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你的心告訴我,他是你的業障
如何尋找到阻止挖心帶來的副作用的方法,這考量任雀自己都覺得天方夜譚,他偷渡回洛神府,在天邊剛顯魚肚白的清晨踏入宅院。
院內梨花樹上挂着紅色封條幡,冷槍揮動的破空聲刺破黑暗,天光将現,任雀看見了刀槍的冷鋒劃過,緊接着是一抹黃色綢緞。
芸黃站在院內,收了風光霁月,她默立原地,見任雀冷淡路過,行色匆匆,對她還在府裏沒太多表示。
“楚虞要死了,對嗎?”芸黃撫過袖前黃紗,哀傷地低聲問道。
任雀的腳步一頓,沒理她。
“我聽外頭的人都在傳,說洛神府私藏人魚,說要施以極刑……”芸黃的身影在破曉中額外單薄,她垂着眉眼,向來願意笑的眼睛裏沒了靈氣。
“我不會讓他死的。”任雀深吸一口氣,篤定說道。
“你要做什麽?”芸黃詫異偏頭。
任雀站在樹下,如過去一般,冷靜自持,只有出門抓楚虞的時候才會流露些狡黠的可惡情緒。他形單影只,屹立時的姿态孤拔,肩上擔了她看不懂的責任,芸黃咬了下嘴唇,等待任雀的回答。
“願意的話就跟來吧。”任雀沒正面回答,但傳遞了默許的信號。
他在屋子裏翻箱倒櫃,找了不少東西出來,卻始終愁眉緊鎖。清晨輝光在天空中劃過,遠處洛神海的波濤逐漸翻湧,從竹窗向外瞥,芸黃瘦弱的剪影映在畫屏上。
找不到,沒有相關記載。
任雀合上書,披上外袍,奪門而出。
“你去哪?”芸黃試圖攔住他,但任雀一閃身沒了蹤影,她連忙跟上,剛出外門,便見院子裏站了個頭戴檢察官高帽的官員。
芸黃認得,是時任檢察長,狴犴。
“大人有何貴幹?”芸黃退了一步,她在洛神府查封那日便在,監管者将她定義為盤踞在洛神府的妖靈,不屑于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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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雀呢?”狴犴抖了下肩膀,似不喜歡身上這套衣服,蹙眉問道。
“他不在這裏,洛神府已經被查封了,沒許可誰都不允許出入。”芸黃攥着袖子上的黃紗,如實描述。
狴犴輕輕笑了一下,嘲諷地打量着芸黃,摸出一張燙金令帖,扔在芸黃面前。
“上層命令,等他回來之後給他,過時不候,逃責連坐,想必你也清楚。”
檢察長大人秉公執法,高坐審判臺之上,待狴犴的氣息徹底消失,芸黃才翻開那張令帖。
是關于楚虞刑罰的令帖,執行者,是洛神府的任雀。
浮世回廊外有一處禁地,海上雲山,纖雲迷霧籠罩,浪卷風殘,危機四伏。
十海裏的大霧将仙山籠罩,任雀曾與南若路過此處,據說,禁地內的桃園宮殿禁锢着一位上古妖靈,作孽過多,囚在宮殿內不得出入。
禁地內無重兵,因為禁地本身就是重兵,飛鳥盡,走獸絕,監管者都不會輕易踏足。
但十裏海霧在梵風面前,不過泡影。
任雀逆流而上,千百裏無桃香,宮殿坍塌,斷壁殘垣嵌進泥土中。空氣中傳來凄苦的怪異味道,間或夾雜着燃燒木材的刺鼻氣息,禁地內危機四伏,他一路殺了不少妖獸,越向山尖,越看不見生命活動的跡象。
流雲半轉,一種詭異的歌聲突然出現,循着氣息飄忽。山中大霧重新席卷而來,任雀向後退了一步,未待召喚鎖鏈,就感覺一只冰涼的手撫了下他的側臉。
“你身上,有我讨厭的人魚的味道。”
那只留着極長尖銳指甲的手輕輕一撩,鬼魅紅火點燃霧氣,頃刻間火漫山巅。
任雀臉色未變,他猛地向後召出鎖鏈,銀色光輝奪目耀眼,如黑夜中盛放的月華。強烈的梵音向外振蕩,摧邪如海浪般向外奔湧,濃霧扭曲一瞬,緊接着,任雀面前出現一道身影。
尖耳朵,紅色長發,身上布料少得可憐。她的眉心畫着梅花狀,指甲細長,膚若羊脂玉。
是傳說中鎮壓在禁地的狐女,狐壽之仙。
“快收了你的神通,你的摧邪讓我惡心。”狐壽撫過胸脯,翹起細長的腿,坐在宮殿前的殿柱上打量任雀。
“身上有人魚的味道,我猜,你是洛神府的人。”狐壽笑起來時眼睛極其細長,奸佞狡猾的表情讓任雀渾身不适,她的尖牙微微露出,手指一勾,比剛才更大的霧氣包圍而來。
“你這反應,我猜對了?”
