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愉快玩耍的第二天

夏目踏進家門：“我回來了。”

藤原塔子從廚房出來，表情慈愛地詢問：“今天回來得有些晚，是有什麽事嗎？”

作為自幼就在寄人籬下的環境中長大的孩子，夏目一向對別人的情緒非常敏感，也習慣了不去給人添麻煩。

才搬到這裏和藤原夫婦生活在一起還不到一年。但他能感受到他們夫妻對他發自內心真誠的關切，早已經把藤原夫妻當成了自己真正的家人。

這在他短短十六年的人生中是非常難得的溫暖。

“抱歉，因為和朋友去玩了一會兒忘記時間，讓您擔心了。”

塔子慈愛地笑着：“不用道歉，貴志有朋友是好事，我還一直擔心你很少出去玩是因為交不到朋友呢，這樣就很好。”

夏目應了一聲，臉上忽然閃過一抹驚惶。

因為花見從他面前大大咧咧地走過去，左右看了看屋子裏的擺設，回頭說：“原來你住在這裏啊，離我家倒是挺近的。”

她光着腳丫子一路走過來沒沾上一點泥污，踩在家裏的地板上也沒發出一點聲響。

塔子發現了他表情一瞬間的異樣：“怎麽了，貴志？”

夏目這才想起花見的外表看起來跟正常人類無異。但她是妖怪，塔子阿姨是看不見她的，暗自松了口氣，揚起溫和的笑臉回答說：“沒什麽。”

“你先回房間休息一會兒吧，開飯的時候我再叫你。”

花見仗着塔子看不見她，自顧自地上樓去了。

夏目見狀連忙跟塔子打了聲招呼急匆匆地跟上樓去，和他平時乖巧懂事的樣子大相徑庭。

塔子看着他的背影卻是笑了，在她看來，這孩子的性子就是太安靜懂事了，現在比以前活潑一些，也沒有剛來那段時間面對她和丈夫那般拘謹，當然是再好不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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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目拉開自己房間的門，裏面正在聚會的大小妖怪齊刷刷地轉過頭來，視線卻在觸及他身邊站着的少女時變得驚恐無比。

獨眼和牛頭兩只妖怪離門口最近。當即把手裏的酒瓶子随手一丢跳起來就要往窗戶跑。

衆妖之中，丙表情最為淡定。

花見似笑非笑地出聲道：“站住，想跑去哪兒？”

正要奪路而逃地妖怪們就像被集體按了暫停鍵似的，縮着頭小心翼翼地坐回原處，臉上努力擠出笑容，只是有些失敗，笑得比哭還難看。

夏目關上門奇怪地掃了它們一眼，總覺得氣氛怪怪的。

花見走進房間随意打量了一下，又看向衆妖：“跑什麽跑，又不會吃掉你們。”

話音落，夏目發現獨眼它們的表情更難看了。

“我要是真想做點什麽，還輪得到你們以這種堪比蝸牛的速度從我面前爬出去？”

花見嗤了一聲，盤腿在丙身邊坐下來，還算友好地和她打招呼。

衆所周知，花見是個顏控晚期，不論來歷等級也不管妖力高低，長得好看的妖怪通常都能得她三分好臉。

據說是小時候留下的陰影，那陰影怎麽來的誰也不敢問。

任性當然是任性，但她也有任性的資本。

誰讓整個八原她最強呢。

論實力，在場衆妖之中大概也就斑大人能和她相提并論，不過斑大人自從變成貓，好像也沒以前那麽可怕了。

一句話總結下來，最可怕的還是花見，妖送外號「八原魔女」——堪比魔鬼的女妖怪。

丙問她：“聽說你要去東京了？”

“嗯……”花見随手拿起一只小巧未開封的酒瓶，小口小口抿得津津有味，“過幾天就走，要去念大學。”

斑不是跟他們一起回來的，此時已經抱着酒瓶子喝得貓臉泛紅，聞言咂咂嘴說：“不錯嘛，咱們妖怪界可還從來沒出過大學生。”

何止沒出過大學生，根本就沒有妖怪會按部就班地去上學。

它們一直以來所做的事除了修煉還是修煉。哪怕有小妖怪對人類的生活感興趣時常在人類學校徘徊，有文化的妖怪也屈指可數，許多妖怪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

丙見多識廣倒是了解一些：“那你要去學什麽？”

花見認真答：“妖怪學。”

聽了個猝不及防的斑一口酒直接噴了出來，對面的獨眼被噴了滿臉，礙于對方是斑大人以及花見在場敢怒不敢言，可委屈了。

夏目深覺好奇：“妖怪學？真的有這個學科嗎？”

“當然有。聽說不少人類都還挺感興趣的……”花見順勢躺下給自己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說，“開創這門學科的那個人類據說已經成為了很有名氣的學者，我要去的學校這個學科也很受歡迎呢。”

斑嘴角抽了抽：“不知道他們知道同學裏有一只是你這樣真正的妖怪會作何感想。”

丙勾起唇角：“人類還真是奇怪啊，明明就害怕我們卻又對我們那麽好奇，還特地設立一個學科來研究，說到底又有幾個人類真的見過妖怪呢。”

