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程崎
倪清頂着一張憋紅了的臉在前門喊,“報道。”
這次是個新面孔的女老師,正背對她在黑板上寫着公式,對于她的一聲報道選擇充耳不聞。
倪清以為她沒聽見,又叫一聲,不大不小,連坐在裏面的徐申振都聽見朝她看了一眼,但女老師就是不理,把她晾在一邊,無視她的存在。
倪清明白了,她和程崎是一夥兒的。她不動聲色的用餘光瞥了眼程崎。
男人正趴在桌子上睡大覺,仿似剛剛發生的一切只是倪清一人的腦補。
她氣不過,卻又不好直接在課上發作,走進去,拿了自己的包就出了教室。
出教學樓的路上,她氣急敗壞撥通了向敏君的電話,開頭就是一頓劈頭蓋臉的數落。
“你要真有那個閑錢,直接幫我在網上訂兩套模拟題,我自學都比這進度來的快。”
她被程崎氣的不輕,說話像吃了槍藥。
向敏君那邊被她莫名其妙的闡述問的一臉懵,安靜了一會兒。
就是這段短暫的安靜,讓倪清突然覺得自己好沒用,惹她的是程崎,又不是向敏君,她憑什麽只會朝家裏人撒氣,真是倪政的好女兒,和他一樣沒用。
她感到自責,腳步停頓在校門口,又放不下面子道歉,只能放緩聲音,“我的意思是,我們家沒必要出這筆沒必要的開支,我自學也可以考的很好。”
她隐瞞了程崎的事。可能是被鬼迷了心竅。也可能是覺得和向敏君說沒有用。只默默祈禱別再遇到那條瘋狗。
向敏君向來耳根子軟,聽她的語氣,猜到她可能在學校發生了點事,所以心情不好,她沒多問,淡淡的,“好,等下我打電話給班主任說退課。”
“嗯。”倪清還想說些什麽,但電話打到一半,“嘟嘟嘟”的聲音提示她:通話結束。
倪清摸不着頭腦的拿下手機,皺眉,收到一條短信,通知手機欠費停機。
天,她扶了扶額,怪不得微信通話被自動挂斷了。原來是手機流量頂不住,透支了話費。
在這個WiFi還沒有被普及的地方,倪清站在校門口,左看看,右看看,一時間有些茫然,不知道要去到哪裏。深深嘆了一口氣,她還是回到家裏,把手機設了個鬧鐘,睡了一大覺,四點整,出發去超市找向敏君。
成鵬和成卓陽今天都不在,超市裏就只有向敏君一個人,低頭玩着手機,看見倪清進來的時候她一愣,“你怎麽來了?”
“下課了呀,”倪清臉不紅心不跳的撒謊,舉起手機,在掌心晃了晃,直接切入主題,“我手機流量超載,欠費停機了。”
“你知不知道這裏什麽地方能辦理寬帶的?”
這個問題真是難倒她了,向敏君先垂眼查了一下自己的流量餘額,又擡頭看她,沉默了很久,搖搖頭,起起伏伏,用過山車似的語氣,“不知道……但你可以去找一下趙梅。”
“她會裝寬帶?”很難想象一個年過半百的奶奶精通裝寬帶的場面。
“不是,”向敏君看她一眼,一時無語,“我是聽他們聊天說趙梅的人脈挺廣,應該有認識會裝寬帶的人。”
“哦……這樣。”倪清緩慢的點頭。老實說,她不是很喜歡趙梅,也不想和她有第二次交流的機會。
看穿她的喜惡,向敏君又輕描淡寫的說,“你如果不想去的話,就等我下班去。”她看了眼表,“但我可要提醒你啊,我今晚九點半才下班。你要是不着急就等着我。”
九點半?
倪清皺了下眉。
真等到九點半,人老太太說不定都已經窩在被窩裏做夢了,誰還有那閑工夫管她家的寬帶。倪清努努嘴,心一橫,算了,寬帶要緊,還是她親歷親為吧。
當天晚上,她連晚飯都沒來得及吃,一股腦兒殺到趙梅家。進去之前,她還演習了好幾遍,要以怎樣的神情語氣和老人說話,才會顯得比較溫柔親切。
事與願違,沒等她準備好,虛虛實實,一陣瓷碗被砸碎在地的聲音響起。
倪清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鐵門就從裏面被人推開。
她定睛一看,走出來一個身姿曼妙的年輕女人。
趙恬走得很快,倪清只能從背後看她。
女人一襲翡翠色的長裙,裹至腳踝,藏不住內裏姣好的身材,她穿手工編織的粗麻涼鞋,其上裸出一截白皙,總有種說不出來的複古風韻。
似是怒氣太旺,女人壓根兒沒注意到縮在角落裏的倪清,像一陣風,卷着火,徑自離開。
倪清就這麽看着她的背影看了好幾秒,推開咯吱作響的鐵門。
走進去,一地狼藉。
趙梅好像不在家,那條野狗倒是在。
程崎雙腿大剌剌敞着,此刻正面無表情坐在飯桌上吃飯。
地上有碎裂的瓷碗渣子,還有散爛炸開的番茄、雞蛋和米飯凝在地上,看來剛剛爆發過一場不小的戰争。
吊詭的韻律在空氣中流淌,倪清的視線停在程崎臉上,不禁開始遐想他和那位年輕女人之間,是否存在着一段不可告人的關系。
“老子臉上有你.媽?”程崎突然開口,打斷她的思緒。
他的薄唇遠比她想象中還要刻薄尖酸上幾分。
他擡頭盯住她,在穿堂而過的夕陽餘晖下,整個人籠着一層頹和躁,程崎聲音冷冷,“我有沒有說過,別再出現我面前?”
