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該配合你演戲的我盡力了
沙灘的沙粒很細,金白色鋪滿海岸線,鹹蛋黃一樣的太陽沒入海面,天空染着顏料斷層,遠看像層疊起伏的片麻岩。寄居蟹橫行在浪花裏,它快速倒騰,直到被一只手捉起來。
“哥哥!這個。”
楚虞坐在海岸邊,海浪推拒着他的尾巴,讓光鱗斑瀾的色彩更奪目。他捏住寄居蟹,揚了揚手,朝任雀喊道。
身形颀長的年輕人披着梵文外袍,棕白色紗料輕盈,海風一吹,便鼓起柔軟的弧度。任雀站在海邊,聽見楚虞的呼聲,才慢慢走過去。
浪濤溫柔,落日的光芒為世界鋪上柔軟綢緞,任雀赤腳踩在沙裏,浪花湧來,那些或深或淺的痕跡消失不見。
“怎麽了?”
任雀半跪在楚虞面前,略帶笑意地低頭。
“這個,叫什麽?”楚虞撥弄手裏的寄居蟹,小生命在空中絞着纖細的鉗子,嘴裏還在吐泡泡。
“寄居蟹,是一種以螺殼為家的生物。”任雀給他解釋。
“什麽叫以螺殼為家?”楚虞的發濕了,沾了一縷在臉頰,卷曲長發被海風撫慰,又被他重新別在耳後。
“就像你住在洛神府。”任雀用楚虞能理解的方式說道。
“那如果螺殼壞了呢?”楚虞的眼睛覆着一層水膜,目光卻帶着童真又殘忍的嚴肅,他手上使勁,把寄居蟹攤在任雀面前。
不堪一擊的脆弱生命在重壓下顫動,楚虞的手指慢慢收緊,風裏的濕鹹氣越發嚴重。他擡眼,直到手被任雀包住。
“楚虞希望它壞掉嗎?”任雀裹着楚虞的手指,遠超人魚體溫的熱度在皮膚間傳遞,寄居蟹掉落在沙灘裏,歪倒後好頓掙紮,最終爬起來,逃似地跑了。
“不希望。”楚虞的手被任雀扣着,掌心碾過凸起的細小沙粒,有些癢。“因為哥哥在,所以不希望。”
“我不會一直在。”任雀笑着,摸了摸楚虞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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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楚虞心慌了一下,他側身,尾巴挑起剛上岸的水花,像藍鯨翻身,大片波瀾墜入濤聲裏。“為什麽。”他湊近任雀,重複問道。
任雀眯着眼,用手擋了下額頭,緋紅日落鋪在梵袍上,陰影遮住面容。他略微勾唇,指了下遙遠的海岸。
楚虞順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楚虞,金烏西沉,我們該回去了。”
那鋪天蓋地的火焰猝然升騰,海面都化作煉獄,金烏如血,擂鼓與喊殺壓着耳膜。楚虞眼前一變,平靜大海上閃爍着深藍色的電光,數以萬計的人影晃動,吞噬消失的半邊天光。
“哥哥?”
楚虞抓緊掌心的沙粒,他猛然回頭,入目只有半截染了血的鎖鏈。
……
天剛破曉,楚虞凄慘的哭聲就從主廳傳到了熱火朝天的廚房,以至于任雀煩躁地從竈臺前離開。還沒出去,緊閉的房門猛地一開,直接撞上任雀的鼻梁。
我操。
他還沒罵完,話音一頓,一條沉重的魚便順着門縫竄進來,鎖喉似地摟着他的腰。沖擊力太大,連人帶魚向後翻滾,最後撞到牆上才停下。
任雀後背很痛,老胳膊老腿本來就不經敲打。他龇牙咧嘴,剛想給這小鼈犢子點顏色瞧瞧,就被一波接一波的哭嗝吵亂了心緒。
“你這哭的也太難看了吧,人家美女都是梨花帶雨,你怎麽腥風血雨的。”
說實話,任雀也不知道楚虞是怎麽了。
人魚都是神經質嗎,大清早的耗費體內水分,只為了晚上泡澡能多吸幾升?
楚虞哭的臉都皺皺了,本來挺漂亮一條魚,現在眼淚鼻涕糊一塊。他埋頭在任雀胸前,尾巴死死貼着他,形象演繹了什麽叫真·纏他身子。
“你們把他給我扒拉開。”任雀的胳膊也被楚虞按着,半點動不了,他向角落裏試味道的芸黃和雌黃說道,誰知兩位眼觀鼻鼻觀心,假裝聽不見。
楚虞的哭聲,隐隐蓋過了竈臺大鍋咕嘟的冒泡聲。
“楚虞,起來,楚虞。”任雀拍了拍楚虞的腰,奈何美人魚魔怔了,自動屏蔽外界信號,除了哭沒有別的舉動。
任雀好不容易捏了個最強力障眼法的訣,一翻身,位置變換,把楚虞壓在身下。
哭聲突然沒了,兩位護法冷眼瞧着剛才還膩膩歪歪纏在一起的兩位,那處突然空空蕩蕩。
障眼法的訣,最初發明就是用來偷情的吧?
