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我永遠在你身邊

人魚皇族一脈,有一種非常血腥的血統技,通過生命的流逝,為他人獻上祝福。

楚虞知道記載,但從未見過任何人使用,南若曾與他聊起,話語裏也是鄭重的勸誡。

“祝福他人所消耗的壽命絕不是三言兩語能解釋清楚的,楚虞,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能使用。”

深淵之塔破出水面,如突然出現的海市蜃樓,巨型小島被血紅殘陽吞噬,塔尖的黑霧向外擴散。

海面卷起飓風,岸邊人類還沒回收的漁船在浪中傾覆,若隐若現的高塔洞開,崖鯨與人魚皇的虛影靜靜依偎,楚虞從海面探出頭來,空氣溫度驟降,冰封萬裏,與洶湧的海水對峙。

楚虞還未發起攻擊,只見天空雷霆大作,塔尖積起足夠吞噬天空的黑洞,持着兵器的人魚影子從中飛出,向楚虞發動攻擊。

楚虞展開手臂,凝結的冰雕眨眼間變為人魚士兵的樣子,同樣撲去。

洶湧聒噪的海底,有無數嘈雜的雜音灌入任雀耳朵,手臂上的傷口再次繃開,他卻在無止境下沉。

緊閉的雙眼很難張開,受到不知何物召喚的思緒飛到天邊,對溫度的感知在下降,隐約裏,他突然覺得周身霧氣缭繞,一種凄苦的草藥味與無法分辨的甜香混雜其中,任雀睜開眼,似乎又回到了桃源宮殿。

狐壽坐在玲珑鼎上,纖細腳踝鎖着銀環,她嫌惡地用眼梢瞥着任雀,撥弄自己平整的手指,那視線很毒辣,又仿佛在透過他看向別人。

緊接着,任雀聽見狐壽說:“想救活崖鯨可以,拿你的尾巴來換。”

任雀一怔,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自己說道:“可以。”

不是他的聲音,是某種,更年輕朝氣,含着無限悲傷,幾乎将狐壽的提議作為全部希望的聲音。

“人魚失去了尾巴,你以為你還能活多久?”狐壽挑起眉,她的表情無比愉悅,似樂意看到有人受苦,并不忘往血肉淋漓的傷口上戳一刀。

“只要能救活他。”任雀聽見那個聲音又道。

霧氣再次襲來,天旋地轉,任雀被眼前一陣白光閃了眼睛。待強光過後,他突然看見了自己——是躺在玲珑鼎下、還未失去心髒的昏迷不醒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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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邊有一條很小的人魚,幼年體格,傷痕累累,被血液浸過的頭發像海帶一樣糾纏在一處。他跪在地上一動不動,過了很久,才俯身吻了吻任雀的額頭。

“哥……哥。”

小人魚艱澀地念出這個名字。

任雀脊背一僵,他本能地感到眼眶酸澀,尤其是小人魚略微側過頭,露出他漂亮的面部輪廓與沾滿血淚的眼睛——過于哀傷的眼睛,讓任雀心中一痛。

“白澤,楚虞……不想讓哥哥……忘記楚虞。”

楚虞抓緊躺在地上的任雀的手,朝另一個方向看去。

白澤藏在殘垣後,他無動于衷地皺着眉,嗡動嘴唇,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白澤,楚虞求……你。”

