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等他

親朋好友基本上都已經到齊，蘇玥和蘇小剛卻仍然留在趙春香的房間。蘇玥個頭一般，但面容清秀，加上衣着靓麗，更顯嬌小可愛。

此刻她正在艱難地拆大白兔奶糖的包裝紙。

蘇小剛看不過去，走過去兩三下将包裝紙撕開，又把奶糖塞進蘇玥嘴裏。他的語調乍聽是嫌棄，實則卻是寵溺，“連糖紙都撕不開，還能指望你幹啥？”

蘇玥吐吐舌頭，“這不是有你這個小弟弟嘛。”

“今天二姐都嫁人了，遲早輪到你，”蘇小剛唇畔漾出笑容，“我看你去了婆家還你猖狂不。”

蘇玥滿不在意道：“奶奶會幫我的，爸媽也會幫我，你不想幫我了？”

蘇小剛說：“等二姐的婚禮辦完，就是我的婚禮了，到時候我哪有空天天惦記你？”

“不對吧，”蘇玥壞笑道，“你和我未來弟媳，連家長都沒互相見面呢，你怎麽确定能結婚？我聽說林念情的父親是渠城大學歷史學的教授，這幾年渠城大學的教授們都去鄉下了，只有他沒動，就憑她的身價，小剛弟弟，你得好好掂量掂量自己。”

蘇小剛面露喜色，“奶奶把二姐的彩禮錢都給我了，加上我媽攢的錢，差不多了。”

“嗤，怪不得奶奶非要二姐嫁個瘸子。”

蘇小剛搖頭晃腦，“反正我把彩禮錢都拿給念情，讓念情高興就行了。”

蘇玥說：“只要能娶媳婦，二姐嫁給瘸子你也不管啦？”

蘇小剛遲疑片刻，說：“王瑞人不是挺好的麽，老實本分，二姐還能找到更好的？而且又不是只有我這樣，胖虎、老錢，他們都是靠姐姐的彩禮錢才娶上媳婦的。”

蘇玥撇撇嘴，哼了一聲。

大約是蘇玥的話讓蘇小剛心中不安，他自己又找不到不安的原因，便急道：“你覺得二姐嫁的人不行，你怎麽不去和奶奶說？”

“關我什麽事？”蘇玥翻了個白眼，“又不是我要嫁人，我才不會像二姐那麽笨，居然同意嫁給一個瘸子。再說了，我去找奶奶又能怎麽樣，奶奶能聽我一個小孩兒的話？”

蘇小剛“嘁”了一聲，心裏嘀咕着——奶奶是只聽她的話才對吧！

不管是在蘇家，還是胡同鄰居中、親朋好友之間，蘇瑜都沒什麽存在感，人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留在光鮮亮麗的蘇玥身上。因此親朋好友雖然是來參加蘇瑜的婚禮，但對新娘在何處卻不太在意，反倒是蘇玥出現在院子裏後，惹出不小的騷動。

兩個上了年紀的阿姨一左一右拉住蘇玥的手，把剛剛領到的喜糖往她兜裏塞，“小臉兒又瘦了，這幾天有沒有好好吃飯啊？我都好幾天沒看見你了，想死我了。”

“是啊是啊，你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得好好吃飯！回頭我得和老趙說一聲，可不能餓着玥玥。”

……

大家圍在蘇玥身邊，你一句我一句，俨然忘記他們今天來蘇家的目的。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天地之間的交界線射出三兩道金光，有人恍然叫道：“新娘子怎麽還不出來？！”

大家這會兒才想到今天的主角是誰。

趙春香微微蹙眉，對蘇小剛說道：“去看看你二姐，怎麽回事，還不出來。”

“得嘞。”蘇小剛高高興興向倉庫走去，“二姐！該出來啦！”

沒人應聲。

蘇小剛心中奇怪，上前叩門，“二姐，你咋還不出來？到時間了！”

屋內寂靜無聲。

趙春香心裏咯噔一聲，沒由來地慌了一下。

就在客人們面面相觑時，屋內終于傳來動靜。

趙春香松了口氣，可她很快就發現，裏面的動靜不對勁。

她聽到的，不是蘇瑜走路的聲音，而是克制的低泣聲。聲音斷斷續續，弱似蚊音，但卻是真切存在的。趙春香一時沒反應過來，客人們更是一頭霧水。

這時，早就坐在角落裏的女人終于沉不住氣，猛地站了起來，“趙姐，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是新娘子在哭？”

趙春香看向女人，心下一沉。

女人紮着低馬尾，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鏡，體型略顯富态，眉宇間卻是不怒自威。她的聲音沉着如山，頗有氣魄，礙于趙春香的面子，她走到趙春香面前，才克制地問道：“趙姐，該不會是新娘子不願意吧？”

她早就聽說王瑞家境一般，因為殘疾，一直找不到對象。蘇家雖然算不上大富大貴，但日子過得也不能算太差，蘇玥又一直很出名，不管怎麽想，蘇家都不該和王瑞家結親。

乍一聽到這門親事，她就覺得奇怪。

趙春香擰眉道：“什麽願意不願意的，她不同意，我能答應結這親？孫主任，您放心就是了。”

