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在殘響結束前镌刻姓名
楚虞聽不明白任雀的話,但那雙清澈幹淨的眼睛泛着坦然,在燈光下像剔透的玻璃珠。他仰頭看着任雀露出笑容,便心滿意足地眯起眸子,發聲器官壓出一絲尖哨般的歡快聲音。
任雀單膝跪在床上,他的指尖掠過楚虞的耳尖,在耳垂揉了揉,最後拂去楚虞鬓角卷曲的頭發,語調前所未有的溫朗:“楚虞,這個哪來的?”
離的近了,任雀才發現楚虞嘴裏的口.塞尺寸偏小,伸縮帶是镂空的,倒更像是……女士用品。
任雀回頭,好整以暇地看着門邊神情閃爍的許羲嘉。
就算女明星活了好幾百年,依舊難以招架任雀眼裏明晃晃的狐疑與戲弄。
“你看我什麽意思?”她怒不可遏地嗔道,身子隐隐發抖,羲和的爆裂火光在她眸子裏掠過虛影,好似立刻就能平地燒起來。
“咳,我只是覺得說春.閨情話的時候,應該不能有閑雜人等在場,楚虞會害羞的。”任雀快樂地一笑,他毫不掩飾自己的玩味,但清了清嗓子,正色道。
許羲嘉一陣窒息,她看着一臉懵懂的楚虞,咬着後牙槽,轉身往自己的房間奔。房門咔噠一甩,力道大的仿佛要撞碎門欄,任雀肩膀一聳,無奈地笑着。
“女明星惱羞成怒了,都怪你。”任雀溫柔地刮了下楚虞的鼻尖,突然對面前這條魚沒轍。
楚虞的牙估計還疼,因為他總用自己的手去捂疼痛的半邊臉頰,但他一聲不吭,窩在被子裏,伸手環住任雀的腰,在他懷裏找了個好的位置,靜靜呆着不說話。
“為什麽戴這個,怕再咬到我?”任雀摸了摸楚虞的頭發,察覺懷裏的魚翹了下他的尾巴尖——這算是默認了。
楚虞揚起臉,他向上夠了夠,因為不适應口.塞的存在,連蹭人都顯得笨拙。他摸到任雀受傷的手指,眼裏浮上自責的郁色,小心翼翼地碰了碰。
一種莫名的情緒襲上任雀心頭。
像曾經凝視居所窗外竹林間凄清而寂寞的細雨,晨曦出現前冷夜的寒光,在一片黑暗中越來越亮,溫潤又細膩地過渡而來。不記得是多少年前了,楚虞也曾盤在榻上,用那雙無辜的眼睛凝視着任雀胸前的傷口。
許是人魚對血味非常敏感,任雀從來沒法逃過楚虞的追捕,只要踏上那塊狹小的土地,這家夥一定會發出愉快又令人懷念的叫聲,摟着沒有任何用處的傷藥站在他面前。
看在你這麽關心我的份上……任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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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對燈光,沐浴在一片光亮下,卸去慣常的笑意,語氣是少見的溫柔勸哄:“楚虞,這東西是給不乖的孩子準備的,你很乖,我教你點別的好不好?”