狐壽驚訝地拍手,尖銳童音般的笑聲刺耳,任雀終于換上一副煩躁的表情,手腕一擡,飛刃繞在他身邊旋轉,仿佛這就能抵擋狐壽身上那股難聞的味道。
“看在是老朋友後人的份上……我且聽聽你的願望。”狐壽盤起來,霎時變為一只紅色狐貍,尖銳而深刻的視線令任雀如芒在背,但他走投無路,仍道。
“我聽說,你有換心之法。”
狐壽愣了一下,她砰地變回人形,一臉驚訝地望着任雀,表情消失許久,突然換上一副見了鬼似的嘲弄。
她捧腹大笑,宛如聽見了什麽不得了的笑話。
“你們洛神府的人,哈哈哈,一個個都這麽有趣嗎?”
“一個要換心,一個要斷尾,傻得要死。”
“有情有義的人,最後死得一個比一個慘。”
嘩——
銀色鎖鏈狂暴地飛脫而出,任雀眼角漫上一層猩紅,鎖鏈化刃,手掌緊攥,蒼白骨節突起。他閃身便在狐壽身後,殺意毫不掩蓋,讓狐壽汗毛倒豎。
她眼瞳猛然豎立,绫羅布料死死卡住任雀的鎖鏈,尖牙露出一點邊角,安撫地笑着:“小孩,別用力過猛,我也沒說是你認識的人。”
“再敢多說一句,我絕對會要了你的命。”
任雀冷聲威脅,眸子裏的殺意證明他未曾作假。
“現在的年輕人真可怕。”狐壽退後十幾米,她退到房梁,确保任雀不會再突然扯着鎖鏈過來砍她腦袋,她長籲一口氣,話音散漫。
“你想換心,自然可以,收錢做事,我信用一向好。”狐壽打量他幾眼,用一種感天動地大發慈悲的陶醉語氣道:“我看你也沒幾百年道行,聽聞梵鳥重血脈,半數道行系在一個物件上,你把那物件給我吧。”
任雀瞥了眼自己的梵袍,點頭應了聲好。
“會有什麽副作用嗎?”任雀松了一口氣,又問。
“對你當然很嚴重,換心可不是……”狐壽挑眉,努了努嘴,剛想說點吓人的東西嘲笑他,卻突然被打斷。
“我說,對他。”任雀斂眉,偏要逼問個水落石出。
狐壽沉默一陣,又聽任雀自言自語。
“如果,我想讓他忘記一些東西呢?”
狐壽活了上千年,沒見過要求這麽多,還這麽瑣碎的客戶。但她專營不良勾當,自然對客戶有求必應。
“很簡單,我這的規矩,你要奪走他的記憶,就得拿他的心來交換。”狐壽四仰八叉地躺在房檐上,“他會永遠”還沒解釋完,就聽自己這麻煩精客戶已經學會搶答了。
“他沒有心了,還怎麽換?”任雀用‘你是不是傻逼’的眼神明目張膽盯着狐壽。
房屋上的狐貍,差一點就要拖着千百年沒怎麽動過的老身板,抄刀把任雀砍死了。
“我說的心,是指,他對你的感情。”狐壽翻了個白眼,她吸了下鼻子,語氣緩慢,又莫名帶着股不快:“你身上有人魚的味道,他時刻在警告我,不要動你。”
任雀良久沒有回話。
他記得楚虞喝醉酒後對他的肆意親吻,那天任雀也不快,但沒舍得推開楚虞。
如果這些事被明目張膽擺在臺面上,任雀便覺得無所适從。
可如果楚虞對他沒有那些心思呢?
