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報社

“小瑜，咱去婦聯幹啥？”在進門之前，楊美玉壓低聲音詢問蘇瑜。

說來也奇怪，楊美玉性格豪爽，在村裏吼一嗓門，半個村的小媳婦都要抖一抖，可今天她卻總問蘇瑜的意見。

不過這種感覺還是挺好的。

以往楊美玉每次來蘇家，都會被蘇家人氣得半死，她早就動過想把蘇瑜接回去的心，蘇瑜是姐姐唯一的女兒，楊美玉不想她受委屈。

可蘇家人不同意，他們覺得奶奶家還在，讓孩子去姥姥家住不妥。

楊家人也不同意，他們認為蘇瑜在渠城好歹是城裏人，去廠子混個崗位，怎麽都比在村裏強。

楊美玉對此總是腹诽，家裏那些人是沒見過蘇家人的嘴臉，她們對蘇瑜不能說是很差，起碼沒餓着她，但去廠子裏上班這種好事，是不可能輪得到她的。

這次楊美玉聽說他們要強迫蘇瑜嫁人，本都做好了和蘇家撕破臉的準備，卻沒想到蘇瑜忽然變得有主意了。

甭管為啥，有主意、有心眼就好，起碼不會被欺負。

蘇瑜不知楊美玉所想，她本身也不太贊同要和原主的性格保持一致，若真完全一致，其他人倒是不會懷疑，她恐怕要先被氣瘋。

她認真地回答楊美玉，“之前結婚的事，孫主任幫過我，我來謝謝她。”

“你來謝謝她？咋空着手。”基本的人情往來楊美玉還是懂的。

蘇瑜笑道：“你有所不知，孫主任為人正直，最不喜別人給她送東西。況且這是婦聯，就算我要送東西，也得悄悄的送吧？”

楊美玉連連點頭，“那倒是。”

蘇瑜的運氣不錯，孫菊英就在辦公室，且剛做完手頭的工作，正在往瓷缸裏倒水泡茶。她穿着灰色工裝，打扮得板板整整，就連一根放肆的頭發絲都沒有，這是她一貫的狀态。

是楊美玉一見，就知道人家是幹部的人。

“孫主任。”

“哦，蘇瑜是吧？”孫菊英還記得蘇瑜的名字，“你怎麽樣，家裏人有沒有為難你？”

蘇瑜搖搖頭，随後又為難地低了低頭。

“咋回事，你說說。”孫菊英蹙蹙眉，心裏覺得蘇瑜不太争氣。

那日在蘇家，雖然大家說的比較含蓄，但卻都看得出來，蘇家人對待蘇瑜和蘇玥，差距實在太大。孫菊英聽附近幾戶人家提過蘇玥，好像那片兒人都很喜歡她，只要提到她的名字，就是滿滿的寵溺。

但孫菊英是不認識姐妹二人的，她不喜歡僅憑他人評價，就給一個人定性。

一個人究竟如何，還是要靠自己的雙眼去辨認。

所以孫菊英對她們二人，是沒有任何偏見的。

一旦沒有偏見，對比就更加明顯了。

可這麽多年過去了，蘇瑜竟然只是在被迫嫁人時才拒絕，其他時候都逆來順受了！現在可是新社會了，她手裏有本不離手的小冊子，那冊子上可說過，婦女能頂半邊天。

孫菊英本來想的是，雖然蘇瑜不争氣，但該幫忙的還得幫，這是她分內的事情，誰知卻聽蘇瑜說道：“我離開家裏住了，暫時住在秀芬姨那邊，這不路過婦聯，既想向您道個謝，也想打聽一下日報的地址，方才有人指路，說是在附近。”

孫菊英聽愣了。

倒不是覺得蘇瑜的行為有何不妥，而是……她竟然回過味兒來了？終于明白蘇家人的偏心了？也不打算讓家裏人賣了她數錢了？

“你可想好了，不是一時興起吧。”

“當然不是，”蘇瑜認真表态，“我只是想，雖然我是女孩子，但不能真和奶奶說的一樣，只等着嫁人就好，這絕對不是女性存在的唯一意義。”

孫菊英有些驚訝，蘇瑜的覺悟竟如此的高，看來是經歷這次的事件，徹底清醒了。

她唇畔微微帶了笑意，态度比方才更加和藹，“你說得對，我也是這麽想的，真希望女性們都有這樣的想法！我聽你剛剛提到報社，我記得那邊在招人，你是想去報社工作？”

蘇瑜不好意思地笑笑，“總要先找點事情做，自己養活自己，所以想去看看。”

“可我記得那邊是想招人撰稿，而且是寫一些和……和什麽來着，歷史故事有關的，得有一定的知識水平，你行嗎？”

蘇瑜說：“我偷偷看過一些歷史方面的書籍。”

“這樣啊，依我看，你也別過去了，”孫菊英說，“我認識那邊的主任，他們這個招人，和其他廠子不一樣，你回去好好寫篇文章給我，我給他送過去。我也不提什麽，但總歸比你去有點把握。”

蘇瑜心中驚訝，她來婦聯的目的就和她說的一樣，只是道謝占了更大比重，她沒想過孫菊英願意幫她搭這個線。

如果說結婚的事還能算是婦聯分內的事，這可就是純幫忙了。

“這……不好吧，”蘇瑜誠懇道，“這是大人情了。”

