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愉快玩耍的第一天

八原是個很美的地方。

夏天的時候，明媚的陽光灑遍大地。

起伏的山巒因濃密的植被呈現出鮮活而婆娑的綠，被熱意浸透的氣流拂過樹林溫順地停下來，和怕熱的小妖怪們一起在樹下躲涼，目送着說說笑笑走在放學回家路上的中學生們。

這個地方遠離城市的喧嚣，人們的生活按部就班，歲月靜好，每一陣風都裹挾着溫柔的香氣。

當然，只是看似。

古田高中主教學樓後面有一片綿延茂密的森林，交錯的林蔭灑下大片大片的陰涼，初夏的午後，枝葉間沙沙作響，和着校園裏不時傳來的喧鬧聲，愈加顯得幽深靜谧。

夏目貴志慌不擇路地鑽進森林奮力地往前跑，清瘦的身影幾乎被成人高的樹叢淹沒，背影看起來頗為狼狽。

腳下絆了一個踉跄，夏目差點摔倒，但他回頭看了一眼下一秒爬起來又頭也不回地跑出去了。

沒多久，夏目跑過的地方被一大片陰影所籠罩。

身形巨大，披散着淩亂的灰白長發的妖怪從樹林上方飄過，猩紅的舌頭掃過枝頭，深綠的葉片倏然變黃零落。

這妖怪的面盤上有一只成頭大的眼睛，張着血盆大口，露出來的皮膚上幹枯皲皺，布滿了猙獰的紅痕，像是在身上披了一張紅色的蛛網，看上去分外恐怖。

目标正是前方倉皇逃離的少年。

它不緊不慢地跟在夏目身後，嘴裏發出「桀桀」的怪叫，似乎分外享受這種追逐獵物的過程。

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這樣逃跑了，夏目無奈地想。

如果是友人帳上的妖怪，單純為了要回名字而來，他随時可以歸還。

然而這只妖怪分明來者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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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一出現就打着要吃掉他之後再霸占友人帳的主意，為了不在學校暴露，給老師和同學們帶來麻煩，夏目只好逃進樹林，希望跑得越遠越好。

他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遠，似乎連腳都不是自己的了，只剩下往前跑的本能。

即使沒有回頭，他也知道那只妖怪還跟在身後。

一陣狂風席卷而來，夏目被掀翻在地。

巨大的爪子從半空中落下來，粗暴地把他摁在地上，緊緊卡住了他的脖子。

比夏目整個人還大的一張臉湊到他面前，張開的大嘴巴裏森白的牙齒反着銳光，幾乎可以把他一口吞進去。

夏目在它手裏像只随時可能被捏死的螞蟻，奮力的掙紮沒有撼動爪子半分。

“放、放開我！”

夏目被卡住脖子，一張清秀的臉龐憋得通紅。

看到眼前駭人的妖臉，夏目用盡全力擡腳往前一踢，托妖怪把他湊到臉前的福，正中對方扁平得幾乎看不出輪廓的鼻子。

妖怪萬萬沒料到看似弱不禁風的少年竟然有這般強悍的爆發力，一時沒防備又低估了夏目的實力，這一腳給它造成的劇痛讓它尖叫了一聲。

它爪子一揮，夏目被摔了出去，像只斷了線的風筝栽進灌木叢裏，驚飛了幾只無名的小鳥。

底下都是松軟的泥土再加上灌木叢的緩沖，夏目臉和手臂等部位的皮膚布滿了輕微擦傷，身上站了泥漬和枯葉，但并沒有什麽大礙。

夏目爬起來發現妖怪還捂着臉哀嚎，不敢逗留轉身就跑。

但是他沒料到前面是個被樹叢掩蓋住的斜坡，他一腳踏出去踩空直直地往前栽了下去。

糟糕！

夏目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那一瞬間，他似乎感覺到一陣料峭的寒意，拂過臉龐的風不是沁人的清涼，而是略顯刺骨的寒冷。

他被一股柔和的力道托着緩緩落地，預料中的疼痛并沒有到來。

夏目有些驚奇地睜開眼睛，先是聽見一道陌生又高亢的嘶鳴似乎就在耳邊響起。

與此同時發現自己觸碰到對方毛茸茸溫軟的身體，整個人騰空而起。

“貓咪老師，是你嗎？”

頭頂綴着一抹鵝黃的不明生物歪着腦袋回頭，漆黑的豆眼映出夏目的身影，卻是完全陌生的視線。

不是他以為的貓咪老師。

外形比正常鳥類大了幾十倍，毛色鵝黃和淡綠相間的不明生物揮動着翅膀靠近地面，身體一歪，夏目就跌到了柔軟的草地上。

夏目這時才想起自己剛才被妖怪追，心有餘悸地回頭看，那只妖怪似乎沒有追上來，暗自松口氣。

“你還好吧？”

“我沒事，謝……诶！”

夏目驚恐地瞪大眼睛，面前不知何時站了一個外形酷似人類的妖怪，居高臨下的看着他，一張小巧的臉生得十分漂亮，表情卻冷到了極點。

明明是夏天，對方身上透出來的寒涼卻讓夏目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感覺皮膚上都冒起了雞皮疙瘩。

這個妖怪和之前追他的妖怪一樣是銀白的長發，皮膚在陽光下白得發光，穿着一身略顯繁複的白色長裙，堪堪蓋住腳踝，赤腳踩在柔軟的草地上。

渾身上下除了瞳孔那一抹淡藍，整個妖仿佛就是白的化身。

夏目見多了長得奇形怪狀的妖怪，還是頭一回見到五官身形和人類無異，漂亮得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妖怪。