楚虞眨眨眼,他的鯊魚牙嵌在口.塞的孔洞裏,他的肩膀微不可察地顫抖着,銳利目光先是順着任雀的手指游動,待到看不見了,便目不轉睛地盯着任雀的臉。
任雀的動作自然,慢條斯理地摘掉箍在楚虞頭上伸縮帶的一邊,口.塞從人魚唇間掉落,另一半虛虛挂在臉頰邊,看上去額外誘人。楚虞揉了揉發僵的下巴,剛要去舔嘴唇,就被任雀用手指堵上了唇珠。
他眼睛瞪得大大的,生怕一動就再咬到任雀,但面前的男人向來不安分,他微垂着頭,突然小聲笑了一下。
“說起來,你從哪弄的這床喜被?我還挺喜歡我原先那床小鯊魚毛巾被的,和你一樣可愛。”任雀唇邊揚着一縷笑,他好久沒這樣惬意的和楚虞面對面了。“你這樣,我還以為我們在洞房。”
他說的情真意切,語調一派脈脈含情。
“可惜。”任雀擡起眼,念了幾不可聞的兩個字,在楚虞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便湊了上去。
“楚虞,這次不許咬到我。”
含糊話音徹底消磨在負距離的唇齒相接中,楚虞渾身緊繃着,他的瞳孔極度皺縮成鋒利的菱形,不是因為威脅來犯,而是刻入骨髓的震驚。
任雀的吻很生澀,毫無章法又笨拙地試探,與他本人平時的表現完全不同。他把手指插進楚虞半幹的發裏,輕緩揉着,調情似撥弄。像在公園湖邊拎着釣竿垂釣的壞孩子,一鈎鈎在水面亂晃,揮霍着魚兒的耐性。
楚虞反應很快,他微眯着眼睛,手掌掐住任雀的手腕,魚尾從被子裏探出,繞着任雀的腰微微發力,便把人推倒在床上。
喜被紅的喜慶,宛如洞房花燭的殘影盡數收于其上,任雀向後仰躺,其實從體格來看他不算瘦,認真評價也稱得上一句‘拔直精悍’,但他任由楚虞發瘋,不起來,反倒伸手朝楚虞勾了勾。
陰影籠下,勉強蓋住任雀的臉龐,他逆着光,在晦暗明滅裏瞧見楚虞眼裏的興奮和占有欲——像人魚捕獵時激發的天然霸主威懾,食物鏈頂端的鎮壓本能。
楚虞俯身而下,含住了任雀的唇。
他們在寂靜中接吻。
先前任雀回家時天空上晚霞飄渺,一彎新月高懸,淡如爪痕。眼下窗外似乎下起了小雨,清冷雨絲在暗色天空中看不真切,唯有飄散在窗戶上的聲響清晰可辨。任雀的聽力很好,他既能聽見雨聲,又能在熱火灼然的交鋒中抓到楚虞的喘息。
興許不是楚虞的,可能是他自己的。
小雨下了一會,任雀睜開眼,覺得它該停了。
楚虞撐在任雀身上,口.塞掉落在任雀耳邊,他用帶蹼的手掌撫摸着任雀的下颌,剛要向下,突然對上任雀的視線。
沒有溫存,平靜如水的視線比往常淡漠,楚虞在其中讀出了遺憾——他明明不懂人類的語言,也不懂何為遺憾,但他的心猛然一痛,像被刀割了一下。
“嗚?”他發出一聲疑問的叫聲——是我弄疼你了嗎?他想這樣問。
“吻技真爛。”任雀不帶感情地評判道,話音剛落,無數道鋒銳的鎖鏈憑空爆發,凄清寒芒如冷雨化為刀鋒,圍繞着兩人高速旋轉。楚虞仿佛沒有察覺到威脅,他垂了眼,最後托起任雀的手指,在傷口旁輕輕吻了一下。
白光迸濺,從楚虞的後背心口處沒入他的身體,宛如冰塊融進熱水,四散分離開來。
視線模糊,無法抵抗的沉重壓在楚虞瘦弱的身體上,他發出一聲輕細的低吟,最後倒在任雀身邊。
光芒收斂,任雀望着卧室的天花板,良久才斜身,疲憊地偎在楚虞肩頭。
“連接吻都要咬人。”任雀摸了摸嘴角,那裏藏着道細小的破口,是剛才楚虞搞出來的。他無奈地笑着,再沒說話。
在人間活了百八十年,許羲嘉在今日經歷了前所未有的磨難。
她先是發現自己倉庫裏上次做活動的巧克力不翼而飛,調監控時盯着屏幕上胡吃海塞的人魚快要氣出腦溢血。後是發現自己重金訂購準備買給許和濤的結婚喜被不翼而飛,仔細想想竟然覺得任雀房間裏的那床有點點相似?重中之重,她回到自己的卧室,發現小心翼翼藏好的小玩具散落一地。
許羲嘉站在房間裏,她的笑容越來越猙獰,骨骼噼啪作響,像有什麽怪物将要從身體裏沖出來。她換上一副春風和煦的微笑,撿起一根皮鞭,突然想起了之前任雀教她弟弟翻牆看小黃文的事。
啊,反正人魚不是純情的生物,那她不經意地、啓發一下楚虞相關知識也不算過分吧?
皮鞭伸縮,在她手中撣出一聲近乎可以撕裂蒼穹的脆音,許羲嘉眯着眼,歡快走出房間。
畢竟學無止境,楚虞這條年幼魚,進到人類社會的大染缸裏,學點花的又能怎麽樣呢?