他是否會好過?
“你不舍得?”狐壽眯起眼睛,仿佛要将任雀看透。
“我沒有。”任雀矢口否認。
“你有。”狐壽煩躁地确認,不知怎得,剛剛還在笑,轉眼又神經質似地叫喚:“你要是不舍得,就拿你的來換吧。”
“我會怎麽樣?”任雀心裏空了一塊,未曾體驗過的奇怪惶恐順着指尖爬上靈魂深處,他緩慢地眨眼,凝視遠處的狐壽。
“可能不再心疼他,也可能不再愛他。”
“為什麽?”任雀心中一動。
狐壽老神在在地道:“因為你的心告訴我,他是你的業障。”
任雀的影子如孤拔古樹,聳立在杳無人煙的禁地霧霭之中。
“他會退化為年幼狀态,一生永遠無法成年,這是你們犯禁的代價,也是我們交易成功的标志。”
狐壽飄身到玲珑鼎上,輕聲道。
“如果你同意,就來找我吧。”
坊間易走漏消息,萬衆矚目的裁決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後為萬人知悉,挖心取血,以證統律。一周之期眨眼而過,楚虞盤在陰暗囚房之中,幹裂的尾巴失去原有光澤,海底妖類的脫水症讓楚虞昏昏欲睡,他縮在囚籠一角,有人經過,便努力睜開眼睛聚焦視線。
不知道多少次,來的人不是任雀,而是一個身着華麗官服的男人。
“今天是你的審判日,該前往白玉宮了。”
狴犴挺直脊梁,冷漠的眼睛掃過楚虞臉上的怔愣,有人打開牢籠,将楚虞拖出去。
任雀站在審判臺前,莊嚴肅穆的廟前分列三層審判臺,監管者廣而告之,卻未公布更多細節,包括執行者,參與人,這本來是涉及“五行之徒”顏面的重要問題,裁決的見證者也僅有三條金榜單的十位強者。
囚車緩緩進入殿內,聖潔白光從上方投下,任雀的影子與中心臺凝成一點,他默然盯着囚車齒輪緩慢轉動,鎖鏈的碰撞聲回蕩在阒然大廳中,無數雙眼睛追逐着囚車行進的方向。
“審判開始!”
一錘定音,囚車上的漆黑布料被揭下,楚虞團成一枚魚球不肯打開,狴犴臉色未變,用懲戒尺刺穿楚虞的尾巴,魚球打開,楚虞的眼睛因疼痛而紅了大片。
任雀不動聲色地剜了狴犴一眼,攥緊的指甲抵着掌心,疼痛讓他越發清醒。
離他越近,任雀越能感受到楚虞身上的血腥味。
那條時刻找機會向他努力撒嬌的小魚,此時遍體鱗傷地倒在他的面前,枷鎖勒着他蒼白的皮膚,布滿淚水的眼睛清晰倒着他的影子。
楚虞的尾巴受了傷,長時間缺水讓他難以行動,但他還是努力地揪着任雀的梵袍,用難以曲起的手指,勾了勾他的衣角。
“嗚……”楚虞擱淺在刑臺上,尾巴淌出淺淡血液,拖成一長串,目光仍是無辜的憫誠與依賴,與以前的每時每刻一模一樣。
耳邊嘈雜的宣判如流雲百轉,明亮到刺眼的燈光讓楚虞嘴角的殷紅更加明顯,他絢爛漂亮的鱗片,單薄而線條柔韌的身體,斷裂的指甲,幹枯的發絲粘在臉上……
任雀不記得自己注視了楚虞多久,本能反應地手腕一翻,在“行刑”二字話音落下後,慢慢地召出鎖鏈。
鎖鏈化刃,冷鋒明滅,楚虞疲憊地眨了下眼,逆光處,他看不清任雀的表情。
他張了張嘴,沒能發出一點聲音。
任雀慢慢擡起了手,鋒刃平擡,無情地割開冷冽空氣。
