜不是,陛下您說呢?

須臾,時也和王初八也進來了。

一人閑閑踱步,瑤池如煙仙客,偏殿雍容金碧都被她壓了一頭,就是眼下淡淡烏青有些惹眼。

一人身形熊壯,卻是有些灰頭土臉,憨憨跟在身後入內。

齊淮與奚柏中間隔着大老遠,時也王初八便站在他倆中間,望着還半環着齊淮腰不放的齊澈。

時也當下就是一怔,她是不知,齊淮齊澈倆兄弟感情這麽好。

她可沒忘記之前齊淮還逼着小陛下去禁衛司中一同看着他審訊犯人。

無論從哪面來看,齊淮都像是個權柄在手,逼迫着小陛下傀儡的佞王。戾氣橫生,有手段是一回事,偏生還小氣吧啦,甚至很多時候簡直莫名其妙。

齊淮這人真是越來越讓她看不懂了。

時也所思所想又上了臉,齊淮看着清楚,鼻尖一聲哼。齊澈卻先開了口,“時愛卿,淮皇兄可好看?”

這,從良心來講相貌可算是頂好,時也點點頭。

齊淮面上稍霁,“既是如此,待會便一起用早膳罷。”

嗯,王初八點了頭,“謝淮王爺。”

......時也按着王初八的頭一并行禮,“陛下。”

幾人一道,只有假奚柏是跪在地上。

昨夜毫無懸念,尋到了雀秧。但有些意外的是,雀秧竟自己将劍丢棄,無謂的掙紮也不做。

到底帶不回自己時府的地牢,與齊淮各讓一步,關進了都兆府牢獄之中。

勉強是個同盟,時也朝着齊淮眨巴了下眼睛。

怪好看的,齊淮轉臉說道着,“時大人來得可正巧,奚相爺剛正在說着時大人救了奚夫人一事。”

哦,是到了自己的戲碼,時也朝着奚柏虛情一拱手,“恰好路過,搭了把手,奚相爺毋需行此大禮。”

假奚柏指關節握得根根發白,面色比昨夜遇火之際更差了些。齊澈看着有些不好意思了,“奚相方才還尋着王将軍,恰巧王将軍也來了。”

齊淮微一挑眉。

時也一個瞥眼。

王初八覺得自個身上又重了幾兩,尬笑了兩聲,“陛下,臣來此,是因昨夜半夜在幫尋時大人府上走丢的侍妾。真是那個巧,遇到了奚相府失火,又很巧,在奚相爺府上找着了時大人的那個侍妾。”

“這......”王初八面露為難,稍作停頓。

又好一個睜眼說瞎話的,奚柏心中恨意陡生。

“這個,時愛卿莫難過。”小陛下顯然很能會得王初八的意,“不過就是侍妾私通了相府中人,不如朕再賜多時愛卿幾個美妾。環肥燕瘦,随時愛卿挑,就是怕配不上時愛卿。”

崔公公及一旁站着的宮人目露同情。

只是,等等,好像并不是這麽回事,時也心中一哽。

齊淮還嘴角一勾,涼薄譏諷,“這個侍妾,還為時大人孕育過孩兒,也算是時大人的體己之人。是吧,時大人?”

是是是,時也翻給他個白眼。

見奚柏面上還有不甘,“陛下”二字剛出口,時也便涼涼接着說道,“奚夫人與貴公子在時府做客,奚相爺若是想來,時府也自會招待。”

話已至此,小陛下算是看出來今日齊淮時也是過來唱雙簧的。

奚柏也緩緩站起了身,垂首看不清神情,只是聲音還帶着火熏過的微啞,“如此便麻煩時大人代為照顧拙荊及犬子了。陛下,老臣府中諸事尚待處理,老臣便先行告退了。”

“陛下,那本王與時大人也告退了。”齊淮垂眸看着這還沒他胸口高的齊澈。

冷意源源不斷散發出去,凍得小齊澈的手都伸了回去,嘴上還不氣餒,“淮王爺與時愛卿,為國為朝操勞辛苦,真不留下來與朕一同共進早膳嗎?”