兩小時後,在客廳看劇本的許羲嘉看到任雀走下樓梯。她正襟危坐地從紙張後瞥出安然目光,卻沒見到楚虞。
“楚虞呢?”她疑惑地問道。
任雀略略擡了下眼,他換了件衣服,似乎是洗了澡,神清氣爽地坐在另一側沙發上,散漫答道:“睡了。”
“現在?這才幾點。”許羲嘉訝然道。只見任雀沒回它,反倒問:“信使什麽時候到?”
“一小時前到的,外面有點雨,我讓他進籠了。”許羲嘉指了指窗外,任雀不置可否地‘嗯’了一下。
他們正說着話,一只銀鳥從陽臺上飛下來,它的翅膀閃着冷色光澤,眼珠烏黑,死氣沉沉地盯着任雀。它從空中落下,一雙尖銳的爪子扣在任雀小臂上,露出一指長的皮信筒。
“辛苦了。”任雀客套道,從信筒裏取出信。
說是信,不過是一截硬質銀色鎖鏈,表面平滑,正中刻了些梵文。他把信捏在手裏,迅速讀完了上面的內容。
是雌黃的來信,信上說念水潮城前往一批監管者,雌黃和芸黃在對後續事件進行處理,但由于阿倩跟任雀走掉,最後也沒查出什麽要緊事。他們将在一周後動身前往任雀所在的區域,要任雀暫時等待。
還有一件事引起了任雀注意,雌黃特意提到,前往念水潮城中的監管者在閑聊時透露口風,若水南岸的人魚族最近蠢蠢欲動,在海岸惹些事端,要任雀多加小心。
【芸黃昨晚在海岸消陣,恍惚間見到形貌酷肖大祭祀的人,事後她頗多疑,托我轉達。】
任雀的目光落到‘大祭司’三個字上,不可遏制地一顫。
“怎麽了?你看起來憂心忡忡的。”許羲嘉把劇本放下,盯着任雀問。
那一瞬間,許羲嘉不知道任雀看到了信中的什麽內容,但他的神色突然肅穆、如臨大敵,一種凄曠的冷峻和思念矛盾地雜糅在一起,以至于她一瞬察覺空氣中氣息的變化,不由得出聲去問。
任雀搖了搖頭,指尖刀鋒突兀出現,逐漸凝成一小把刻刀,靜靜落在任雀手中。他捏着刻刀正要寫字,便聽樓上傳來撲通一聲,一枚蒼藍色漂亮魚球從樓梯上滾下來,在即将觸底時猛然展開,歡快地撲到任雀身邊。
“嗚?”楚虞剛剛睡醒,眼裏還藏着昏倦的茫然,他撞進任雀懷裏,嘴裏叼着口.球,開心地蹭他。
“別鬧,我在回信。”任雀垂眸瞥着楚虞,摸了摸他的頭發。“平日也戴着,別人見了該嫌我虐.待你。”他笑着,任憑楚虞躺在他腿上滾來滾去。
楚虞玩了一會,目光落在任雀的刻刀上,他伏在任雀肩頭專注地凝視着刀鋒旋轉的弧度——任雀并非在鎖鏈上刻,他面前虛幻地浮着一層光影,如流動着的古銅色斑駁石面。他的刀法流暢娴熟,字體飄逸、轉折間又透着遒勁,但他刻的不是人類通用語,而是如精靈似的梵文。
金光悅動的梵文吸引着楚虞的目光。
“想學嗎?”刻刀在任雀指尖一轉,他見楚虞已經惬意地把尾巴都搭在他膝頭,便愛憐地笑語着。楚虞希冀地擡起臉,嗚嗚着點頭。
任雀把刻刀放在一邊,強勢又不容置疑地拉過楚虞的胳膊,位置一變,楚虞趴在任雀懷裏,光.裸的後背遮擋住任雀所有的動作。
他的指尖擡起,在楚虞削瘦又平坦的心口慢慢劃着,一筆一筆,仿佛要将那個名字刻在人魚的骨肉裏。
“這是‘楚虞’。”他湊近楚虞的耳邊,輕聲道。
可沒人知道,他落筆相連,寫的卻是‘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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