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比如說摸尾巴這件事,就很挑逗
“根據山巅監獄傳來的信息檔案,月光海岸的在逃幻覺系妖怪是于念水潮城的海岸邊被目擊到的,她沒有登記在監管者的妖類檔案系統中。第一次進入監管者警戒視野是在八十六年前,偷走了海灘的兩只椰子。”
吸溜酸菜面的聲音頗響,間或摻雜着塑料叉子刮弄紙桶的咔嚓聲。
“兩只椰子也值得監管者出面偵察?”任雀含糊不清的話音出現。
“是兩只念水潮城博物館擺在滿月海岸展覽廳的全金椰子雕刻品。”雌黃用不帶感情的聲音說道。
“好吧,你繼續,是我孤陋寡聞了。”任雀嘆服地點點頭。
“第二次是在八十年前,滿月海岸失蹤了一個總人數八人的旅行團,竟勘察,她有綁架嫌疑。但等到監管者組織小隊前往緝拿的時候,失蹤的八個人都回來了。”
“回來了?”任雀發出質疑。
“是的,毫發無傷的回來了,就是記憶上有些許障礙,據說大部分人回去後都在家裏擺了一尊玉質美人魚雕像,燃着香火供起來。”雌黃瞥了一眼盤在床鋪上,前傾身體,艱難與泡面作鬥争的楚虞。
楚虞上半身裹着一件浸水的襯衫,隐約間勾勒他纖瘦突出的身軀線條。他不太會用叉子,手指中間的蹼更妨礙動作,他越折騰越焦躁,最後索性雙手捧着方便面桶,仰頭把面和湯倒進嘴裏。
呼嚕呼嚕,像小豬吃食。
任雀無奈地看着楚虞,這沒受過九年義務教育的野生生物剛吃完自己那份,他滿意地拍了拍襯衫下光滑的肚皮,察覺到衆人的視線,無辜地吐了吐舌頭。
“吃飽了?”任雀拄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楚虞,眼裏的寵溺快要冒出來。
楚虞壓着嗓子輕輕叫了一串唯有人魚能聽懂的東西,用蹼蓋住自己的眼睛,又從指縫裏偷偷去尋覓任雀手裏的那碗泡面。
“你繼續說。”任雀對雌黃說道。
“第三次就是前段時間,再次造成人類失蹤,但與上次不同的是,監管者在相隔幾百海裏的地方發現了那些人的屍骨,有被野獸撕咬的痕跡。”
“說不定是野泳失足呢?”任雀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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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屍體上殘留妖類附身的痕跡,就算不是妖力致死,死前也一定進入過妖類的幻覺空間。而方圓百裏,能展開妖類幻覺空間的只有她。”雌黃拿出一摞強有力的證據,他試圖給任雀看,但被拒絕了。
要死,一百七十頁案卷證據明細,一點也不适合任雀這種大字不識一個的文盲。
“我知道了,先去滿月海岸看看吧。”
任雀摸了摸楚虞的腦袋,輕聲道。他仔細看了看楚虞的發梢,終于發出了壓在舌尖下許久的疑問:“楚虞,你這頭發,怎麽跟沒泡開的泡面一樣?”
