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哥哥,好久不見

敲門聲差點把小鼠球吓飛。

他蹭一下竄到任雀身邊,掀起任大人的衣服蓋住自己的耳朵,掩耳盜鈴般發着抖。

“楚虞,去開門吧。”

任雀不厚道地笑起來,他摟着小鼠球,一邊安慰地拍着小東西的後背,一邊命令楚虞做事情。

楚虞并不開心。

他瞅着小鼠球撂在外面的下半身,又瞥了眼任雀鼓鼓囊囊的衣服,門也不開了,往任雀身上一跳,一邊假哭一邊唱歌。

餘音繞梁三日不絕,楚虞的嗓子尖,他托着長音,居然有一種吊喪的意味。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屋子裏死了幾個,擱這燒紙錢呢。

“幹什麽幹什麽,你是小寡婦嗎?”任雀笑罵,眼看着支使不動楚虞,當即轉變方向。“許和濤,你去。”

許和濤心裏苦,他捏着自己那幾塊保平安的小石頭,視線在躲難的楚虞與小鼠球間轉了許久,在任雀催促下,哆嗦着開了門。

門外,罩着鬥笠的姜大夫僅露出半張臉,他似融在黑夜裏,仔細分辨也看不出他的輪廓。似發現開門的是許和濤,姜大夫不動聲色地向裏瞧,越過他的肩膀,剛好與楚虞對視。

人魚的豎瞳猛地立起,綿裏藏針似的恐怖敵意一瞬間刺透了姜大夫的身體。

“有事嗎?”

許和濤的聲音抖着,就差直接告訴人家——我怕你怕得不行,你趕緊滾開吧。

姜大夫收了視線,鬥笠罩住他的面容,看不清表情,聲音透着古怪的嘶啞和冷意。

“你們跟我上山。”

姜大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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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和濤瞪大眼睛,一副驚恐的樣子。

大半夜跟鬼上山,你找死還是我找死?

“這這這半夜三更,不好……”許和濤試圖拒絕,話剛出口,就被身後某個藝高人膽大的非試煉人士截胡。

“好的,麻煩到樓下等我們吧。”

任雀左擁右抱,聲音揚着,頗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意味。

許和濤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關上門的,等他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跪在任雀面前,抓着他的衣角抹眼淚了。

“哥,遠征不會死人的對吧?你告訴我,我們不會死的對吧?”

任雀露出一排整齊的小白牙,摸了摸許和濤的頭。

“我是不會死,但你們會不會,我就不知道了。”

“嗚嗚!”

走之前,楚虞把小鼠球與許和濤叫到身邊。

“小魚說,他有新發現要和我們共享。”小鼠球翻譯完,楚虞便開始講。

“小魚在李家發現了一口被破壞的鎖龍井,井前牌匾上寫的正是員外的祖父李河之位。假設我們的猜測成立,真正的姜大夫已經在一個月前死去,那現在的姜大夫很可能是其他東西變的。”

小鼠球說着說着,給自己說怕了。

“那能是什麽東西呢?”

許和濤身邊圍了一圈自己召出來的小火苗,他努力裝作鎮定,大腦飛速旋轉。

“嗚嗚!”

“還記得我們在山上發現的屍體嗎?大多是淹死的。而有鎖龍井的李家橫死三人,李家新娘對“死”與“藥館”有着極強的抵觸,我聽說死去的鬼會對自己的死因極其恐懼,有可能……”小鼠球還沒翻譯完,恍然大悟。

“那就是,李家一直守着那口鎖龍井,因為井下有能導致水患的妖怪,某日妖怪脫出,化身姜大夫醫死了李家三人?”

“但既然有力量脫出,為什麽不直接殺了,反倒要兜這麽大個圈子……”許和濤又疑惑了。

“嗚嗚!”楚虞道。

“小魚說,可能他還在尋找什麽東西,從被掘開的墳地就能看出,他可能是想借大夫的名義,光明正大到家裏。”小鼠球道。

“但是你發沒發現,那三個鬼第一天的時候說是被我們醫死的,現在名冊上又說他們三個是姜大夫開的方子……那到底是誰醫死的?”

