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爪哇島美人魚的充電樁
“過來,跪好,尾巴收起來,撒嬌沒用。”
任雀指着面前的空地,神色不悅,院內細雨不停,染過一層霧霭般朦胧的水汽。楚虞老實巴巴地團在地面,被任雀瞪一眼,才裝模做樣溜直尾巴。
他低眉順眼,嗓子眼嗚嚕着輕細叫聲,肩膀垂下,看起來怪可憐的。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長了張純純小天使的臉,拆起家來比誰都狠。
“一百十七萬,能耐啊,忘了我怎麽說的?讓你別惹事聽不清楚?”
任雀仰着下巴,柔軟鎖鏈在手裏一揮,發出刺耳的破空聲。銀光像黑暗中飄起的螢火蟲,把破敗的屋子照亮:陳舊的桌椅、積灰的瓶瓶罐罐和楚虞苦兮兮的小臉。
“嗚——”楚虞雙手合攏放在鳍旁,不滿地叫了一聲。
小鼠球在廢草裏探出頭,慢慢滾到楚虞身邊,在吱吱聲後開口。
“小魚說:‘哥哥不來找我,我才來找哥哥的。’吱。”
任雀眼皮跳了跳,嘴角抽搐。
楚虞的尾巴在地上拖了一長條,他虛虛攥緊拳頭,砰一下捶在小鼠球腦袋上,壓抑一聲細細的冷哼。
“嗚!”
“吱吱吱——”小鼠球淚花塗滿眼睛,他轉了個圈,絨毛短而蓬松。他用短爪子捂着額頭,哭啼啼地控訴:“是你說哥哥我才翻譯的,嗚嗚嗚幹嘛打我。”
“我不是讓雌黃和芸黃去陪你了嗎?天天跟着我,你是我的小尾巴嗎?”任雀一哂,他單膝跪在楚虞面前,彎曲的鎖鏈向下低垂,沾了地上的泥巴。他用另一頭挑着楚虞的下巴,選商品似翻來覆去地瞧。
“嗚。”楚虞撇下眼睛,他一下子別過頭去,讓任雀有點吃驚。
“小魚說:‘哥哥每次都騙人,以前說要我乖乖等,一等就是好多年,哥哥也不來接我。’吱。”小鼠團滾過去蹭任雀的手指,又被楚虞一尾巴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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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
“小魚你再這樣,我就不翻譯給任大人聽了!”姚桃用肥胖的絨毛身子撞了楚虞一下,他捂着額頭,鼓起腮幫子道。
“翻譯,他說什麽了?”任雀笑眯眯地盯着楚虞的小悶罐臉,點了點小鼠球的頭。
“小魚說:‘哥哥讓我傷心了,要哄哄。’吱。”
“你把人家監獄拆了,轉頭要我哄你?美死你得了,你看雨天睡在池塘裏的小動物有人哄嗎?這還沒到睡覺點兒呢怎麽就開始做夢了?”任雀勾了楚虞下巴一下,戲谑地笑。
楚虞向後一躲,估計真是氣壞了,嗚嗚嗚叫個不停。
‘明明說最喜歡楚虞,現在連哄哄都不願意,真當楚虞是好欺負的嗎?’
‘再給一次機會如果不過來貼貼的話楚虞就生氣了!’
‘楚虞出去就吃掉全市的魚,每家每戶留哥哥的名字,把哥哥吃得傾家蕩産!’
‘不來找楚虞卻在這裏和耗子約會,笑得開心就算了還摸摸!’
‘……’
“人家才不是耗子!”小鼠球氣急敗壞道。
任雀聽着小鼠球的翻譯,差點氣笑了,他欲揉揉小氣包的腦袋,突然被一尾巴打到旁邊。
‘不要用摸過耗子的髒雞爪碰楚虞!楚虞生氣了!哄不好了!’
楚虞叫了一聲,砰地團起來滾到遠處,叮叮當當碰倒一片家具。他趴在廢舊的榻上,鼻子一抽,眼睛紅了一圈,開始吊嗓子唱歌。
音律凄婉哀嘆,一句變九曲十八彎的調,楚虞抹眼淚趴在榻邊,白皙的肩頭随哽咽聲起伏。
“任大人,小魚好像在唱前男友的一千種死法哎……”小鼠球用短爪子戳了下任雀的鞋,悄悄道。
任雀:???
楚虞唱了大半個晚上,渴了就伸頭出去喝點房檐上掉下來的雨水,最後等不到回應,楚虞咳了下冒煙的嗓子,回頭偵察,發現任雀已經坐在桌子上嗑瓜子了。
雨打枝葉,掩映中漏下清麗的水線,從窗口能看見遠處十二鐘的燈光。任雀捏了兩簇火苗照亮,筍尖大的焰在幹枯油燈上跳着,悅動無比。
“姚桃,五竹塘今天放假?”
