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圓潤

倪清站在英語老師面前,什麽都沒說,卻又好像什麽都說了。

端端正正,平鋪開來放在辦公桌上的兩份作業內容一模一樣,加之她的課堂表現那麽優異,很容易叫人猜想出“他抄了她的作業”這一結論。

鄭薇靠在椅背上,一只手耷拉在扶手,另一只略顯不耐煩的敲擊桌面,目光直視面前二人,似乎在等他們主動坦白。

她讓倪清想到一句話: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但她不信邪,偏偏今天就想将後面這條路走到黑。

程崎則是一臉淡漠的站在她旁邊,無所謂的模樣。

“你們兩個這是打算啞巴吃黃連,有口說不出?”鄭薇穩住後腦勺,最終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沉默裏敗下陣來,聽語氣,她正在強忍着心裏的怒火。

倪清還是不說話,餘光偷瞄一眼程崎那兒。

她想看程崎怎麽說。到底是如實交代呢,還是承認目前的狀況呢?

無論怎麽選,好像都不是有益于他的選擇。

這盤棋,她想自己應該穩操勝算。

他選擇第三條路,“我看倪清同學英語好,想讓她教我寫作業。”

“結果她覺得麻煩,提出直接幫我寫完。”他聳聳肩,“我當然願意咯。”

出乎意料的解釋,讓鄭薇和倪清同時愣住。

鄭薇看向倪清,可話卻是對着程崎說的,女人語氣冷飕飕的,似那一月的寒潮,将倪清定在原地,“是這樣嗎?”

倪清的大腦處于挂機狀态,一時間沒想出對策,沉默看自己的鞋頭。

好在任課經驗豐富的鄭薇深知程崎的尿性,下一秒,又把矛頭抛回到程崎身上,“你會想學習?我怎麽不信呢?”

程崎沒想解釋,煩躁的啧了聲,“愛信不信。”

事不關己的态度,直接把鄭薇的血壓升到最高,鄭薇瞪大眼,“噌”的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指着程崎的鼻子,“你以為我管不了你了是嗎?”

還好有其他老師攔着,“都是小孩子,叛逆期很正常,別太放心上了。氣壞自己的身體可不好。”這才讓鄭薇強忍住罵人的沖動。

她緩慢地呼吸,冷靜下來後重新坐回椅子裏,眼神定在教案上,眼不看心不煩,語氣卻是狠的要命,“再有一次,我就給你爸媽打電話。”

“聽懂了嗎?”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話音落下,倪清似乎感覺到身邊人的脊背僵了下,很快又被其他什麽東西掩飾住。

程崎依舊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随便你。”

*** ***

鄭薇的英語課鐘愛排在上午的最後一節,被叫到辦公室訓話完畢,二人來到學生食堂已經是中午十二點多。

沒有壯觀的排隊景象,每個窗口前都寥寥無人,只可惜菜狀慘烈,倪清踮起腳,看窗口裏面的飯菜,只剩下一道紅燒魚和清炒空心菜。

她把腳跟放回地面,食指指腹點在窗戶上,朝裏面的打飯阿姨說,“就要這兩道,再加一碗湯。”

阿姨的耳朵就沒好使過,湊近玻璃窗,“啊?你說什麽?”

“紅燒魚、空心菜和一碗湯。”倪清重複一遍。

“紅燒魚和什麽?”阿姨又問。

程崎排在她後面,她不知道他是等的不耐煩還是怎樣,在她開始第二輪重複的時候,冷不丁冒出一句,“空心菜,還有湯。”

“兩份。”

他的聲音很響,但低、沉,尾音下墜,明明是在幫她,卻讓倪清有不好的預感。所以在第一份飯菜盛出來之後,倪清立刻刷卡,端着餐盤離開。

高高的馬尾帶着波浪卷,随着她有些急促的腳步左搖右擺,蕩來蕩去,下一秒,被程崎一把拽住。

倪清腳步一頓,沒有回頭,“放手。”

程崎不聽,“不放。”

