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是肯聽我講故事的好人

“求求你,要楚虞做什麽都可以,楚虞不想哥哥忘記。”

……

白澤倏然醒了,冷汗浸透衣衫,下墜的心悸将他從夢魇中拽出來。他猛地坐起來,呼吸急促,胸膛起伏,手指緊握床單,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那聲音如夢魇一般,伴随着凄厲的痛呼萦繞耳畔,讓白澤逐漸恍惚。

白色天花板将他從夢中踹出來,清晰昭告,如今他在五竹塘的教工宿舍。

等了一會,門鈴突然響了。

白澤腳軟地下床開門,發現是任雀和楚虞。

任雀穿着教官服,和年幼期的人魚并排站着,一人叼一片面包。楚虞睜着水靈靈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盯了會兒白澤。

白澤低頭與楚虞對視,夢魇似的哭喊逐漸與眼前這條柔弱小魚重合。

“怎麽了?”先敲門的任雀注意到白澤的視線,用手摁了下楚虞的頭。

“我看他,似乎不太開心。”白澤顧左右而言他。

“昨晚被我下放到浴缸去了,估計現在正氣着呢。”任雀不屑地一哼:“現在脾氣大,不服管了。”

“嗚嗚!”楚虞張嘴叫了一聲,抱住任雀的腰,和他貼貼。

“啊……”白澤抿了抿唇,沒說話,把視線從楚虞身上移開。

關于任雀大清早串門的事,白澤猜得八九不離十。

五竹塘舉行新一屆遠征訓練的通知已下達,估計就在近期,楚虞在名單之內,任雀是評委,形式類似虛拟位面大亂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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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暄幾句,任雀帶着楚虞去上課了。

門一關,疲憊感瞬間湧進白澤的骨骼。

一天下來,任雀只覺得違和。

他趴在工位桌子上,疑惑自己是否忘記了什麽,可能是昨晚他睡得太熟,夢見許多亂糟糟的過往,有些分不清眼下是現實還是夢境。

在桃園宮殿儀式完成的第三天,楚虞便消失了。監管者穿過迷霧,将任雀以妨礙公務、私闖禁地等罪名逮捕。

洛神府的財物盡數抵債,楚虞不知所蹤,任雀被長期監禁幾十年,等他可以以半自由身為監管者效力抵債時,楚虞成了若水南岸的王。

任雀想象不到那條哭包魚做王的樣子,但或許不用想象,在他的第一份勞改任務中途,就被人魚的王攔在了海岸。

只不過王身邊,還有他的佳麗三千。

頭戴王冠的年幼魚和他耀武揚威的王後,一條叫赤光姬的人魚。

任雀沒什麽感覺,只是手癢,随手把那條劈腿的年幼魚抓進了山巅監獄,匆匆一面,再無瓜葛。

但很奇怪,上頭的命令是要他活捉楚虞。而若水南岸的人魚族對他們的王身陷牢獄這事沒有半分質疑,簡直就像……

心甘情願一般。

再後來山巅監獄出了事,任雀才又見到楚虞。

“任老師,你昨晚沒睡好嗎?還是屋裏有蚊子?按理說這入冬時節,應該少蚊蟲才對。”

小茉莉老師路過任雀的工位,突然定住腳,疑惑道。

任雀擡頭,不明所以地瞧着她。

“你脖子上,是過敏嗎?”小茉莉老師說。

任雀愣了下,去洗手間一照,光線明亮,襯得他皮膚還算白皙。鎖骨下有幾處紅色痕跡,不像過敏,也不像吻痕,倒像是什麽東西勒出來的。

記不清了,他昨晚睡得很熟。

楚虞最近一周安靜得過分,雖然仍充當任雀的小尾巴,總體不吵不鬧,熱愛學習,還在之前的實戰課拿了第三名。

遠征訓練的通知很快下達,這事早在校園裏發酵過一波,接到組隊信息時,楚虞還在任雀房間裏玩換裝小游戲。

通過選擇與分配雙重标準,楚虞收獲了三名隊友:

小鼠球,林鸮,許和濤。

“小心許和濤,那家夥可不靠譜。”任雀躺在沙發上看書,得知這個分組結果,突然一笑。

“嗚?”楚虞尖叫一聲,他嘴裏叼着梅子糖果,咯吱咯吱,疑惑地看向任雀。

“你這隊友看起來還行,去随便玩吧。”任雀打了個呵欠,随口道。

晚上,象征遠征訓練開始的行軍鈴響徹五竹塘,楚虞和其他學生一樣,站在操場上等遠征陣開啓。

烏壓壓的愁雲填滿星空,風聲律動,陣法在學生凝望的肅然中擴大。四角天空被燦金色光芒籠罩,上古咒紋覆滿天際,有人的低語持續循環,如默念禱告文一般呢喃。

操場上的人影逐漸變得虛幻,楚虞閉上眼,有飄忽氣息在他身邊環繞,只一瞬,仿佛飛起來一般。

耳邊先是一陣阒然,緊接着是遙遠的唢吶響聲,喜樂吹奏,吵鬧人聲接踵而來。他肩頭似有千斤壓着,額角發痛,睜開眼睛後,被滿牆大紅色吓了一跳。

紅繡球,合歡燭,喜字剪紙,讓冰冷的木房子透着溫馨旖旎。

這是個婚房。

“嗚?”楚虞吓得瞪大眼睛,他左顧右盼,不安地轉頭,找到梳妝臺上的鏡子,飛速滾過去。

厚重豔麗的大紅色新郎喜服,大的套小的,層層疊疊堆在他身上。準新郎先是仔細盯了鏡子裏自己的臉,而後捧起臉,張大嘴驚恐地叫了一聲。

“嗚嗚!”