雌黃冷哼一聲,往湯裏又多加了兩勺鹽。
“做噩夢了?”
任雀壓着聲音,盡管訣的屏障已經起效,他仍感到心虛。大庭廣衆對年幼魚這樣,仔細想想還真是難為情,他掐了下楚虞的臉蛋,輕聲問。
楚虞還在哭,眼圈又紅又腫,不像是裝的。他仰躺在冰涼的地上,緋紅色塊在白皙的臉頰上更明顯,咬着下唇,一眨不眨地盯着任雀。
看來是了,怪不得一醒就哭,聲音像喇叭似地循環播放,就差安任雀腦門上。
“夢見什麽了?你說說看。是我讓你穿女裝跳脫衣舞,還是我把你鎖在床上這樣那樣,又是我把你扔道邊賺不夠一個億就別回來,再是我跟別的小美人魚調情叫你撞見了?”
任雀有心逗他,一口氣說了好多,一個都沒引起楚虞共鳴。
為什麽沒反應呢,明明聽起來就很刺激啊?
任雀一邊哄魚,一邊思考這個嚴肅的哲學問題。
楚虞抽了抽鼻子,他盯着任雀不斷開合的唇,大概過了五秒鐘,突然扯住任雀的衣領,用力拽下,狠狠咬上去。
一絲血味,點燃了某種朦胧又焦灼的暧昧。
任雀坐在飯桌前,第一百零一遍解釋自己嘴角上的鯊魚牙印是怎麽來的。
“你懂吧,有些東西是見人就咬,不以我的意志為轉移。”任雀信誓旦旦,不經意地在芸黃後頭解釋。
“我聽說有的蟲子很厲害,不單見血,還能咬出像我這樣的痕跡。”任雀倚在餐桌旁,在安然吃飯的雌黃耳邊叨叨。
“嗚!”
楚虞團在大號椅子上,他吃飯從不用筷子,抓着蝦餃囫囵嚼着,發出含糊不清的叫聲,眼睛亮晶晶,像安了兩盞高能燈泡。
“小魚說,蟲子問可不可以再咬一下,蟲子覺得剛才咬得不夠漂亮。”
小鼠球也趴在桌子上吃早餐,他抱着松子果仁啃得開心,吃東西還不忘翻譯。
任雀:謝謝,再見,滾。
任雀瞪了楚虞一眼,喝了口粥,突然覺得有點鹹。“雌黃,你這粥是不是鹽放多了?”
“恩,鹽多,抑蟲,殺菌。”雌黃大廚面無表情,慢吞吞道。
任雀:……
楚虞剛把人家監獄拆了,再這麽大搖大擺出去實在不好交代,任雀左思右想,決定把楚虞關在家裏幾天,順便找雌黃和芸黃商量翻新洛神府的計劃。
“翻新?老板,你終于打算出去賣藝掙錢了?”芸黃一臉驚訝,露出欣慰笑容。
“想多了,要賣藝也是楚虞去。”任雀一哂,聽見角落裏楚小魚的靈魂發問。
“嗚嗚嗚?”楚虞趴在盛滿水的大水缸裏,正捏着小鴨子體會童年樂趣,聽見任雀叫他的名字,便把目光轉向梨花樹下。
“誇你漂亮呢!”任雀向後倚着樹幹,大聲道。
楚虞臉紅了,鑽到水底下,發出某些奇怪聲響。
但錢的确是個問題,洛神府畢竟是建築,百年未修繕的後果依然嚴重。更何況建府時用的都是上好木料瓦料,修補的費用不僅多,材料更不能濫竽充數。
府裏以前有大量珍寶,但百年前因為各種犯禁交了天價罰款,大多都典當出去了,任雀連護法們的工資都發不起,估計十年內不會手頭寬裕。
“說起來,洛神海域有罕見的人面魚,我記得在交易所拍賣會開出天價,不然我們釣魚掙錢吧?”任雀靈光乍現,想到個非常好的主意。
人面魚長一尺,黑鱗短尾,面容酷似人臉,對水流、聲音和法力波動極其敏感,習慣在陰天浮到水面覓食,性子機警,非常難抓。
難抓到有價無市。
雌黃和芸黃表情很微妙,他們面面相觑,在任雀再三催促下,才點了點頭。
等任雀帶着楚虞走了,雌黃才受不了,冷聲道:“老板憑什麽覺得自己能釣上來魚?”