倪清用力甩了甩腦袋,想要掙脫,男人的手力卻變得更大,扯的她頭皮發疼。

“嘶”,她倒吸一口涼氣,僵硬的不敢動腦袋,嘴唇躍躍欲試,想脫口而出些新穎的罵人話術。

正當倪清想罵他莫名其妙的時候,阿姨叩了叩玻璃,大喊,“同學,這邊飯已經打好了,麻煩刷一下卡。”

程崎像盯獵物似的盯住倪清的後腦勺,不緊不慢的重複,“刷卡。”

原來他沒帶飯卡。倪清翻了個白眼,反唇相譏,“你沒帶卡跟我有什麽關系?我們兩關系很鐵嗎?”

兩個帶着譏諷意味的反問句一出,她明顯感覺到程崎的手一頓,“我太慣着你了?”不到半秒,他生拉硬拽起她的頭發。

屆時,倪清手上還端着餐盤,在強大的拉力下一瞬間重心不穩,直直往後面倒下去。

前面是餐盤,後面是地板。

完了完了完了,她痛苦的閉上眼睛,一邊祈求着後腦勺不會被地板砸爛,一邊祈求餐盤上的湯和菜不會淋到自己臉上。

上帝保佑,願望成真。

脊背和前胸同時傳來一道溫暖。一處來自熱騰騰的湯水,一處來自程崎的胸膛。

湯碗和飯菜灑落一地,發出惱人的聲音。

她倒在程崎懷裏,小心翼翼的睜開眼睛。

身高原因,她的頭靠在程崎的脖頸間,肩胛骨正對他灼熱的胸膛,她嗅到一股淡淡的煙草香,不是很喜歡,所以微微動了動腦袋,正巧看見那只作為始作俑者的手還放在她的馬尾上,有點惱火的擡頭瞪他。

她可不知道,在這個暧.昧至致的動作下,程崎的眸色已經深的可怖。

男人的視線掃過她亮晶晶帶着怒氣的眼睛,而後往下,高聳的丘壑,隐隐約約,在湯潑過的變透了的校服下面,若隐若現。

他看到她裏面的胸罩,黑色的,穩穩裹住兩處圓潤飽滿。

她似乎不滿這個姿勢,掙脫幾下,馬尾掃過他的手,有點癢。

手臂上面,被劃傷的疤痕已經結痂,觸目驚心。

程崎不會忘記,那是他留在她身上的。

程崎沒再強迫她,松手之後,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蓋在她的發頂,轉身離開。

他奇怪嗎?

奇怪極了。

但倪清來不及琢磨他匪夷所思的行為,裹緊他的外套便直奔食堂廁所。

她今天穿的是夏季校服,棉質短袖的滲透性和延展性都很好,直接把她的內衣到外衣,裏裏外外,都濕了個遍。

倪清躲在廁所間裏,扭了扭身體,她不喜歡這種黏糊糊還夾帶着食物味道的感覺,很不舒服。

她把程崎的外套脫下來,挂在門上,看着身上淺黃色的污漬,又看看程崎的外套,恍惚間,産生一個想法。

她把短袖脫下來,趁着沒人,直接套上程崎的外套,把衣領拉的高高的,生怕一不留神就春光乍洩。

她在廁所待了挺久,一直等到把短袖上的污漬搓幹淨才出來。

出來的時候,她遠遠就看見徐申振在打掃食堂的地面,剛好,打掃的就是她不小心灑了湯的那格瓷磚。

午飯沒吃,肚子餓扁,卻沒心思再吃。

倪清渾渾噩噩走出食堂,準備回教室睡覺,推開大門的那一秒,剛吃完飯正在洗手臺邊洗手的付曼叫住她,“同學你好。”

付曼的聲音軟又嗲,從小到大幾乎沒人會拒絕她的請求,無論男女老少。

倪清回過頭時,她正逆着風靠近,風吹亂她的短發,營造出一種不做作的淩亂美,倪清頓了頓,“你好。”

付曼走近些,自我介紹道,“我是程崎的同學。”

她笑眯眯的,眼睛彎成一道月牙,像個古靈精怪的短發少女,偷穿大人的成熟衣服。

程崎的同學……

倪清愣了愣,品味她的話。

程崎的同學不就是她的同學嗎?