任雀碰了碰小鼠球的囊,詢問道。
“任大人,五竹塘的遠征訓練前慣例放假,我聽說您回浮世回廊,才想着過來看看……能不能遇見。”姚桃在桌上抱起一粒瓜子,咔嚓咔嚓啃了起來。
五竹塘全稱五竹塘監管者戰鬥學院,在所有戰鬥學院中排名第一,選址于浮世回廊東側的一座深山。幾乎所有三條金榜單的監管者都是五竹塘學院的畢業生,而要取得監管者證明,必須通過戰鬥學院的全部課程。
許和濤和姚桃都是五竹塘的學生。
“又要遠征訓練了?”任雀吐出瓜子皮,滿臉愉悅。
遠征訓練是所有戰鬥學院最難的實戰課,且五竹塘因其變态在監管者中聞名遐迩,許多監管者就算畢業多年再想起五竹塘,還是會渾身打顫。
“大人,您那屆的遠征訓練……是什麽內容呀?”姚桃拱着胖胖的屁股,站在桌子上問。
“想知道?”任雀往後仰身,肩膀抵在潮濕的牆上,若有所思地擡眸,觀察角落自閉中的小魚。“我那屆,可兇險萬分。”
楚虞轉身,菱形瞳一縮,盯了任雀一眼,又緩緩閉合。
“說起來,任大人,小魚真的要來五竹塘上學嗎?”姚桃心滿意足霸占一整粒瓜子仁,抛出一個驚天大瓜。
任雀手裏瓜子掉了,滿頭問號。
楚虞見任雀手裏的瓜子掉了,溜邊滾到他腳下,撿起瓜子啃出瓜子仁,同樣滿頭問號。
“吱——是論壇上說的。”姚桃綠豆眼滴溜溜地轉,他突然不确定面前二位的反應。
怎麽,這其中難道還有什麽是吃瓜一線小鼠不知道的?
二十一世紀,最令人驚嘆的新發明——手機,帶給了這群老妖怪最大的快樂。監管者論壇從人手一臺諾板磚開始,發展成現在群魔亂舞的大網站,日在線用戶十萬,種類齊全到可以做一桌海陸大紅燒。
任雀重拾老年機,折騰半天還是白屏,他把手機抛給小鼠球,要他幫忙整整。
“大人,您沒辦流量,先連我的熱點吧,我給您開哈。”小鼠球從鼓漲的毛裏摸出一臺無花果型手機,專為倉鼠寶寶設計,用過都說好。
任雀應了聲,在搜索欄一掃,定睛看名字,狐疑地瞅一眼小鼠球。
【鼠球總裁怒賺八十八萬】
小鼠球眨眨眼,胡須一抖,好像笑了。“大人,您叫什麽名字啊?”
“我?”任雀想了想,有點記不清了。“當時随便起的,沒記住。”
這時,小鼠球的手機上彈出一條信息。
【您已連接爪哇島美人魚的充電樁。】
小鼠球:???
任雀:……
楚虞:ovo?
在接受自己爪哇島島民專屬移動電器的身份後,任雀默默點到論壇在線專區。
飄紅的實時界面,花紅柳綠的排版從經濟、教育、娛樂到奇聞轶事,信息大爆炸一樣沖進任雀這一百多年都沒轉的腦袋。他點進頭版,看見一條美人魚的圖片。
【版壹:喜大普奔,監管者史上第一條人魚空降五竹塘,鏈接jsgfd6p17x,點進就看新學員,預計下周入學,準備好迎接人魚的美顏暴擊了嗎?】
——要命,陸上人魚進軍監管者總部了是吧?
——有浮世回廊的家人不?半小時前的爆炸聽到沒,該不會?
——人在五竹塘,已經開始期待了。
——官方下場控評,這屆插班生來頭不小。
——弱弱插樓,任老板回浮世回廊了……
——五竹塘辣手摧花大戰人魚,赤雞起來了。
——輕置嫩臀,開學求踹。
【版貳:接版壹,據不可靠小道消息,空降五竹塘的人魚是任老板在無字樓包下來的那條……】
——這是什麽一擲千金教你小九九的豪門劇情??
——懂了,水鳥對魚一見鐘情,天敵變愛人了屬于是。
——所以誰能說說怎麽才能吸引大佬的性趣?
——或許首先你得是條魚。
……
任雀倒回去重看,突然發現個問題:難不成九尾追查楚虞的位置,就是靠論壇這群人販賣小道消息?
某些消息只有監管者高層才知道,包括但不限于楚虞的刑期和越獄,如今捅到網上,是真要給這小海鮮自由之身。去戰鬥學院歷練的确是一種途徑,合法身份加通行證,算一舉兩得。
但話又說回來,那老東西沒說要楚虞去五竹塘那有命進沒命出的地方吧?