“大概,有的人總是看不清現實,對自己有着盲目自信吧。”芸黃思索一陣,感慨道。
“上次他釣上來是幾年前?”雌黃蹙眉,又問。
“恩……”芸黃絞盡腦汁地想,沒想出來。
壬辰之冬,十月既朔,任雀與魚泛舟游于洛海之上,清風徐來,水波不興。任雀提了提釣竿,注視着自己第七十三個魚飼料沉入大海,默默轉頭看了看楚虞。
楚小魚坐在葉舟船頭,半條尾巴埋在水面,潇灑地玩着,蕩漾出層層水波。他肩背線條柔和又明晰,本是一副歲月靜好的圖,奈何他手邊的魚飼料吸引了任雀的注意。
為了釣魚效果,任雀特地買的海血沙蠶,那對海裏的魚來說是有着極致誘惑的味道,沉入水中,鮮味足夠吸引人面魚。
然而,任雀忽略了一件事。
這個魚飼料,對楚虞也有着超乎尋常的吸引力。
任雀抱着釣竿,手指掐住釣鈎,他眯着眼去盯楚虞,安靜如森林裏蟄伏的猛獸。
果不其然,過了一會,楚虞哼着溫柔又唬人的旋律,如催眠曲,好聽歸好聽,任雀卻第一時間分辨出他在唱什麽。
那是人魚族特有的一種安眠歌謠,憑借特有發聲器官組合碰撞的溫柔旋律,乍一聽令人平心靜氣,實際是在降低他人的警戒心和注意力,有時候被用作搖籃曲,還有幹壞事的前奏。
楚虞的手指,像小蟲子一樣,慢慢地在船板上點了兩下,緊接着如過街的螃蟹,溜進裝魚飼料的袋子裏,勾出挺大一塊。
“楚虞,你在做什麽?”任雀咬牙切齒地出聲。
“嗚?”
楚虞猛地回頭,胳膊一滑,直接倒在甲板上,他的卷發搭在手臂上,媚眼一抛,無辜地眨着水靈靈的眼睛,堪堪擋住背後的魚飼料袋子。
任雀生氣,猛地從船裏坐起來,船體一晃,漣漪向外擴散。他把楚虞從船頭抓起來,摁着他的脖頸,氣得冒火。
“把我的魚飼料吐出來。”任雀虎視眈眈。
楚虞眨眨眼,咽了一下,還可憐巴巴地從掌心拿出來剛剛偷的一塊。
“其他的呢?”任雀繼續追問。
楚虞思考一陣,痛苦地張開嘴,露出瓷白又尖利的鯊魚牙,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我他媽……”任雀一口氣沒上來,差點死在船上。
其實不怪楚虞,畢竟那些魚飼料楚虞不吃,任雀也啥都釣不上來。從小到大,任雀釣魚的技術都非常爛,因為梵鳥自帶的摧邪效應使得方圓百裏的魚不敢咬鈎。
本身一個摧邪就夠厲害了,再加上楚虞這種海裏食物鏈頂端的惡魔加成,魚只能繞着船走。
當然,上述這些,任雀一概不知。
“今天,不釣上一條,你就親自給我下去抓。”任雀冷笑着,手指戳着楚虞的鼻子,非常兇狠。
楚虞軟軟地叫了一聲,心裏五味雜陳。
任雀把楚虞扔一邊,重新挂上魚飼料扔水裏,靜待五分鐘,剛在他心灰意冷準備回鈎的時候,浮漂一動,有東西咬鈎了。
哈哈哈哈誰說他任老板釣不上魚,上天總會眷顧有毅力的人!
今日,任雀要刷新自己的記錄,做第一個釣上人面魚的勇士!
任雀激動壞了,他蹭一下站起來,馬步紮穩,下盤有力,胳膊潇灑一甩,瞪大眼睛,時刻準備欣賞自己的戰利品。
得償所願,一抹淺藍色的波浪浮起,水面剖開一個圓,露出一張漂亮的人臉。
“嗷嗚!”
楚小魚含着鈎子,半邊臉沒在水下,頭頂挂着半截水草,用粗聲線,叫了很詭異的一聲。他估計以為自己扮人面魚扮得很像,間或發出由“咕咕”“嗚嗚”“嗷嗚”夾雜在一起的多物種融合叫聲。
任雀的心情複雜,很複雜,太複雜了。
他這輩子,不會只能釣上來楚虞這一條吧??
作者有話說:
周六的我來晚了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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