許和濤簡直是個問題小子。

“許和濤,我突然覺得,你說,楚虞是李家姑爺,李家新娘子不知道死沒死,那咱們兩個有沒有可能……也已經死了?”小鼠球思路清奇,突然道:“我突然發現,那三個鬼追到這裏就不追了,你的羲和之火在這個房間裏像是要滅了一樣,這個房型又……”

“像棺材一樣,是吧?”

任雀用手拂過桌子上的灰,冷不丁道。

許和濤猛地一哆嗦,如萬千蟲蠱爬進脊背,啃咬着他的骨骼。

“而且你還記得嗎,姜大夫第一次見到我們的時候,就李河的身份反問了楚虞,他的語氣就好像……”小鼠球咽了一下:“好像他早就知道楚虞不是原先的姑爺。”

“你的意思是,從一開始,那只鬼就知道我們不是原先的人了?”許和濤手指發涼,他眼睛慢慢睜大,如芒在背。

“有可能是因為,正是他殺了我們。”

小鼠球的話音很低,在暗室中透着令人膽寒的陰森。

“可這只是猜測吧?”許和濤膽戰心驚。

“但他在見到我們後,我們就受到了山頂屍體的圍攻。”小鼠球也沒理清頭緒,“但至少姜大夫肯定有問題。”

“他要我們上山,但山頂水汽本就濃,他會不會是……”

許和濤話還沒說完,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又響了起來。

“你們好了嗎?”

近乎嘶啞的低吼傳來,讓衆人精神一振。

夜裏的水汽已經到了令人發指的濃稠程度,仿佛沉在海底,呼吸中滿是粘膩的濃液,幾乎要把肺部糊在一起。

任雀抱着楚虞,山中霧氣極大,楚虞身上滑溜溜的,任雀幾乎抱不住。要不是在陸地,任雀甚至懷疑這條魚能立刻在平地游起來。

上山的路無比艱難,萬籁俱寂,叢林如死,甚至聽不到昆蟲與落葉的聲音。

黑暗無孔不入,小鼠球抓着許和濤的衣角往上走,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姜大夫。

男人佝偻的身影顯得他舉步維艱,實在不像鬼,倒像是蹒跚老人。

“許和濤,你說……”

小鼠球心裏害怕,他扯了下許和濤的衣角,話說到一半,突然發現自己的手空了。

他蒼白的手指中,哪裏還有許和濤的衣角。

“小魚!任大人!”

小鼠球猛然回頭,在他身後的任雀與楚虞盡數消失,霧氣四合,他渾身僵直一瞬,而後猛烈抖起來。

走在最前的姜大夫慢慢回頭,罩着的鬥笠一歪,天上不知從何照來一束凄冷月光,白得恐怖,落在男人身上。

他的手指從寬大袖子中探出,是一截覆着虬筋的爪子,他扯過鬥笠,手腕一抖,扔在一旁草叢中。

漆黑的,覆滿鱗甲的臉出現在光芒裏,那雙紅色的瞳子一立,陰恻恻地盯着小鼠球。

“小魚……”

小鼠球嘴唇哆嗦着,他往後退了一步,因恐懼而産生的淚順着臉頰掉下去。他微微彎曲身體,手掌爆出柔和的光芒。

蛟朝他撲去,身勢迅猛,小鼠球手腕一擋,光芒爆開的同時,從陰影中掃出一條粗壯的蛟龍尾巴。

砰——

蛟尾抽在小鼠球身上,用力之猛,小鼠球只覺得筋骨一痛,倒飛出去。

“咳——”

小鼠球努力睜開眼,只見蛟龍張開嘴,向他襲去。

“啊——!”

“生生流轉!”

空中叢林爆發絢麗紅光,羲和之火突破天際,漩渦火柱向上奔湧,蛟龍沖進火中,羲和中心,一只帶蹼的手掐住蛟的脖子,血花四濺。

“嗚!”

