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混蛋

那一天,倪清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少年橫抱着她,奔跑,追趕,不知道目的地是哪兒,不知道是不是他們的未來。迷迷糊糊睜眼,她看見他的臉。明明就在眼前,那麽近,那麽遠,想抓卻抓不住,叫人看不真切。

程崎不知道她在做什麽春秋大夢,手指突然開始不安分的亂抓,似乎是想抓他的臉。男人微偏過頭,躲開她的手,警告似的湊近她耳邊,“再亂動把你摔在地上。”

他想過真的把她丢在地上不管,但卻沒有想過她會聽他的話。但事實就是如此。

此刻,平時張牙舞爪的叛逆少女,乖的不行。

他的威脅奏效,倪清聽話的把雙手重新固定在他的後脖。這還不算完,她像是覺得冷,遇到他這團熱火,簡直愛不釋手。依偎在他懷裏示弱似的蹭。

軟軟的頭發在他脖間厮磨,害的程崎喉結一緊。

他垂眼看懷裏的人兒,她閉着眼睛,神情痛苦,似乎早已被疼暈過去,有沒有意識暫且不明。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不知道自己蹭的人是誰。

也是,程崎冷笑了聲,她要知道是他,早就離到八丈遠去了。

*** ***

小破學校的醫務室經常無人來訪,校醫已經養成提前下班的好習慣,他們來的時候醫務室沒人。所幸,門沒有鎖。

程崎把她安置在靠窗的病床上,還算輕柔的給她蓋上被子。接着手足無措打開手機,他沒遇到過這種事,更不知道該怎麽處理,他不想問趙恬和趙梅。手指猶豫幾下,他打開互聯網搜索界面,慢慢吞吞的輸入:“女生痛經怎麽辦”幾個字,他不怎麽用手機,也不喜歡用,他喜歡有話當面說,說不通就直接上手打。

界面很快更新,他看了第一條。

忍。

……忍?程崎皺了下眉,有點無語,這什麽破幾把方法。

他眯起眼,繼續往下翻,看見“布洛芬”這三個字。他知道這個,是止痛藥。醫務室的藥盒一直放在顯眼的地方,他沒怎麽出力,就找到了布洛芬,食指扣出兩粒,他把倪清的嘴巴捏開,丢了進去,這裏沒有水,他也懶得倒了,雙手抱胸,程崎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等着倪清口腔裏的溫度把藥丸融化。

他脾氣一直古怪,能把校服借她,和送她來醫務室,已經是他最大的仁慈。

他坐在她面前,沉默的盯着她。倪清卸下了所有防備,以一種極為安定的嬰兒睡姿卧在床上。她睡得很沉,淩亂的馬尾散下來,平鋪在乳白色的床單上,像一尊女神的石像。

很快,嘴巴裏的苦味炸開,女神醒來,開始劇烈的咳嗽。程崎一動不動,就這麽高高的睥睨她。

環顧四周一圈,倪清幾乎是立刻明白了現在的狀況,她把嘴巴裏的苦生吞下去,又緩了一緩,一句話也沒同程崎講。藥效不會來得這麽快,她的肚子依舊糟糕的疼。

程崎目不轉睛盯住她。現在的他只覺這場面好笑。

他的好心這是被當成驢肝肺了?

他松開手,緩緩靠近她的時候像一只緩緩靠近獵物的美洲豹,美洲豹一下子咬住獵物的喉,程崎一下子掐住倪清的臉,逼她看着自己,“你。就這麽不想和我說話?”

她沒有回答,一口咬住他的手,像一只真正勇于反抗的獵物,不甘心就此死于獵人手中,一股血腥味從嘴裏蔓延,在流入喉嚨之前,她松開口,白色的牙齒上全是鮮紅色的血,“你怎麽不躲?”

血液從她的嘴角流出,順着臉頰,滑落在床單上,洇出紅色的花。程崎的手沒有動,任由倪清急促的呼吸噴在他手心。

他看着她血紅的唇,狠狠抹掉她臉上的血,“反正我會在你身上加倍讨回來。”

呵,還以為他轉性了。倪清笑了聲,笑自己想太多。

小腹的絞痛,疼的她流淚,沒忍住,她低罵了聲,“混蛋。”

“程崎,你混蛋!”

少女的眼淚總是那麽惹人憐愛,鬼迷心竅,程崎湊近些,薄唇吻上她的眼睛,軟的,鹹的,澀的。

他感受到倪清微微怔了一下,忙不疊撇開頭,與他保持距離,“怎麽?喜歡上我了?”

程崎不喜歡她的陰陽怪氣,沉默幾秒,重新坐在椅子上,擺出高高在上的模樣,“喜歡你.媽。”

倪清冷笑,“別喜歡我媽。”她頓了頓,“我和我媽,都看不上你這種垃圾。”

有時候,勝負欲太強也不是一件好事,游戲雙方為了不失掉面子,每每說出一些違心的謊。

他們的口角沒持續太久,被外面的敲門聲打斷。傅睿文敲了敲門,一副規規矩矩的學生樣,“老師,在嗎?”

床鋪之間的簾子沒拉,程崎立刻站過去,擋住床上的倪清。

看見程崎,傅睿文先是一愣,視線下滑看見他正在流血的手,本應該充滿關切的聲音裏毫無關切的味道,“你怎麽受傷了?”

“家裏寵物咬的。”程崎都沒拿正眼瞧他,“唰”一下拉上簾子。

傅睿文歪了歪頭,撥開簾子,與倪清對視三秒,重新看向程崎,嘲諷道,“喲您的寵物……是個人啊?”