楚虞哭起來,他的眼淚順着臉頰落進地面,聲音卻是極端的卑微與懇求。他的尾巴沾染泥土,即便如此,也不肯放開緊攥任雀的手。

“我倒是有辦法,只是,要看你能不能撐過去。”白澤撓撓頭,終于在楚虞的百般懇求中松了口。

任雀手指冰涼,凝望落在地上的圓形血跡,被霧氣包圍的一霎,能聞到的凄苦味道全部消失,只剩若隐若現的人魚慘叫。

那麽年幼、那麽痛苦的慘叫聲,讓任雀猛然睜開了眼睛。

海浪如風暴,楚虞節節敗退。

以最後生命為代價使出的祝福使崖鯨的實力攀上巅峰,楚虞只能靠更多的妖力消耗來勉強持平,直到一層浪洶湧拍來,楚虞躲過後,與崖鯨正面交鋒。

遮天蔽日的灼熱紅雲将海面染紅,深淵之塔高高聳立,楚虞不停在各種血統技中切換,饒是如此,祝福削弱人魚的攻擊,反倒給崖鯨創造了更好的作戰環境。

龍弓被巨大的黑霧長劍劈開,楚虞被砸入海面,恐怖的沖擊水花掀起,崖鯨從水中抓住楚虞的脖子,狠狠拖出水中。

“他明明就沒死。”崖鯨的臉上滿是血跡,有楚虞的,也有傷口上迸裂出的。他的眼睛被血覆蓋,霧氣四溢逃竄,呼出腥氣十足的風。

他的話帶着些許歇斯底裏的意味。

“父皇已經死了,別再自欺欺人了。”楚虞手掌曲起,有蹼的部分突然覆上冰刃。崖鯨的手迅速收緊,楚虞感到無法抵抗的窒息,在失去意識之前,狠狠捅入崖鯨的身體。

帶着極強絞勁的水流撕扯着崖鯨的五髒六腑,崖鯨使出所有力氣要擰斷楚虞的脖子,相互對撞的力量在肉體間對抗,楚虞的脖子發出噼啪的骨骼松動聲,崖鯨的血液狂飙,濺了楚虞一身。

楚虞咬緊牙關,眼眶充血,眼角崩裂。他蕩起尾巴,再次戳進崖鯨的腰側。

“楚虞!”

撲通一聲,強勁梵風從海底卷積而來,憑空出現的水龍卷中脫出巨大的梵鳥虛影,銀色鎖鏈捆綁住楚虞的胳膊與尾巴,任雀在空中停留一瞬,一柄梵鳥羽翼化成的長刀從兩條魚中間直直砍下去。

摧邪吞噬黑霧,連祝福中的人魚皇虛影都狠狠一顫,揮刀即斬的寒光落下,崖鯨的胳膊登時分成兩半。

砰——

随沖力下落的刀落到楚虞纏滿鎖鏈的胳膊上,沖擊力大到即便隔着一層密密麻麻的防護,仍讓楚虞覺得疼痛。

楚虞猛地從空中摔落,又被折返而來的任雀接住,小魚攀着梵鳥的脖子在空中蕩來蕩去,尾巴不停彈動。

“哥哥!”

楚虞被梵鳥一拎,失重感包裹着他的身軀,下一秒被人型的任雀穩穩接住。

“他身上的人魚是什麽東西?”

空中戰場對任雀來說簡直是最極致的贈予,他靠梵風與摧邪不停躲避從上空襲來的黑霧,語速極快。

楚虞摟着任雀的脖子,解釋道:“父皇的血統技,有屬性增益的功能,而且有了祝福,人魚的血統技對他不起明顯效果。”

“所以我來?”任雀觀察着重回塔尖的崖鯨,他立刻理解了楚虞的意思。

如果楚虞不能對目前的崖鯨造成徹底性傷害,只能由任雀來。

“不,楚虞來。”楚虞的瞳眸閃爍冷光,他微眯起眼睛,冰晶在空中緩慢凝結。

楚虞不能再讓任雀以身犯險了。

“不是沒效果嗎?”任雀挑起眉梢,淡淡問道。

“沒關系。”楚虞小聲道。

任雀只注意着觀察戰局,并未過于在乎楚虞的行為,直到肩膀上被小小咬了一口,他才回過神。

楚虞舔了下任雀肩頭帶血的小傷口,鯊魚牙侵入的深了不少,梵鳥血液的鐵鏽味在舌尖綻開。楚虞含着任雀的傷口,末了又輕輕吻了任雀的下巴一下。

“哥哥,摧邪借楚虞用一下。”

還能說不借嗎,這條小魚都直接動嘴咬了,還能怎麽辦?