別說,實在生動形象,那一排排小卷,和酸菜湯裏的白色食物如出一轍。
楚虞正偷吃任雀碗裏的面條,說完突然愣住了,嘴角還挂着一根細面。他大概消化了好久這話是什麽意思,爪子裏的勺子噗通落進碗裏。他顫顫巍巍地低下頭,在沒啥油水的水面上看見了自己的頭發。
他吸了吸鼻子,再擡頭的時候,已經哼哼唧唧地哭了。
任雀大受震撼。
緊接着,楚虞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飛速竄到上鋪,離開時尾巴一甩,打了任雀一身黏糊糊的面湯。他纏在上鋪盡頭的柱子上,用枕頭糊住臉,哇哇哭起來。
人魚哭起來的時候嗓音會變得額外柔和無助,他軟了音調,斷斷續續,時不時還抽幾個哭嗝。
“你欺負他的,你自己處理。”芸黃正在品嘗二十塊錢一盒的芥末味至尊章魚小丸子,她哼了一聲,半點不在乎任雀求救的眼神。
“老板,恕我無能為力。”雌黃更冷漠,他收起資料,攏了攏自己的西裝,邁着四方步走了。
任雀心裏是有點悔恨的——說實話的代價太大了。
他思來想去,覺得放任楚虞這樣哭下去不行,所以他盡力思索腦子裏的文學知識,盡力用溫柔的語氣诠釋自己的心意。
楚虞哭着哭着,突然感覺有人順着欄杆爬上來了,他從尾巴裏露出眼睛,一看是任雀,眼皮立刻耷拉下來,賭氣似地偏過頭,故意躲着他的視線。
任雀笑嘻嘻地,曲腿坐在楚虞身邊,手臂閑散一搭,把自閉魚球摟進懷裏。
“楚虞,我剛發現你其實很有美術天賦,比如這個頭發。”任雀眨眨眼,把自己醞釀了很久的詞一字一頓念了出來:“是像大衛?科波菲爾一樣真摯熱忱、充滿無上崇高的卷曲的具有藝術氣息的短發。”
雌黃和芸黃這想着自己這在五竹塘拜師學藝時候語文寫作連及格線都沒過的老板能吐出什麽象牙,後來覺得還是高估了文盲的學業水平。
“哪個營銷號給他灌輸的比喻?”芸黃滿頭問號。“他可能連大衛·科波菲爾都不知道是誰吧。”
雌黃剛想附和什麽,卻聽楚虞的哭聲停止了,上鋪發出了奇怪的摩擦聲和人魚的笑聲。
“好吧,我們不懂文盲的兄弟情。”芸黃諷刺一笑,翹着二郎腿吃口香糖去了。
确實,楚虞又不明白這些詞連起來是個什麽意思,也不知道任雀說了什麽屁話。
他只知道任雀來哄他了。
任雀一看他哭了就立刻過來哄,親親抱抱貼貼不要錢大甩賣,這四舍五入就是任雀想給他生美人魚寶寶!
至于贊美,那當然和名字一樣,越長越厲害咯。
念水潮城是監管者與妖類世界裏根據上古名字取的代稱,但它在人類世界并不是如此稱呼的。任雀一行人到達火車的終點站,大大的【廈安市】懸在頭頂。
麻木冷靜如潮水一般的人群,有序行駛的汽車與摩托,頭頂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晴朗高遠的流雲在摩天大樓的格窗上漂浮。移動通訊遍布各處,街邊放着當紅明星的化妝品廣告與新款手機宣傳板。
任雀站在公交車站,摸出了他棄置不用很久的雪梨18Xpro。
雌黃和芸黃混跡人類社會,對人類的行事準則有着十足了解,只不過一個的僞裝身份是黃花菜集團的金融大亨,一個是旅游景點一百塊錢一天的漢服展覽少女。
至于楚虞……
任雀颔首,從碩大太陽鏡下露出遲疑的目光。
這魚穿着一身拖地宮廷長裙,只為了蓋住那卷起來都還有半米多長的大尾巴,赤.裸着進入人類社會自然不符合公序良俗。以防楚虞被當作變态被警察拉走,任雀只能給他買了一套衣服。
