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今天見到的大概是鬼吧?
楚虞摟着任雀的胳膊微微收緊,他冷淡地凝着男人,将譏諷藏進眸子,而後歪頭,蹭了蹭任雀的額角。
“小魚,我們是不是該回去了?我怎麽感覺太陽快落山了。”
小鼠球膽怯地朝楚虞所在的方向靠近,他警惕地将視線轉到男人身上。
這第三位大夫,是不是知道什麽?
“也該走了,到了晚上恐怕,那些東西就又出來了。”
許和濤表面鎮定,實際內心打鼓,他拽着小鼠球的衣袖,遠遠望着男人。
一行人在夜幕來臨前下了山,男人如幽靈般尾随他們前行,到了藥館又突然消失不見。他們從後門進入,到二樓隔間待了一會,楚虞說要回府。
“小魚,你回那間鬼屋幹嘛?那裏就你的新娘子一個……”
小鼠球哆哆嗦嗦,他在屋裏爐子處烤火,把手烘地暖和,不安地道。
任雀環視普通隔間,灰塵有些大,一扇窗正對漆黑夜空裏的一彎月牙,地板年久,隔間裏放着幾個草藥罐子,上面印着藥館的招牌。
只是這屋子呈矩形,四四方方,一窄條向前延伸,布局頗為怪異。
“你們為什麽來這裏?”
任雀心下疑惑,随口問道。
“這屋子,晚上找我們索命的三只鬼進不來,我們試過,只要羲和之火一燃起來……”
小鼠球解釋道。
任雀敷衍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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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虞注意到任雀的情緒,他學着樣子擡頭打量房間,從棚頂打探到角落,突然朝許和濤叫了一聲。
“小魚問,你的火什麽時候能燒起來?”小鼠球不太理解楚虞這句話,但仍盡職盡責做翻譯。
“什麽時候?我的火什麽時候都能……”許和濤摸不着頭腦,他手掌微微一收,羲和的火苗往外彈跳,猩紅的焰苗如風中輕掃,倉皇抖動兩下,變為很小的一圈。
“恩?”
許和濤撥了下焰苗,察覺出不對勁來。
就算他平日懶于練習,也不至于連召出來的火都這麽萎靡虛弱。
“好像,是看着比在山上小了一些。”小鼠球湊到許和濤身邊,努力想了想,附和。“昨天也是這樣嗎?”
“昨天光顧着躲了,誰有空注意這個?”許和濤收起手,尴尬地撓了撓臉。
楚虞收回粘在房梁上的視線,他抓着小鼠球,跟他布置任務。
“你要我們去藥館找大夫的名單信息?那小魚你呢?”
小鼠球瞪大眼睛。
楚虞指了指任雀,又擺出一個小人到處奔跑的手勢。
“你要和任大人私奔嗎?”
小鼠球用最懵懂純情的表情說出這話。
楚虞怔了一下,又認真盯住任雀,似乎覺得這是個不錯的提議。
半夜三更,山間無星,濃雲壓住整條街道,讓商鋪房梁懸着的紅旗晃出暗沉鬼影。冷風一掃,街中杳無人煙,任雀站在府門前,側目看着楚虞。
“到你家了?”他拖腔帶調,捏了捏楚虞的尾巴根。“要是到家了,勞煩自己下來走,抱魚很累。”
楚虞毫不理會,他拍了拍任雀的肩膀,伸手指向府門。
“你就不怕打開門,是鬼啊神啊的?”任雀扶額,“到時我不會救你。”
楚虞不為所動,不受威脅,他搖着任雀的手臂,等任雀實在招架不住撒嬌,推開門,陰風一卷。
身穿大紅喜服的“任雀”攥着兩個大紅花球,與兩人面面相觑。
任雀頭一次面對面見着和自己這麽像的東西,就算做好心理建樹,猛然一下還是有些驚訝。至于楚虞這條小白癡魚,一面咂着自己的尾巴尖,一面瞪着圓眼睛朝“任雀”抛媚眼。
“嗚嗚。”
楚虞吐出尾巴,禮貌地叫了一聲。
“傻子,別和不三不四的人打招呼。”
任雀一手摁住楚虞的後腦勺,率先踏進門裏,動作熟練地仿佛在走自家地界。
“相公,他是……”
攥着紅球的“任雀”一做詫異的表情就額外猙獰,像是穿模了,肌肉僵硬,讓任雀看得揪心。
“我這臉按理說挺帥的,怎麽到你這就不對了呢?”