“任大人,楚虞要來上學嗎?”小鼠球從毛下露出眼睛。
“或許吧。”任雀俯身,和在地上扮演爬行動物的楚虞對視:“小啞巴要去學校咯。”
“嗚嗚嗚嗚。”楚虞鼓着腮幫子,尖聲一串。
“他說什麽?”任雀吊兒郎當,對小鼠球道。
“小魚說:他以前在海底學校可乖了,回回都是第一。”小鼠球翻譯。
“看不出來還是個學霸,天色晚了,回家睡覺去吧。”任雀指揮道。
洛神府荒廢百年,受不得生人亂竄,家具鋪了一層灰。外頭下雨,陸上潮濕,任雀索性留小鼠球過夜。走到東房,推門打量陳設,有些髒,但好在有被褥。
東房是任雀以前的房間,勝在清淨。他從生鏽的櫃子裏拽出兩床被,哄楚虞召水洗了洗再蒸幹,梵風掃過床鋪,勉強能睡人。
“去躺着吧,你倆物種隔離,睡一起也不礙事。”任雀站在門邊,貼心地點了盞燈焰照亮。
小鼠球撒歡着落在被子上,他轉過頭,發現楚虞正拽着被子,定睛凝視任雀的臉。
“看我做什麽,洛神府的冬夜降溫,不蓋被子會冷。”任雀半張臉埋在陰影裏,凄清的雨絲亂飄,黑黢黢的影子在磚石上拖出長痕。
他神色很淡,像電池用盡的玩偶,提不起力氣微笑。
楚虞低下頭,默默拱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圍起來,小小一坨。
雨在後半夜停了,驟然下降的冷氣環繞着荒廢宅院,今夜海上無霧,遙見淡如爪痕的彎月。
冷意爬上心頭,任雀睜開眼,半條腿踩着樹幹,他撥開枯枝爛葉,望向蒼然月亮。
鳥喜歡栖息在樹上,任雀也不例外,他對洛神府院子裏的梨花樹情有獨鐘。他打了個呵欠,眯眼巡視荒草遍地的宅院,手指下意識去撩袍子,剛伸手才覺得不對。
他的梵袍已經在禁地燃成灰燼了。
淺淡的月光勾勒府邸的輪廓,與記憶中有幾分相似,他阖了下眼,心算要多少錢才能把這裏收拾的勉強能住人。
五竹塘有寄宿區域,但楚虞這種無骨面條魚公主肯定忍受不了校園生活,雌黃和芸黃也需要地方住,雖然不願意回來……
任雀睜開眼,突然發現東房門口有道影子。
迎着月光,一條被子精鬼鬼祟祟地挪了出來。
濃銀流淌,野草搖曳,在院子裏鋪開團團黑斑。房檐有霜,隔着樹枝,任雀斂眼,瞧見站在門口的楚虞。
他估計沒睡,面容精神奕奕,被子披在身上,只留一小截尾巴緊貼地面。頭發披散,眼裏覆着層水膜,惹人憐愛得很。
“怎麽不睡?”任雀蕩下一條腿,無憂無慮地晃着,他擡手虛搭樹枝,嘴角噙着笑,說話聲帶着股慵懶。
楚虞裹緊小被子,悶悶地不發聲。
“自己回去睡。”任雀催促道。
楚虞抽了抽鼻子,一動不動。
“快點。”任雀愈發嚴厲。
楚虞只定定望着他,好像聽不懂。
僵持在上演,影子過了一輪,最終是任雀敗下陣來。
“楚虞,來我這。”任雀沖他招了下手,楚虞眼睛一亮,抱着小被子吧嗒吧嗒扭過來,不敢用滾的,生怕把被子弄髒了。
他動作敏捷,與其說是魚,不如說是爬行動物。他叼着被角站在樹下朝任雀望去,似乎是上不來了。
“大晚上不睡覺,鬧人精。”任雀把魚抱上來,梨樹發出一聲呻吟,吱嘎一下,枝葉輕甩。楚虞趴在任雀身上,用被子罩着彼此,等找到舒服位置了,才去處理自己過長的尾巴。
“嗚——”楚虞眯着眼,感受任雀的體溫,才稍微有了點困意。他打出一聲小呼嚕,下巴墊在任雀肩窩裏,鯊魚牙緊挨着,眼睛半眯。
不知過了多久,楚虞睡着了。
維持這種詭異的姿勢着實強鳥所難,任雀在動與靜之間搖擺,最後用被子裹着楚虞跳下樹。
楚虞已經不是年幼時那種随手一抓就能拖着走的體格,他體溫微涼,渾身滑溜溜的,不好移動。
哪怕被放在榻上也不安分,手勾着任雀的衣角,時不時打幾個氣泡音的小呼嚕。
“老板,你還真耐心養孩子。”
芸黃的聲音在門口響起,任雀借着油燈光看過去,對上兩位護法無奈的視線。
“噓。”任雀眨了下眼,手指抵着唇,示意他們小聲些。
溫馨燈光暈開他的身影,鍍上一圈毛邊,他眉眼染着笑意,似乎很久沒這麽愉悅,連動作都輕輕的。
芸黃坐在他身邊,低頭望着楚虞。
忘記多少年以前,估摸着是楚虞還沒長齊牙的時候,一個雨夜打雷。芸黃端着豌豆黃的糕點來看任雀,推門後,那人也像這樣對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雖然臉上一副不情願的冷冰冰模樣。
那時候,楚虞就卷着被子趴在他腿上,小小一團。
好像全天下,他只有任雀肯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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