“活着回來,別給我不該有的機會。”任雀笑着說完,楚虞被他抛下,直直墜入深淵高塔。

風聲呼嘯,柔軟擺動的尾巴随風舞起,楚虞的瞳孔完全立起,他蜷縮起身體,穿過薄薄層雲,一雙銀色的翅膀虛影在肩胛骨處張開。

是梵鳥的翅膀虛影。

任雀雙手合十,背後升騰起銀色的巨大法陣,艱澀難懂的梵文如蚯蚓般抖動流轉,層層鎖鏈彙入掌中。

他的骨骼在體內呈現出透明狀态,光點逐漸擴大,如霧般爆開的同時,在深淵之塔外圍,一個由鎖鏈鑄就的牢籠瞬間隔開小島與其他海水。

被鐵鏈分割的天空閃爍着雷鳴電光,猩紅天際如用血描畫一般,崖鯨漆黑的眼睛淌出血淚,背後的人魚虛影猛然放大,下一秒,如困獸般凄慘而狂暴的人魚叫聲從塔中傳來。

是召集人魚的信號!

楚虞落進鎖鏈囚籠,他輕輕啓唇,更加高亢尖銳的人魚叫聲帶着梵鳥的摧邪向海底輻射而去,兩相對抗,如交雜斑駁的樂曲,誰都聽不清誰的調。

崖鯨向後一退,海潮在他揮手間鋪天蓋地将囚籠包圍,楚虞的身影已不知所蹤,任雀傾洩全部妖力,将試圖擊破囚籠的潮水阻攔在外。

水壓、巨響、無與倫比的沖擊力,開閘放水似向外湧動的妖力,任雀翅膀一晃,額頭浮現密密麻麻的汗水。

憑借血液交換而短暫擁有其他物種的技能特性,這份能力并不是人魚所獨有的,那相當于一份交托全部的契約,在楚虞和任雀之間做了個鏈接,而楚虞所釋放的所有摧邪效力,都是從任雀這裏借走的。

真是偷人家果子的土匪魚,任雀暗罵一聲。

囚籠內。

巨大的龍弓展開,比全勝狀态下更強大的藍色弓箭有着梵鳥的羽翼造型,楚虞的尾尖鍍上一層光影,弓弦滿月,一箭朝崖鯨射去。

窮途末路,不過走狗。

一道血紅光影在崖鯨身前張開,男人歇斯底裏的吼聲幾乎要震破楚虞的耳膜,傾注一切的妖力在此釋放。

龍弓之箭捅穿光影,楚虞反手握着巨大的弓,直直戳進崖鯨的腦袋。

囚籠內銀光糾纏飛散,偶有天邊紅霞如血,黑霧絲絲縷縷融入夕陽餘晖,風如刀割,弓體迸發出的光芒将楚虞的半邊臉照亮。

孤注一擲的弓注入崖鯨體內,人魚皇的冷光突然飄散殆盡,長鳴的嘆息蒼老悲哀,就此消散在空氣中。

楚虞胸口一痛,猛地吐出一口血,他注視着弓體在最後關頭消失,随之而來的,是崖鯨捅穿楚虞胸膛的一拳。

血,慢慢滴落,被囚籠吞噬殆盡。

“咳——”楚虞擡起眼,望進那早已瘋癫的崖鯨心裏。

“是我贏了……我贏了。”崖鯨嘴角挂着獻血,他手掌一收,直接抓碎了楚虞的半顆心。

血如雨注。

黑霧重來,如猖狂取勝的妖怪,将兩條魚密不透風地包圍起來,大概是受到同樣的沖擊,鎖鏈垮散,召集而來的海水從縫隙中溢出。

哥哥,楚虞要——

楚虞咬着牙,倒流的妖力逐漸消失,心髒處傳來的劇烈痛苦讓他重新體會過去的傷痕,他虛弱地抓着崖鯨的手腕,卻沒法拔出來。

不能死,還不能死,

“死了的話,哥哥就不要楚虞了……”楚虞突然爆出巨大的力量,珍珠飙出,他的眸子被猩紅色覆蓋,狠狠一收,直接掰斷了崖鯨的手。

霎時,紅纓槍掃過鐵板的尖銳鳴聲錘擊耳膜,深紅色的女性人魚虛影在楚虞身後顯現,鎖子甲上沾滿血跡,卻壓不住她倨傲英氣的臉。

“楚虞,我永遠在你身邊。”

溫柔的聲音響起,大霧散去後晨陽初升的潮濕氣味,清冽沉靜,如洛神府常燃的金絲細香。

楚虞的眼睛徒然濕潤起來。

那是,來自南若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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