“啊?”她輕輕啊了一聲,不記得班裏有這樣一位打扮成熟、相貌出衆的女生。

付曼從包裏拿出一張紙巾擦拭手指間的水漬,笑,“我是他複讀之前的第一屆同學。我叫付曼。托付的付,浪漫的漫……把三點水去掉。”

程崎複讀過,趙梅說過的,倪清現在才想起來,跟着自我介紹,“端倪的倪,清澈的清。”

“我知道。”付曼把紙團成團,丢進垃圾桶。

“啊?那學姐找我是……”倪清說。

“有事兒。”付曼一把攬住倪清的肩,神神秘秘,“好事兒。”

*** ***

二中有條不成文的規定:高三的午休時間,即:12:30-13:30,是不給予學生休息時間的,而是按照語數外的順序,請任課老師逐個上課。也就是每天都要多上一節主課,消息一放,四面八方皆傳來哀嚎遍野。

倪清剛轉來沒幾天,加上頭一天曠課,今天又因為英語作業的事情焦頭爛額,忽略這件小事委實說得過去。

可語文老師并不這麽想。

緊閉的前門外面,什麽都不知道的倪清一臉茫然。透過窗,她從外面看語文老師在講臺上唾沫橫飛的畫面,敲了敲門,“報道。”

她聲音不大,還是引來一片昏昏欲睡得同學們的矚目,語文老師對她的印象并不好,因為倪清去找陳潔說換班的時候,她碰巧就在旁邊,聽了個一清二楚。

她覺得倪清事多且作,一身公主的嬌貴病,這下因為遲到,對她的印象更差了。語文老師沒有用正眼看她,緘默一瞬,冷靜的說,“遲到了,自己到後面去罰站。”

倪清手上拿着剛剛洗好的短袖,還浸着水,濕濕的。她想趕快把它塞進抽屜裏面,只是現在看來,計劃好像泡湯了。

她有些頹喪的低頭,“哦。”

是的,她妥協了,經過中午的事件,她連一絲和語文老師争論的力氣都沒有。垂着眼,悶悶不樂就往裏面走。

她體質不算好,也談不上糟糕,但接連早午餐都沒吃,她現在餓的感覺快升天。

前腳剛邁進教室前門,手腕處緊接就傳來一道溫熱,倪清回頭,看着男人拉住自己手腕。

程崎也是剛到,準确來說,他比她來得更晚,倪清嗅了幾下,發現他身上帶着股濃重得煙味,也不知去哪兒潇灑快樂了。

“不好意思老師,”程崎只看了她一眼,便移開視線,“是我害她遲到的。”

“你?你怎麽害她的?”語文老師被迫停下講課,擡起頭,看見程崎穿着白t和校褲,擰眉,“程崎!你校服呢?”

“不重要。”他的目光似有似無掃過她手上的衣服。好像懂了什麽,有點煩躁。“反正我一直藐視課堂,你罰我就行。”

“喲,英雄救美?怎麽着,趁着學業最繁重的時候談戀愛?”語文老師來回打量二人,以及他握住的她的手腕,點着頭冷笑,“行啊,兩個人都給我滾到後面罰站去。”

之後,同學們的反應和語文老師的話,倪清都回憶不太起來了。

她只記得,程崎拉住她回座位坐下,自己去教室後面罰站,他們之間明明什麽話都沒說,倪清卻覺得說了很多。

她把短袖放進抽屜,低頭,看了眼細白的手腕。發了會兒呆,又回頭看程崎。

程崎站在陽光下,一半在明,一半在暗,他高而瘦,微微駝背,白t領口不規矩的跑上去,露出一截削瘦的鎖骨,混着一股冷冷的少年氣,煞是好看。

至于後來語文老師講了哪些內容,她一概不知,回過頭來,眼中只有一幕幕有關于他的畫面重播,耳邊也跟着回蕩起付曼的話:

你都不好奇他的反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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