斑喝完了酒，又拿出私藏的點心吃得無比歡實。

花見十分嫌棄：“你現在是越來越堕落了，胖成這樣簡直丢盡了我們高級妖怪的臉，真的不考慮減減肥嗎？”

斑炸毛：“要你管！”

“我現在知道它為什麽心甘情願地當你的保镖了，每天想吃就吃想喝就喝，随随便便混個幾十年，你人不在了，友人帳就自動落到了它手裏，真是穩賺不賠。”

花見轉頭對夏目說：“要不你雇傭我吧，至少我比它吃得少，不至于把你每個月的零用錢都吃光。”

她努力推銷自己。

就要去上學了，可她學費生活費都還沒有着落，實在令妖頭禿。

斑額頭爆出個「井」字，已經在暴走邊緣。

夏目對斑還是有感情在的，忍俊不禁的同時倒也還是幫它說話：“沒關系，貓咪老師就是貪吃了一點，其實還是很靠得住的。”

花見露出個遺憾的表情。

她對友人帳沒興趣，號令衆妖對她來說吸引力為零，要真想號令誰，以她的等級壓制就足夠對方就範了，不聽話就揍到對方聽話為止。

長到現在除了小時候還沒學會控制自己妖力的那段時光，打架這方面，花見就沒怕過誰。

正因為她妖力強大，八原這片地方一直很平靜，沒有什麽不長眼的妖怪敢跑來滋事，底下的小妖怪們也能愉快安穩地度日和修煉。

八原的妖怪們由此對她是又敬又怕，「八原魔女」名頭也就這樣傳播開去。

見夏目對斑挺維護，花見說：“既然你堅持，那就聽你的吧。不過我得提醒你，這家夥這麽能吃，你可得看着它點，指不定什麽時候就吃出問題來了。”

斑傲嬌地「哼」了一聲把身子轉過去，看在夏目還是站在自己這邊的份上它大人有大量就不和這臭丫頭計較了。

論年紀他可比這丫頭大得多，就算妖怪一向沒什麽節操，它也做不出以大欺小的事情來。

花見其實也只是随口一說，自己都沒想到不久後會一語成谶。

妖怪們在夏目的房間裏聚會，直到夏目去吃完晚飯回來才散，走之前很自覺地幫忙把房間收拾幹淨，讓夏目發自內心的覺得溫暖。

雖然也遇到不少總是吓他，捉弄他甚至要對他不利的妖怪，可長這麽大以來，他遇到的妖怪大多都還是很好的。

到如今，哪怕還是會因為時常見到妖怪而困擾，但他已經能夠很平靜地對待了。

妖怪們離開之後，夏目也洗漱完畢鋪好床鋪準備休息。

他入睡得很快，貓咪老師趴在他身邊的墊子上同樣睡得很香，窗外月色安寧。

不過貓咪老師睡得不太老實，睡了一會兒就爬到夏目的被子上，隔着被子拿他的胸膛當墊子滿意地重新入睡。

夏目在夢裏夢到自己被一只從沒見過的大妖怪追。

他努力地跑了很久還是被抓住了，對方卡着他的脖子要吃掉他，力氣大得他懷疑自己就快要被壓扁了。

從夢中驚醒，夏目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低頭一看卻啼笑皆非。

貓咪老師在他被子上睡得四仰八叉，這段時間它似乎又長胖了不少，壓在身上還真有點喘不過氣來的窒息感。

夏目啼笑皆非地看了它半晌，小心地調整了一下姿勢重新入睡，沒有打擾到沉睡中的它。

房頂上，花見和丙并肩坐在一起。

丙抽了口煙輕聲問她：“你覺得夏目這孩子怎麽樣？”

“看得見妖怪，和妖怪的牽絆太多對他來說并不是好事……”花見的目光虛虛地落在渺遠的夜色裏，“更何況他身為人類擁有那麽強大的妖力卻完全不知如何運用，被有心的人盯上會很棘手。”

“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

花見無聲地勾起唇角。

她歪着頭看丙：“這麽多年過去啦，你還沒學會離人類遠一點，他是夏目貴志，不是玲子哦，丙。”

“我當然知道他們是不一樣的。”

丙眼中浮起一抹懷念之色：“只是你還太小，你沒有感受過那種心情。”

按照妖怪的年紀來算，花見其實還很小，即使她的妖力強大到足以和她的母親相提并論也無法忽視這一點。

“你和我母親的論調一樣……”花見不高興地撇撇嘴，想起自己的母親，十分茫然地問，“那麽短暫的交彙，卻要用你漫長的一生去懷念，真的值得嗎？”

丙看着眼前的花見，那雙好看的藍眸裏尚且是未染纖塵的純淨。

以她複雜的出身來說，能長成這樣實屬不易，足以見得花見的母親把她照顧得很好。

丙輕輕笑着：“等你跟你的母親一樣經歷過我所經歷的，你才會懂。”

花見并沒有放在心上：“也許會有那樣一天吧，不過……”

她站起來，撣去衣裙上并不存在的灰塵，“我和你不一樣，如果是我，想要留下的人我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留下來。”

她身影迅速淹沒在夜色裏，眨眼便無影無蹤。

極輕的一聲嘆息融在夜風裏。

月還是像當年那麽圓，一起賞月的人卻早就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