任雀站在另一個自己身邊,狐疑地湊近,啥也沒看出來,摸了摸楚虞的後腦勺。
“任雀”顯然沒有太多理解力,他恍恍惚惚,直到兩人進了正房才回過神。
砰——
門剛要關上,還沒等楚虞松口氣,只見一只枯槁似的手像扒墳頭土般用力,一下插進門縫裏,手指慘白如爪,力氣大到吓人,抵着縫隙,不讓任雀徹底合上。
“楚虞,給他凍上。”
任雀用力倚着門,他話音剛落,那只手上便結了一層霜。緊接着,一層冰塊凝結的咔嚓聲在耳邊炸響,冷氣從門外散來,透過窗戶紙,隐隐有一個人的影子在外晃蕩。
過了幾分鐘,冰層蔓延到兩扇門扉,外頭沒了動靜,屋裏溫度低了不少。
“真是好用的技能。”
任雀唏噓一聲,敲了敲那被冰凍住的爪子,帶楚虞往後間走。
他大概知道楚虞要做什麽。
楚虞這次沒要任雀抱,他跳到地上,用尾部肌肉直立,一下一下挪到屋子裏,開始翻找東西。
他在找這個家的秘密。
那個在山上遇到的大夫表現出對楚虞莫名的懷疑與敵意,這讓楚虞很在意。尤其是男人似乎很清楚這個家的成員配置,并對楚虞不知情這件事表達了疑問。
墓地裏的墳被掘了幾座,恰好其中一個是這府裏的人,掘墳做什麽?一般是找屍骨,找陪葬。陪葬品大多是器具,如果是盜墓為生,應該不會只掘幾座,那麽,估計就是有針對性的,只找那幾個人。
找這宅子親眷的屍骨,這家人死了三個,盡數被醫館裏的大夫醫死,長輩又被挖墳,很難不讓人産生聯想。
主廳一無所獲,但楚虞東翻西找,找到了一個暗門。
“嗚?”
楚虞趴在牆上,他拿尾巴撞了兩下,聲音很空,不似實體牆。
他退後一段距離,趁遠處的任雀不注意,一手撐着旁邊的桌子,手腕一轉,尾巴如旋起的鞭子,猛地抽碎了牆面。
稀裏嘩啦的磚石碎裂,房頂白灰落了一層,土塊從縫隙裏掉下來,冷風倒吹,發出尖銳的嗚嗚聲。
任雀閑庭信步走過來,瞅着楚虞抱着自己的尾巴呼呼,他往洞裏探頭,發現是個狹窄的通道。
不知道通向哪裏。
“疼嗎?還能自己走嗎?”
任雀看了眼楚虞,果不其然,拿眼淚當讨好工具的楚虞舔了下尾巴撞擊産生的紅印子,一伸手,朝任雀要抱。
“我這臂力估計就是抱你練出來的吧?”
任雀把魚夾在腋下,一腳跨進通道裏,朝有光亮的地方走去。
通道狹窄,僅能容納一名成年男性行走,任雀把楚虞抱在前頭,一腳一個坑。
越向外走,水汽越濃,明明是內陸,腐敗的潮濕氣息已經與海岸處相當,尤其對于楚虞這種海底妖類來說,感觸更深。
楚虞拍了拍任雀的手,示意他快點走。
光芒越來越近,任雀在盡頭壁畫前停步,在牆壁鑲嵌着的碎裂夜明珠照耀下,勉強看清了壁畫。
壁畫內容簡單,左側一座高山,山頂有溪流,山下模糊不清,天空挂着一個似太陽的火球,火球旁邊,是一條七扭八拐的生物。
楚虞似乎認出來了,他低聲嗷嗚了幾句,沒得到任雀的回應。
因為任雀發現頭頂上漏風。
他壓下自己微微動的頭發,朝頭頂伸手敲了敲。
叩叩——
“這位同學,這是你的任務,不然你自己出去吧?”