任雀像一汪深不見底的寒泉,潭面微微一動,強裝鎮定的冰層便在楚虞目不轉睛的注視中碎成千百片。他蹙起眉,再也無法掩飾愧疚與哀傷,沉默的情緒在緊抿的唇邊露出端倪,他握刀的手持續顫抖。
很快,楚虞像是理解了一般,阖上了他令人心軟的眼睛。
“嗚嗚。”楚虞艱難地翻了個身,虛弱地伸出胳膊,扯了扯任雀的袍子。
鋒刃一轉,鮮血在刑臺上綻開殷紅花紋,如烈火中肆意潑灑的花瓣,梵袍緊挨着熱血,在永恒不變的冷漠中洇透,盡數收縮在一雙歇斯底裏的眼睛裏。
“嗚嗚……”
楚虞摟着任雀的脖子,用盡最後的力氣,吻住了任雀的唇。
酸澀的梅子味從唇齒相接的地方渡來,混着眼淚的鹹味,化開在任雀心裏。
好像有什麽崩裂開來,理智、榮譽、老成自守的驕傲與矜持,在梅子的酸味中一并灰飛煙滅。
梵風驟起,古樸的銅制梵音突然在布滿鮮血的刑臺上向外擴散,摧邪無差別針對在場衆人,頓時風雲突變,疾風席卷。巨大的梵鳥虛影掠過,殺意十足的梵風包圍着任雀,梵鳥巨大的爪子抓碎臺柱,審判臺中央的衆人當即反應過來。
“任雀,別再繼續了。”
許羲嘉攀上房頂,羲和法陣覆蓋了大半空地,她不敢去看楚虞灑在刑臺上的鮮血,神色複雜地召起火焰,仰頭對着虛影中的任雀。
任雀宛如戰神。
蒼勁的白襯得他神色無端冷冽,楚虞了無生機地被他抱在懷裏,血如火焰,将他覆上一層無言的妖冶與鬼魅。梵音摧邪,蒼穹盡裂,梵鳥的豎瞳瞄過蝼蟻衆生,擡頭與監管者們對視。
他身邊,同時出現一位白緞黃紗,腰間挂笑面虎面具的女人,長槍一動,冷冷地擋在任雀身前。
任雀收回視線,低頭看了眼刑臺上那顆人魚的心髒。
挖心,取血。
他首先選擇了維護南若與洛神府的榮譽。
至少接下來要做的事,無需從他人身上讨許可與說法。
狐壽最終等來的她的第一百位冤大頭客人,是一只殺出重圍,明目張膽走禁地大門的犯禁鳥類——具有摧邪的梵鳥,一位天賦異禀的強者。
梵袍在熊熊烈焰中燒成灰燼,狐壽興致勃勃地看着道行飄散成煙的美麗姿态,并盯住不請自來的兩位貴客。
一個身披白緞黃紗,滿是傷痕,像剛和人幹了一大場架的笑面虎;一只學識淵博,但長得不太好,一頭白毛的白澤。
哦,還有一條剖了心的将死人魚。
“我說,我覺得,我這地方不是方便唠嗑的茶樓……”狐壽吸着屬于梵鳥的道行,手中不停織線,任雀剛戰了好幾回合,梵心不穩,現在沒法換心,只能等他平複。
“我是被他擄來的。”白澤揪了揪自己的白毛,煩躁地指了指受傷修養中的任雀:“如果不是他,我現在已經在家愉快聽小道消息了。”
“你們外面的人可真悠閑,不像我,為了一票生意,還得自封禁地幫你們擋災。”狐壽打了個呵欠,她早知道任雀來之前要驚天動地,沒想到還帶了一大票讨厭的監管者。
“什麽時候能好?”芸黃用袖子擦了口血,問道。
“明天,等他準備好了。”
狐壽回答。
等他準備好接受自己永不如前之後,就可以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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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