孫菊英，婦聯的主任，遠近聞名。

“那就好，”孫菊英點點頭，“現在提倡自由戀愛，違背婦女意願的事是萬萬不能做的。”

趙春香不以為意，“家家戶戶都這樣，沒見哪家過得不好。”

例如她自己，就是因為哥哥急着娶媳婦，所以匆匆忙忙嫁了，她周圍的姐妹都是如此。這麽多年了，苦日子都熬過來了，也沒見誰尋死覓活過不下去。

孫菊英不了解內情，沒理解到趙春香的意思。

趙春香解釋說：“你有所不知，我家小瑜和玥玥不一樣，王瑞的條件，是配得上小瑜的。小瑜這個孩子，不好找對象。我那苦命的兒子，沒讨到好老婆，小瑜剛一出生，就撒手走了。她本身吧，一是模樣不行，瘦得風能吹走。二是文化不夠，勉強上了幾年學，不是塊學習的料，沒啥學歷。小瑜跟玥玥完全沒法比，你說說，這咋找對象？”

說話間，倉庫的門“吱呀”一聲，慢悠悠地開了。

一個身穿正紅色長裙的女人從門後的陰影中慢慢走到清晨的陽光下，她的紅裙雖不華麗，卻嬌嫩無比，雖沒有戴發飾，但黑色青絲般的長發反倒更襯托她的氣質清新自然。

她化了淡妝，描了眉，塗了一層淺淺的口紅，臉上撲了粉。以往，她的氣色一直不好，唇總是蒼白的，這一稍微打扮，像被泥水掩蓋的璞玉，終于露出屬于自己的光芒。就算與蘇玥相比，也根本不差在哪，兩人是完全不同的類型，若按成熟度來說，蘇瑜更是比蘇玥強上幾倍！

好像蘇瑜就是最完美的新娘。

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蘇瑜，他們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這是誰。确切的說，不管她是誰，都不該是他們認識的那個蘇瑜……

蘇玥的奶糖吃了一半，糖卡在大牙上，不動了。

她瞪着眼睛看了蘇瑜好幾秒，拽了拽蘇小剛，“這誰啊？”

“二、二姐吧，”蘇小剛磕磕巴巴道，“好像是……看五官像，不對不對，就是二姐！”

就在大家上下打量蘇瑜時，孫菊英最先注意的卻是蘇瑜的眼睛，果不其然，蘇瑜的眼睛紅彤彤的。

她幾步走上前，關切道:“你就是小瑜吧，我知道，咱們女人，嫁人那天都不好受，但咱都得過去，是吧？”

蘇瑜看了眼趙春香，又看了看孫菊英和遠處的胡秀芬。

蘇瑜是特意叮囑胡秀芬将孫菊英找來，她知道孫菊英是個負責且認死理的人，胡秀芬好歹是廠裏的職工，說話份量比蘇瑜強。如果蘇瑜自己去找，能不能見到孫菊英就兩說了。

而趙春香……方才趙春香說的話她都聽到了，在趙春香心中，原主恐怕都比不上村裏能耕地的牛，更別說是和蘇玥相比。

“您說的對，”蘇瑜故作疲憊，她牽了牽唇，“為了小剛，我必須嫁給王瑞，如果小剛因為我娶不到妻子，我會良心不安的。”

“等等，”孫菊英敏銳道，“為了小剛？什麽意思？”

蘇瑜睜着迷茫的雙眼，似乎不懂孫菊英的問題。

有知道內情，又與趙春香有過節的，便趁機喊道:“您還不知道吶，王瑞給的彩禮多，能給小剛娶媳婦！”

“不對吧，”孫菊英越看越不對勁，剛剛趙春香對蘇瑜的評價可不怎麽樣，但就說長相這一條，蘇瑜哪裏差了？孫菊英繼續道，“老趙你不差這點兒錢吧，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嗐，”那人嬉笑道，“小剛想娶大教授的女兒，得要多點兒錢呗。”

孫菊英明白了。

她愠怒道:“老趙，原來你是為了孫子結婚，才讓蘇瑜嫁給王瑞的，你剛剛還說什麽蘇瑜條件不好，就我看，她的模樣根本不差！”

趙春香被孫菊英說得一怔一怔的，真冤枉，她哪知道她孫女拾掇拾掇長這樣啊！

孫菊英問蘇瑜，“你好好跟我說，你到底是不是自願的！”

“我……是的。”蘇瑜低着頭，聲如蚊音。

“說實話！現在是新社會，不是從前了，有什麽問題，婦聯給你撐腰！”

蘇瑜猶豫地看了眼趙春香。

孫菊英見狀，心下更明了，她冷笑道:“老趙，我問她的問題，你看她能回答嗎？”

趙春香皺皺眉，“當然能。”

這有啥不能的，蘇小剛結婚要緊，蘇瑜為啥不願意？她可是小剛的親姐姐。

孫菊英說:“蘇瑜，你聽到了，說實話吧。”

“我……”蘇瑜的手指死死攥住衣角，看起來非常為難，“我其實……有喜歡的人了，我不知道他還能不能回來，但我想等下去。我，我能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