孫菊英擺擺手，“只要你文章寫的好，那就是他欠我人情，你有所不知，他那邊的人，有一半是走後門進去的，能辦事的沒幾個。上個月他們就打算開辟新欄目了，結果稿子一交上來，一篇能入他眼的人都沒有。不過我可提前說明白，他家裏算是書香門第，父親是大學教授，要求很嚴格，這篇稿子你好好寫，我先看過了，才能幫你給他。”

這意思是孫菊英也要把關。

蘇瑜感激地點點頭，“那就太感謝您了。”

孫菊英又給報社打了一個電話，問了道題目交給蘇瑜，蘇瑜才和楊美玉一起離開。

雖然蘇瑜方才那段話挺振奮人心，但楊美玉心裏其實沒多少底氣。

她這個外甥女的學習成績，她還是有些了解的，是蘇家人串門時不願提起的水平。

“小瑜，剛剛她說的你都懂嗎，什麽木兵婦兵，這女人能當兵也就算了，咋還有木兵，木頭也能去打仗？”

蘇瑜彎唇笑起來，她耐心解釋道：“小姨，她說的是府兵制和募兵制，是古代的兩種制度。”

“哦……你知道就行，”楊美玉的心放下一大半，放心的同時，又有些欣慰，“沒想到我外甥女還是文化人，行，等以後我在下面看見我姐，也能先替你吹一吹，讓她高興會兒。小瑜，你可得好好努力啊，要實在找不到工作，你就趕緊給我來個消息，咱村裏地多，我讓大隊長給你分個好活！哦對了，咱村裏适齡男青年也不少，有幾個長得還挺俊俏的，你……”

蘇瑜趕緊制止楊美玉的無盡聯想。

再讓她肆意發揮想象，一會兒蘇瑜孩子都該有了。

“好了小姨，”蘇瑜說，“你難得來渠城一趟，一會兒我們去飯店吃個飯，然後去看電影吧。”

“行，”楊美玉說，“正好我這次帶了些錢和票來！”

蘇瑜笑道：“咱不是剛賺了錢嘛，就用那個。對了，小姨，有件事我還得拜托你。”

“啥事？”

“我知道，咱們村裏其實一直有人把山貨運到這邊換東西，你能不能幫我打聽幾個靠譜的人家？”

楊美玉好奇道：“打聽這個幹啥，你要是想要山貨，讓你小姨夫上山不就得了。”

“太少了，”蘇瑜說，“費一次的勁，也賺不了幾塊錢，啥時候才能過上好日子。”

楊美玉一聽，就知道蘇瑜想做什麽了，她蹙眉道：“太冒險了吧，剛剛就把我吓夠嗆，這要是讓別人知道……”

“你放心，絕對不會被別人發現，總之，你幫我打聽打聽就好了。”

把幾戶人家的東西收到一起，只需要托人運一次，只不過這東西不是自己打的，還是要些成本的。這也正常，蘇瑜總不能讓小姨夫一直給她打免費的工，怎麽都要給錢的。

而且蘇瑜敢肯定不會被人發現，還是因為在書裏，到處都是投機倒把的人。

比如蘇玥，比如陸妍，光蘇玥一個人，就有好幾條線，蘇瑜暫時想不到其他賺錢的辦法，就只能把這些線整一整，插進去賺點錢了。

安排好一切，蘇瑜帶着楊美玉在渠城逛了小半天，楊美玉又執意去見胡秀芬，去過胡秀芬家後，楊美玉才趕着最後一趟班車離開。

将楊美玉送上車後，蘇瑜便往回走，今天這一天收獲不小，她也記得一些路了。

往胡秀芬家走的路上，行人比較少。

現在不是工人們下工的時間，等到幾個工廠同時下班，這附近才會熱鬧起來。

街上比較引人注目的，是幾個穿大背心的小流氓。

倒不是因為長相惹人注意，而是他們身上的大紅背心、大藍褲子，從視覺上來說，實在太有沖擊力。其中有一個個頭比較高、長相周正的，蘇瑜看着有些眼熟。

小流氓們走在蘇瑜身後，二虎拽了拽陸常西，“陸哥，前面那姑娘長得不錯诶，你家附近還有這麽漂亮的？”

陸常西嘴裏叼了根草，“嘁”一聲，“又想去禍害人家？”

他是想學大人叼煙的，去年他從陸老爺子那邊偷了一根煙，還沒拿出火柴呢，就被陸妍拎着棍子揍了一頓，疼得他三天沒敢下床。

本來二虎對陸妍很有意思，自打看到他陸哥撅着屁股趴在床上的優美姿态，再看到陸妍，心中便升起了濃濃的敬畏之情。

“我媽催我結婚，她說了，我學習學不好，娶媳婦不能再輸給人家，現在就得打算。哎，你說像我這種英俊潇灑的少年，能随便找嗎？不得找個能配我的？”

陸常西看了眼二虎不到20歲就頗有前途的小肚子。

“行吧，”陸常西說，“我幫你打聽打聽，你要真想結婚，就好好對人家，聽見沒？”

二虎頻頻點頭。

路走得越久，小流氓們散得越多，最後只剩下陸常西和前方的蘇瑜。

陸常西蹙蹙眉，把嚼爛的草吐了出去，嘀咕道：“二虎那小子運氣不錯啊，這姑娘住在我家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