任雀突然想到自己只是楚虞的行走架,不是開門工具,他站在原地,指了指頭頂。
楚虞頓了一下,又軟又委屈地擡着尾巴。
“剛剛走得還好好的,這會又瘸了?”任雀不動彈,并反唇相譏。
楚虞把尾巴放下,非常為難地,在任雀嘴角親了一下。
吧嗒——
楚虞親完,還意猶未盡地舔了一下嘴唇。
任雀盯着他,心裏好笑,大發慈悲地幫忙推開了頭頂上的磚塊。
更深露重,飛檐圈起的四方天空上濃雲密布,舉目無月。任雀剛一跳上來,便被眼前景象吸引。
面積不算大的院子,通道出口正對一個巨大的牌匾,金色匾漆斑駁脫落,匾前供桌翻倒,腐爛的貢品和香爐一片狼藉,香灰鋪地,如月輝灑下一般。
匾前,是一個井。
八邊為陣,鐵樁環布,沉重鎖鏈崩落在地上,井口有較深痕跡,向外延出幾米,尾印沒于房檐下的陰影。
這東西,任雀和楚虞都不少見。
是一個已經失去效力的鎖龍井。
鎖龍井多置于曾有水患之地,鎖住帶來禍患的蛟龍,還天下安寧。
楚虞看了看匾,指着上面的字,示意任雀去看。
“先祖李河之位。”
任雀好心提醒:“聽說,是死掉的員外他祖父。”
楚虞思索一陣,下意識看了任雀一眼。
任雀在這條魚眼裏看到了篤定。
“回去吧,不和你的小朋友們交流一下意見嗎?”
任雀道。
楚虞點點頭,突然拉着任雀的衣袖,用專注而深邃的眼神盯着他。
“做什麽?”
任雀逗弄地擡了擡眼,尾音延出去,展開一股子笑意與輕佻。
楚虞似乎有些不安,他微阖了眸子,臉偏過,露出峰巒般起伏的面部線條。他鼻梁很挺,年幼時的長相本就偏柔,再加上那副人畜無害的表情,更顯得老實。
但任雀知道,楚虞從來就不老實。
“看着外頭那位長得和我一模一樣的朋友,我還真有點打怵。”任雀低聲道:“至少我穿嫁衣,應該比他更好看吧?”
楚虞的手慢慢攀上任雀的脖子,冰涼指腹掠過他的頸線,而後又像怕弄傷任雀一般,慢慢收回。
“嗚嗚。”
最後,他低頭,貼了貼任雀的臉。
藥館一到夜裏,便死寂到吓人。
樓內不點燈,仿佛住在這裏的全是死人,野狗不吠,踏在木板上的腳步聲都顯嘈雜。任雀帶着楚虞走回先前的房間,按離去時的信號敲了敲門,過了許久,探頭探腦的小鼠球才慢慢打開。
“快進來。”
小鼠球疑神疑鬼,不敢往漆黑的樓道裏望,緊緊合上門。
“嗚嗚?”楚虞跳到地上,許和濤正拿着幾塊石頭不知道擺什麽大陣,他來不及看楚虞,只是皺眉,給石頭子調位置。
“我們找到了藥館的名冊,那第三個大夫,叫姜連之。這裏還有個名冊,但很奇怪,按上面的記錄,那三個被醫死的人,是他開的方子……”
小鼠球自顧自地說,他冷不丁擡頭,突然見楚虞臉上換上了一種微微震驚的凝重神色,在不太亮的暗室裏額外吓人。
“有什麽……問題嗎?”
小鼠球吞吞吐吐。
楚虞頓了一下,剛要說話,就被任雀接了過去。
“墓地裏,唯一一個新的墓碑,上面寫着車之。”
小鼠球一開始還沒聽明白,直到許和濤也同時震驚地擡頭,他才察覺到某些問題。
“你是說……那個新的墓碑,是姜……姜大夫的?”
小鼠球的話音蓄着哽咽。
“那今天見到的是……?”
“大概是鬼吧。”
任雀氣定神閑地道。
楚虞往任雀身上一歪,渾身沒骨頭似地癱着,附和着叫了一聲。
他剛叫完,身後的門傳來叩叩輕響。
不疾不徐,如催命的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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