“講不聽?”
“還是聽不懂?”
倪清的脾氣也不好,雖然沒他這麽臭,但她沒理由慣着他,雙手抱胸,微微偏頭,淡漠看他,“你他.媽.的有病吧?”
說罷,轉身欲離開。
好巧不巧,趙梅在這個時候回來。
小老太太上一秒還悠然自得搖着手裏的蒲扇送客,下一秒就被屋內的場景驚掉下巴。一路慌慌張張小跑進來,途中險些被門檻絆倒,好在倪清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趙梅看着地上的碎碗,聲音聽起來亂得很,“欸,我就離開一會兒,這倆孩子怎麽還摔起碗來了?”
她把地上的渣子踢開,生怕傷了人,擡頭,尋求解釋。無奈倆人臉上都沒什麽情緒外露,沒人回答她的問題。
趙梅也不逼他們,陪着笑臉,給程崎介紹,“崎仔,這是剛搬來的向阿姨的女兒。倪清。端倪的倪,清澈的清。”
程崎低着頭吃飯,沒有要搭理她的意思。
趙梅繼續說,“她也是從大城市來的,你倆說不定有共同話題呢?”
程崎依舊沉默。
趙梅有些拿他沒轍了,抱歉的看着倪清,“我外孫平時不這樣。”
都這個時候了還不忘替她的好外孫辯解,除了“可憐”之外,倪清想不到更好的形容詞來描述眼前這個明明一大把年紀卻要看孫子臉色的老婦人。
她“嗯”了一聲,主動拉下臉,給老太太臺階下,她看着程崎,機械般問好,“你好。”
他終于有點反應,睨她一眼,留下一句“好你.媽”,然後上樓。
如若不是顧及有年長者在場,倪清絕咽不下這口氣。目送他離去的背影,倪清垂在身側的芊芊玉指緊握成拳,咬着後槽牙,暗下毒誓:新仇舊帳,我絕對一起讨回來。
程崎是敏感的,是自尊心極強的,也是任性的。而他任性的後果,就是讓趙梅這個老太太替他收拾殘局。
趙梅把垃圾桶拿過來,蹲在地上,将碎掉的碗一片片撿起來扔進垃圾桶裏。
倪清從口袋裏拿出幾張餐巾紙,也蹲下來,幫她收拾殘渣,遭到趙梅的強烈反對,“哎呀你是客,怎麽能讓你給我收拾呢?這不讓人笑話嘛。”
倪清的手被她輕輕一推,微微笑,又去撿,“沒事的。”
幾次三番下來,趙梅拗不過她,只能作罷。“那個,”她看起來貌似是有話想對倪清講,偷瞄了幾眼小丫頭的表情,見她沒有任何不願意聽的跡象,才嘆了口氣說,“你也別太怪他了,他今天……有點事,心情不好。”
撿碎片的手微停了一下,倪清沒說什麽,只是淡淡的笑,以表禮貌。随着最後一瓣碎片被撿進垃圾桶裏,倪清站起身,擦擦手,看着趙梅去拿掃帚處理地上的西紅柿炒雞蛋,趙梅也不再繼續那個惹人惱的話題,和她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起來,“對了,丫頭啊,你來找我家崎仔是為的談什麽事情啊?”他怎麽生這麽大氣?
“不不不,您誤會了。”倪清擺擺手,“我不是來找他的。”
“啊?那是?”趙梅擡眼看她。
倪清說,“其實我是來找您的。我聽我媽媽說,您認識裝寬帶的師傅,所以想來讨個聯系方式。”
“哦,”趙梅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啊,行啊,我認識,這事兒就包在我身上了,就當是我替崎仔給你賠罪。”
盛情難卻,倪清沒有拒絕。她承認,她有私心。就以程崎那小子掐她脖子的事情來講,這點小小的賠償倪清覺得受之無愧。
“他今年高三了,”趙梅卻不知她心中的小盤算,像是想到什麽,神色突然暗淡起來,“要是再考不上……就要複讀第三年了。”
第三年?
倪清沉默不語。
這是個什麽品種的大蠢蛋?
轉念一想,整天睡大覺,能考上才有鬼。
“他和他爹媽的關系很僵。”趙梅開始自言自語,而後又像是夢中驚醒,怪自己多嘴,“你瞧我,給你說這些幹嘛。”
她回頭看一眼桌上的殘羹,“我看今天的飯菜也不熱了,趕明兒再請你來家裏吃飯吧。”
倪清沒有答應她的邀約,笑着說,“那我就先走了,趙奶奶再見。”
“再見。”趙梅說。
離開趙梅家的時候,倪清鬼迷心竅回頭盯着二樓的窗戶,心中祈禱:
千萬千萬,
千萬千萬別讓我跟那條狗分在同班。
而事實就是,不好的預感,十之有九,都是正确的。
開學第一天,倪清穿着嶄新的校服,坐在程崎的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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