“相公。”

突然,一聲不耐煩的呼喚從裏頭傳來。

楚虞吓得尾巴一軟,滾起來沒聲,慢慢靠近發聲源,于屏風後探頭。

紅鸾帳,牡丹花喜被,奇怪的果子散在床上,一位身着喜服的新娘端正坐在床邊。繁複鳳冠壓着新娘的頭,那人雙手交疊,滿身紅中唯有手潔白到突兀,指節細長,虛虛搭着,嚴肅而冷冽。

“相公,不洞房嗎?”

新娘說了一句。

楚虞張了張嘴,越發覺得這新娘的聲線無比熟悉——簡直,和他哥哥一模一樣,明明他身上沒有任何任雀的氣息。

楚虞撐着喜服,慢慢接近新娘,他動了動指尖,掀開新娘的蓋頭。

“任雀”皮膚冷白,鼻梁挺起,眉眼被頭頂暧昧燭光籠罩,他稍稍擡眼,沒有真情實感的視線便烙在楚虞臉上。

“嗚?”楚虞心生疑惑,他大膽伸手,扯了下“任雀”的臉。

他的新娘沒有表示出不悅,但也沒有回應,像個木偶。

楚虞大概懂了——遠征訓練的法陣裏,估計有像游戲世界裏的配角人物,用于提供線索,觸發任務和主線,不能随意交流,也沒有太多情感表示。

穿着大喜服的人魚思考一會,在“任雀”第三次問他是否入洞房的時候,乖巧地搖了搖頭。緊接着,他摘下了“任雀”的鳳冠。

鳳冠繁瑣沉重,難以想象“任雀”細長的頸項是如何撐住這股重量的,楚虞把鳳冠抱在懷裏,去書房找紙筆,板板正正展示自己的魚扒文字。

【這不合适你,我送哥哥】

寫完,楚虞哼着小曲,抱鳳冠跑路,一開門,就見詭異的白霧在房外環繞,某些腐蝕性的液體從房梁掉下來,唢吶與賓客的宴歡聲全部消失,身後傳來瘆人冷語。

“相公,哥哥是誰?”

楚虞的尾巴尖挑起,慢慢回頭,發現“任雀”的面色很冷,唇卻紅得吓人,如取了一抹晚霞,令人別不開眼。

“相公,哥哥是誰?”

“任雀”壓低聲線,隐隐有些怒意。

楚虞張了下嘴,他靈機一動,抄起書房桌案上的紙,用筆飛速畫了一只醜了吧唧的小鳥。他眉開眼笑地拉着“任雀”的手,坐在床上,把畫像貼在牆上,手舞足蹈,語速飛快。

“嗚嗚嗚!”

既然你這麽好奇,就讓我給你講講,我對哥哥三見鐘情的故事吧!

新婚第一天,早飯桌上只有新郎一個人。

楚虞盯着桌子上的菜,冒着熱氣,五菜一湯,全是大魚大肉。八角飯廳挂着白布,不像有喜事,倒像吊喪過後。

他是天露魚肚白時講完故事的,大霧散去,熹微陽光攀上屋檐。被迫聽了一晚上人魚小調的“任雀”眼下泛着一層烏青,他眼睛紅腫,聽完楚虞的演講,一氣之下抓起那張畫像,團成一團扔到地上,順便把楚虞從床上踹了下去。

可憐兮兮的楚虞揉了揉尾巴,出門找吃的。

那是一個極大的宅邸,草木茂盛,廳內家具與擺件整潔如新,外屋卻随處可見殘垣。紅白亮色綢布交映在正堂,喜字繡球與吊喪紙錢灑了一地,場景布置極度違和。

最重要的是,楚虞一路走來,沒見到一個人。

過了一會,宅子總算有人敲門了。

楚虞飛奔過院子,迫不及待地打開門,本以為是什麽珍貴客人,卻見小鼠球穿着一身郎中行頭,鬼鬼祟祟往院子裏瞅。

“嗚?”楚虞有一絲絲驚喜,又有一絲絲失望。

“小魚,我可算找到你了。”

小鼠球像在躲什麽鬼怪一般,額頭漫着一層冷汗,他從門縫鑽進去,迅速合上,背靠門板,扯着楚虞的喜服,語速超快道:

“你聽我說,我發現這個世界有問題,我和許和濤出生在鎮東邊的藥館,一睜眼就死了三個病人,晚上來索命,要不是許和濤有羲和體質,我倆一晚上都活不下來。”

小鼠球滿是後怕地朝院子裏探頭,看了半晌,像察覺到什麽一般,猛地縮回來。

“小魚,你家,有人嗎?”

楚虞仔細想了想,誠實地點頭。

“是同學還是……”小鼠球話還沒說完,突然聽一陣陰風掃過,身着大紅喜服的“任雀”手裏抱着鳳冠,臉色蒼白瘆人,手指宛如枯槁,正立在院子中央,陰恻恻地盯着楚虞。

小鼠球尖叫一聲,吓得往楚虞懷裏鑽。

“嗚嗚!”楚虞卻很開心,摸了摸小鼠球頭上的毛,快樂解釋。

是長得很像哥哥,又肯聽我講哥哥故事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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