女妖聲音清冷中帶着一絲倨傲：“你就是繼承了友人帳的夏目？”

“呃，我是。”

得到确定的回答，女妖唇邊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那就好。”

話音落，她撲上前将夏目按倒在地上，兇神惡煞道：“給我把友人帳交出來，不然就吃掉你哦！”

夏目被撲了個措手不及，隔着單薄的襯衫感覺到對方的手仿佛一塊萬年不化的堅冰，幾乎教他整個人都凍得僵住。

被逼得沒法，夏目反射/性揮着拳頭砸向對方的面門。

一聲悶響，女妖怪一下子放開了對夏目的鉗制，捧着自己的臉嗷嗷地哭了起來，聲音頗有些氣急敗壞：“臭小子打人不打臉你知不知道？萬一毀容了你付得起責任嗎？”

她看起來哭得着實傷心，語氣又太過理所當然，夏目心頭一軟萌生歉意：“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旁邊傳來「噗嗤」一聲笑。

夏目轉頭看見貓咪老師扭着它稍顯富态的腰/身走過來，毫不客氣地沖着那只哭泣的妖怪說：“早告訴你別吓他了，是你自己不聽的。”

妖怪：“……”

“貓咪老師，你……”夏目遲疑地看看它又看向那只渾身雪白的妖怪，“你們認識？”

“啊，算是吧。”

妖怪終于停止哭泣擡起頭來，臉上卻沒有一點淚，眼裏甚至還帶着一絲惡作劇得逞的笑。

打量了夏目幾秒，她朝夏目伸出手，臉上帶着俏皮的微笑：“正式認識一下吧，我叫做花見，初次見面請多指教。”

夏目一時忘了反應。

她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什麽，自言自語道：“啊，我現在的樣子可能是有點吓人。”

然後她的外貌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漸漸變化。

幾乎垂至地面的銀白色長發變短，顏色加深，變成了極純粹的黑色披在身後，白得發亮的皮膚也逐漸朝正常人類靠攏，衣服變化成普通人類女孩子穿的常見連衣裙款式，雖然依舊是白色。

從表面上看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十七/八歲的女生。

唯一沒變的就是她的眼睛，像極了冬日雪後初霁的天空，噙着一抹最醇淨不過的藍。

變化完成後，她再次朝夏目伸出手。

夏目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看，真的看不出一絲屬于妖怪的痕跡。

“你到底是妖怪還是……人類？”

花見微愣，眼底飛快地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随即漾開笑容，卻沒正面回答夏目的問題：“這個嘛，你以後就會知道的。”

說完她低頭，視線掃過夏目衣服上沾着的泥土枯葉以及滲出血絲的部分擦傷。

“你身上的傷都還好吧？”

“沒事……”夏目說着習慣性地把受傷的手往身後一藏，“只是看起來比較嚴重，其實沒什麽的。”

花見說：“你和你外婆真像，當然我說的不是長相，雖然長得也很像。”

夏目深覺不可思議：“你……你見過我外婆？”

不可能吧，對方看起來也就十七八歲的年紀，就算是妖怪，也應該很年輕，怎麽可能會見過他的外婆。

“當然見過。”

花見似乎想起什麽似的，沖夏目眨眨眼睛：“你的外婆算是我第一個人類朋友，雖然那時候我還很小。”

“這樣啊……”

夏目見她不像是在說謊，卻怎麽都沒辦法相信。

自從決定歸還友人帳上的名字，他遇到很多從前和外婆有過交集的妖怪，也看到過那些回憶裏不曾褪色的畫面。

如果她見過自己的外婆，甚至還和對方是朋友，那她得多大年紀了啊。

花見露出個不高興的表情：“說起來當時她可讨厭了，明明比我小，仗着比我高就欺負我，還要我寫下名字給她。”

夏目：“……”

對方真的是妖的話，這的确像是外婆做得出來的事——玲子欺負起妖怪來從來不客氣。

夏目問：“所以你也是來找我要名字的嗎？”

“哦那倒不是，我名字不在上面，剛才就是跟你開個玩笑，不過你那一拳是真的狠啊。”

花見說着有些唏噓，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一面巴掌大的小鏡子左看右看，确定自己沒毀容才終于放下心來。

然後她認真地看着夏目說：“作為賠禮，你要請我吃大餐！”

夏目剛要說話，忽然聽到一個有些耳熟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夏目——夏目——把友人帳交出來！我要吃掉你，吃掉你……”

是剛才那只妖怪追來了！

看到草地上的夏目，妖怪身形一閃朝他疾沖而去。

剛湊到夏目面前，旁邊伸過來只修長白皙，柔若無骨的手，舉重若輕地捏住了它喉頸處幹枯的皮膚。

纖細得仿佛輕輕一扭就能被折斷的手蘊含着令它無法反抗分毫的力量。

那妖怪艱難地扭過頭看了表情雲淡風輕的少女一眼，突然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救命啊——”

龐大的身軀霎時間縮水成籃球大小的一團黑影，借此逃出了花見的桎梏，卻上下左右亂晃一通仿佛找不到方向。

花見順手把黑影往地上一拍，那黑影就紮進了地面消失不見。

夏目被一通變故驚得呆住了。

“它為什麽要叫「救命」？”花見納悶地問貓咪老師，不解地問，“我長得很可怕麽？”

貓咪老師輕哼一聲：“八原魔女，名不虛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