火焰沖破濃霧,因高溫而撐開的水蒸氣不要命地四散奔逃,楚虞用力一合手掌,手指嵌入蛟的下颌。他卷着樹幹将自己蕩起來,在濃霧包圍的月影下,一條長蛟被他甩至空中,楚虞飛上天空,如進入子彈時間。

白霧茫茫,巨大冰晶向外延伸,如雪山崩塌後的隆隆聲響,三層瑰麗張弓在空中張開,冰冷的蠻荒氣息将蛟龍完全鎮壓。

楚虞手勾起,龍箭盤踞于長弓之上,近乎實體的冰藍色長龍散發龍威,它的鱗甲泛着剔透光澤,向天長吼。

天塌地陷般吼聲後,山體動搖迸裂。

箭雨穿透了蛟龍的軀體,細密如春雨般的箭自天而落,帶着殘忍神罰。箭在蛟的鱗片上炸開冰花,鋒利長刃刺透他的爪,鮮紅血液立刻向外漫開。

楚虞落回樹上,龍弓在空中碎裂,他剛低頭,突然發現蛟的額頭出現一個紋路。

楚虞當即色變。

“你說化蛇在任雀所屬區?你怎麽不早說?!”

監控室裏的白澤猛地一拍桌子,紅色警笛逐漸響徹所有裁判監控室,無數數據爆表的檢測站發出警報,白澤盯着屏幕中的爆體開來的化蛇,對通訊器破口大罵。

“崔花呢?!還有誰在佘山附近?趕緊去救……!”

砰——!

轟隆——!

監控器中,萬千山體同時爆開,山體塌陷,如世界末日一般,塵土如海浪般向下奔湧,山頂湧出一股水柱,緊接着,化蛇張開雙翼沖入天空。

“任雀……”

白澤站在警報聲與紅色光影間,無力地撐着桌子,望向生靈塗炭的佘山。

千瘡百孔的蛟蛇倒在山體中央,随之而來的是外殼脫落,血霧爆開的同時,一個黑色身影慢慢從屍塊中拱起,遮天蔽日的黑色雙翼猛然向上,他飛入空中,身影在楚虞的眼中不斷放大。

楚虞仰着頭,瞳孔徹底倒豎,冷酷的冰霜氣息從他身上蔓延開來,剔透藍光覆蓋着他的鱗片,徹骨冷意幾乎凍結了周圍的血霧。

是化蛇。

化蛇騰在空中,他朝天空勾了下手,身後高山頂突然湧出大片水柱,仿佛将天戳穿了一個洞。滔天洪水傾瀉而下,暴雨轉瞬而來,雷雲呼嘯,狂風四起。

如海嘯般降臨的洪水,從山頂撲來。

楚虞回頭,看了眼山下。

他似乎看到了羲和的光芒,生生流轉發動前,許和濤将羲和火種保留在了他們分開的地方。

“楚虞,我知道讓最強的你面臨險境很沒道理。”

“但我們得去救姚桃,我不能置換自己,只能靠你了。”

“你要活着回來!”

許和濤似乎還沒說過如此嚴肅的話,那個腦子不太好使的羲和後人……

楚虞閉上眼睛,洪水如龍吟虎嘯,将天地吞沒。

黑暗天地中,一道冰花驟然綻放。

天真正開了一個大洞,海潮般打浪的的漩渦向內流轉,暴雨雷雲被全數吸引,梵鳥巨大的身軀在天地騰起,梵音仿若從天頂傳來。

任雀化翼,他穿梭在電閃雷鳴之間,梵陣還未展開,便見頭頂漩渦開天,宛如吸引,地面的洪水突然浮起,崩裂的山石、晦暗塵埃、甚至連雷電,全部湧入漩渦中。

任雀望着天空,突然在閃電深處,捕捉到了一個身影。

那身影俯沖下來,冰翼抖動,又在滔天水浪中消失殆盡,任雀眼前一花,暴風席卷了他。

“哥哥,好久不見。”

男人壓抑狂妄的話語落入耳邊。

任雀驚異地擡頭,又被一條巨大的人魚攬入懷中,骨骼仿佛被冰凍凝結,他的聲音低沉嘶啞,又透着許久沒見的陌生。

“楚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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