這魚崽子看什麽都新奇,畢竟是在監獄裏關了快一百年,多多少少适應不了現在人類社會的變化。甚至好幾次,他走到公交站牌的時候都想把電子屏裏的滾動人物挖出來吃掉。
“老板,這條魚有吃人傾向,你可得看好他。”
芸黃瞥了眼眼珠子都快掉進屏幕裏的楚虞,又指了指他鯊魚牙下快要流淌到地面的口水,陰恻恻地道。
任雀嘆了口氣,把從楚虞身後把他撈起來,按住人魚的亂動的手掌,輕輕扯了下他的鳍做告誡:“再亂動,我就把你丢在這裏不管了。”
楚虞乖乖把尾巴盤起來,剩下一點尾尖扣在任雀手腕上,他抱着任雀的肩膀,額角在他下颌處依戀地蹭了蹭。
公交車很擠,外放短視頻的魔性笑聲魔音貫鬧,人魚的聽力非常靈敏,在水下能發覺幾萬海裏外的響動,且洋流的噪音對他們的獵物捕捉行為幾乎沒有幹涉。楚虞神色悻悻的,一上車就趴在任雀懷裏不動了,半個小時之後,被噪音幹擾,他的尾巴毫無征兆地滑了下來。
任雀額頭爬上幾縷冷汗,好巧不巧,孩童的聲音無比稚嫩。
“小哥哥,你的尾巴掉了。”
一個小男孩被攔在他父親身邊,但還是悄悄指着楚虞從裙子底下伸出的尾巴,怯怯道。
楚虞不知道小孩是在叫他,他不舒服地用手捂了下耳朵,轉而埋在任雀肩頭皺眉。
“楚虞,尾巴收了。”任雀被人群推搡着,肩頭再伏着只體重不輕的海洋動物,實在有些滑稽。他用嘴唇蹭開楚虞蓋在耳朵外的碎發,貼着他的耳根呢喃道。
令人生厭的熱氣鑽進耳廓,刺激到敏感的聽覺神經,楚虞幾乎是在一瞬間便清醒起來。那些惱人的笑聲和電子音樂根本不算什麽,他的眼瞳一瞬立起,凝着晦暗不明的光。他半露出牙尖,剛想低聲回些單音,便感覺自己的尾巴被人抓住了。
他茫然無措地盯着任雀,男人把手伸進他裙底,細嫩的手掌捏着他的尾根,小心翼翼地塞回裙子裏。
楚虞在光影暗淡的地方微不可察地吞咽一下,喉結滾動,勾起一抹詭異的笑。
飼養人魚的禁忌第一條,不要在人魚的敏感期內以挑逗性的手法觸摸人魚的尾部軟骨,他會認為你在向他求.愛。
任雀生怕楚虞在人群裏發出一聲氣震山河的“咕?”,所以先發制人,一把捂住楚虞的嗓子,視線下移,目光落在楚虞脖子的痕跡上。
楚虞剛脫獄那天脖子上還囚着沉重的鎖鏈頸環,比他所受的懲罰更冷酷無情。任雀本不想給他取下,誰知在火車上長途跋涉的某個中午,楚虞擅自跑到下鋪跟他共享被窩,還帶着鎖環,差點沒給他壓斷氣。
一氣之下,任雀碎了楚虞的鎖鏈,還他自由。
但頸環常年佩戴,細白的脖子上已經有了難以消磨的淤青,任雀用指腹抵着痕跡抹了一下,而後聽見楚虞發出舒服的哼哼聲。
下了公交車,楚虞似乎發現了最佳代步工具,委任任雀做他的蝦兵蟹将轎攆,死活不下來。任雀想了一下,在把這條魚放歸大海和繼續做奴隸之間思索許久,最終選擇供魚差遣。
但抱着楚虞走了兩公裏之後,他也招架不住了。
雌黃和芸黃在某超市采購出來之後,發現本該等在門口的任雀已經倚在購物手推車旁,車裏的野生魚一邊拆着巧克力豆的包裝袋,一邊歡快地歌頌勞動人民的科技創造。
手推車,永遠的神。
“這車哪來的?”雌黃眼皮跳了跳,像高中游走在各處抓違紀的政教老師,咬牙切齒地問。
“借的。”任雀眼睛一彎,人畜無害地笑起來,居然和楚虞的表情如出一轍。
“問誰借的?”雌黃逼問。
任雀眨眨眼,笑不露齒。
雌黃第12306次冒出辭職的念頭。
作者有話說:
生活不易,雌黃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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