“跟你有關系?”程崎臉色一沉。

傅睿文假模假樣用雙手捂住嘴巴,作驚恐狀。

做作的樣子讓程崎忍不住握緊拳頭,一字一頓,“管好你的嘴。”

記憶中的臉與傅睿文重合,倪清好像想起來了。他就是第一次見面時,被程崎摁在牆上打的人。

一瞬間,她眼中的驕傲和傅睿文的重疊交錯。她好像明白了什麽。

*** ***

周末放假歇了兩天,倪清在家學了兩天。向敏君周末也要上班,這裏的外賣行業并不發達,一來二去,學累了,她只能去學校後面的小吃街吃飯。

小小的城,總是一轉彎就能碰見熟人。

在倪清進入一家粥鋪之前,付曼叫住她,“倪清?”

倪清回頭,是付曼和陸野,手牽着手,從不遠處走來。俊男美女,走到哪兒都是人群焦點,她低低地看了一眼,眉目淡淡,“好巧。”

“對呀!你也來這兒吃飯呀。”付曼高舉起手,同她打招呼。

等到他們走近些,她發現付曼好像有什麽不同,說不上來是哪兒變了。她笑嘻嘻的,眼睛裏有光,想來應該和陸野有關。

“對的,我來這兒吃晚飯。”倪清說。

“哦——”付曼拖長了尾音,眼珠子轉了轉,提議,“我們也是,那要不要一起?”

倪清一愣,“……好啊。”

這個時候,倪清還不知道,付曼口中的“我們”,指的是三個人。

陸野去川渝地區待過兩年,從此,一發不可收拾的愛上重辣加麻,辣的人頭皮發麻、滋滋往外冒眼淚的那種。作為東道主,他領兩個姑娘進入一家火鍋店。專做川菜的火鍋店。

小店不大,但敞亮、幹淨,如果不是有人提早占位,他們應該需要排隊。

“這兒。”一行人進來,程崎收起手機,坐在角落的位置,懶散舉手。

付曼和陸野有說有笑,倪清腳步一頓,跟了上去。

小情侶坐在同排,倪清只能和程崎擠在一排。男人戴着黑色的鴨舌帽,一條長腿屈起,翹在凳子上,占據了很大一部分空間,看見倪清也沒有要讓的趨勢,她只得縮在角落。

菜單只有一份,付曼來點,她很照顧人,逐個詢問,“肥牛卷和羊肉卷要哪個?”

“肥牛。”倪清說。

“羊肉。”陸野說。

“肥牛。”程崎說。

“OK,”付曼認認真真盯着菜單,“那就羊肉pass。”

語氣雀躍,好像是在專門惹陸野生氣。陸野并沒有如她的意,反倒是點到鍋底,程崎和他們起了争議,“鍋底要番茄還是麻辣?”

“麻辣。”陸野說。

“麻辣。”付曼說。

“麻……”程崎剛要說,突然想到什麽,把玩餐巾紙的手一停,看向倪清,低咒了句,“……你他.媽。”

倪清還沒反應過來,他不動聲色,給鍋底提供了新的思路,“番茄。”

換來是付曼的鄙夷,“咦,你有夠遜內,以前不是很能吃辣嗎你?現在口味變這麽淡?”

“你管我?”程崎瞥了她一眼,語氣很沖。

付曼不想和他說話了,轉頭看對面的倪清,“親愛的,你想要什麽鍋?”

倪清想了想,“要不,鴛鴦吧?”

如她所願,最後他們點的鍋底,是鴛鴦。辣的不辣的都能嘗到。倪清覺得挺好。但她只能吃清湯,因為她的姨媽還沒結束。

程崎忘了這家店的菜品自帶辣椒醬,第一道菜上來以後,一言不發,徑自離開了火鍋店。

他站起來的動勢把付曼吓了一跳,“欸,阿崎,你幹嘛去?”

“買東西。”程崎頭也沒回。

四人變三人,氣氛安靜幾秒。

陸野盯着付曼的臉,揚眉,“你剛叫他什麽?”

付曼無辜的眨眨眼,“程崎呀。”

陸野沒說話。

付曼上前挽住他的胳膊,“怎麽啦野。”

倪清看不下去,索性低頭,玩起手機。她剛發現,她有一通未知來電,139開頭,地址是江蘇省南京市。

她在猶豫要不要撥回去,程崎已經回來了,他将一個塑料袋放在倪清面前,倪清打開,是清粥和小菜。

她擡起頭,疑惑看他。他還沒解釋,探出腦袋的付曼先打趣道,“喂,阿崎,你好沒情趣啊。”

“誰會在火鍋店裏吃這麽清淡的東西。”

程崎擡眸看付曼一眼,語氣冷冷,“閉嘴。”

又對着倪清,“吃。”

菜很快上齊,倪清發現這裏的每盤菜上都裹着紅豔豔的辣椒,拿起清粥裏的勺,一瞬間,她非常感謝程崎的無厘頭。一瞬間,一個荒誕到離譜的想法出現在她腦海裏:他不會是知道她姨媽,特意買清粥給她的吧?

袅袅白煙從鍋裏騰起,模糊了視線,倪清的想法出現一秒後煙消雲散。他才不可能關心她。

一筷子豆皮下進鍋裏,付曼佯裝随口一提,目光投在對面的二人身上,“話說……阿崎你是不是誤會陸野和倪清的關系了?”

拿住筷子的手一頓,程崎沒說話,繼續吃碗裏的肉。

付曼的聲音悠悠傳進倪清的耳朵,“陸野可跟我說,你們的賭約是個女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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