潤澤巴巴的眸子閃動,換來了齊淮無情将王初八往前一推,“陛下,王将軍方才已欣然表達其樂意之至。”

......王初八其實是想和時也共用早膳,這一推,無助的虎目只能望向了時也。

時也望向齊淮,齊淮面不改色心不跳,“陛下,時大人今日要為本王推功過血,今日便請沐了。朝堂之事,奚相爺雖然不在,但幾部尚書與閣老也在朝上,陛下遇事不決可參考一下他們的意見。”

眼見着齊淮言畢,不由分說便将時也拉了出去,小齊澈連忙追上去道着,“皇兄千萬要保重身體,宮中有好些良藥皇兄可千萬記得來取......”

跟在後頭的齊澈還想一同跨出殿門,齊淮一個眼神,要說的話和腳下邁出的步子,當下也被齊淮凍了回去。齊澈對着手指嗫喏道,“那,朕便與王将軍一起用早膳了。”

灰蒙蒙的天空,在這皇城和邊城,都是一般模樣。眼下宮苑高牆深深,少了邊城一望無垠的遼廣。

要不是為了讓奚柏出手,他們也實在不必這麽早來宮中,齊淮拉着她走時還扯着說什麽推功過血。

這樣一想,對自小在這皇權之中長大的齊淮心下還多了幾分理解。有一搭沒一搭說起話來,“王爺,覺着這下奚柏回去,會出手嗎?”

時也說着,抽了抽被齊淮攥在手中的衣袖,竟然沒抽動。

“會。”無視了時也那般示意的眼神,齊淮肯定地點點頭,“這個假奚柏,與真奚柏,也只有長相和字跡相似。他的許多行為舉止,都是仿着真奚柏來的。但心胸和眼見這個是最難模仿。”

眼下把雀秧放在都兆府尹獄裏還有一個好處,便是都兆府牢獄要比刑部和禁衛司的戒備松上一些。

若是奚柏真想先保全自己,殺了雀秧是目前比較容易辦到的。畢竟他應該已經知道,這麽些年刺殺齊淮,不也是沒殺得下來。

時也點頭,這般考量不無道理。

琉璃瓦頂漸漸明亮,風吹花落,晨霧似青羅輕紗繞着二人而過。

攝政王爺扯着尚書大人的衣袖,一高一矮并肩走着的模樣,宮人老遠只敢望上一眼,便盡皆垂首低頭走了過去。

“王爺。”時也覺着很有必要提醒一下齊淮,“我的衣袖還在你手中。”

“傷口好些了嗎?”齊淮恍若未聞,也不松手,轉頭問着時也,“那夜你可是直呼我名字的。”

望着她的眸中霜涼不再,餘下沉沉暗色。

望得時也一個愣怔,一時不明白這是想關心,還是想追究,“傷口不重,那夜只是氣惱了,才直呼王爺的名諱,王爺難道還想與我計較。”

時也都準備好要與齊淮算賬,卻見齊淮認真搖頭,“不,我只是覺得,很久沒人那般叫過我名字了。”

......這人是想娘親了不成,時也試探道,“齊淮?”

“嗯,我在。”齊淮露出今日的第一個笑,“昨夜與你一道守着相府,今日又陪你氣了奚柏,才換回你這一聲齊淮。”

嗤,“你若需要,我大可天天喚你齊淮。”時也就想蹬鼻子上臉了,“喚到哪日你這暴權被人推翻,農民當家做主。”

當事人對此表示不置可否。

隐在下方的紅陽要露出頭了,出了宮門,時也的衣袖終于得到了解脫。

時五看到了齊淮的手不規矩,但自家公子沒發話,他只是權當沒看到,“公子,今日不上朝嗎。”

“嗯,現在回府罷。”時也踏在了車轅之上,輕紗薄霧中眉眼清絕色,齊淮聽着她一字一句道,“那今日便先就此別過。”

這是什麽樣的感覺,只是手中一空,便覺得未明言的心意已被擊敗,因為這人絲毫不知。

縱是滿溪桃花,如黛青山春水,也不及這個人,這麽讓他想觸碰。

笨拙如他。

不顧時五的阻攔,踏上車轅,掀簾入了馬車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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