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當高塔浮向海面

任雀坐在海底被海流侵蝕平整的礁石上,默默眺望着遠方聖地中的三角碑與朝天聳立的暗色高塔。

視線略微模糊不清,直到一枚巨大的泡泡從頭頂沒來,微微一顫,順利套在了任雀的腦袋上。

是一個充滿氧氣的泡泡,讓任雀的呼吸壓力一輕。

楚虞在他面前游來游去,像是在跳某種不知名的舞蹈。他的側鳍與尾巴在海流裏勾動,然後撲來,摟住任雀,順勢在他身上蹭了蹭。

“哥哥,楚虞會保護你的。”

“我什麽時候輪到你來保護了?”

任雀召出鎖鏈,繞着楚虞的尾巴輕輕一綁,把楚虞扯到懷裏,好笑地問。

楚虞沒說話,只是伸手,按在了任雀的心口。

“你偷來的避水珠呢?”任雀放開他,往下望着深海中的聖地。

奇怪的黑色濃霧宛如實質,沉在聖地中央,吞沒深淵之塔的大半主體。某些殘斷的牆壁依稀可見,任雀仔細辨認,還能在其中發現一層若有若無的屏障。

“那是南若當年留下的,沒能完全啓動的封印。”

楚虞的卷發像海草,順着暗流慢慢飄起,他上下沉浮,聲音略微寒涼。

“楚虞,我們走吧。”

任雀站起來,說道。

聖地宛如一頭蟄伏着的黑色猛獸,霧氣化在水中,如同粘稠的黑色液體壓在地表。穿過層層斷壁,楚虞将避暑珠捏碎,一片水藍色的光芒向外逐漸散開,穿過霧氣,毫無阻礙地到達邊界。

透明屏障蓋過建築物,在暗潮洶湧的岩層向上攀爬,罩出一個半球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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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障凝結結束,高塔下的黑霧如活了一般,如水底向外彌漫的盤龍,繞着高塔向上。任雀擡頭望去,在陰影籠罩中,一團黑色的身影微微閃過。

聖地裏的崖鯨,存活時間大概比任雀和楚虞加起來還長。

霧氣向外擴散,海底傳來氣泡破裂似的聲音,任雀和楚虞向前走,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曾經狐壽說,洛神府曾經有一個向他祈求斷尾。

“楚虞,人魚斷尾會怎麽樣?”任雀問道。

“會失去使用血統技的資格,再多的,楚虞也不清楚。”楚虞回應。

三角碑近在眼前。

繁複的人魚文字雕刻在高塔上,漆黑的平整石料讓任雀并不能第一時間分辨出質地,海底阒然無聲,本應該聽到的水流音卻憑空消失,仿佛被關在盒子裏,讓任雀感到不安。

一條魚尾從身後探來,安撫似地碰了碰任雀的手。

“哥哥,等事情結束,和楚虞一起回洛神府吧。”

任雀一怔,偏頭看去。

楚虞收回尾巴,珠光色的鱗片在海下泛着極為漂亮的光澤,他凝視着任雀,唇角微勾,露出尖利的鯊魚牙。

任雀凝視着楚虞,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只聽遠處傳來一聲急迫而沉悶的叫聲,霧氣突然找到了目标,朝門口的任雀和楚虞擁去。

冰層徒然張開在眼前,将黑霧阻擋在外,楚虞撕下一枚自己的鱗片,塞在任雀手裏。

“楚虞的鱗片可以讓哥哥在海底飛起來。”

楚虞啄了下任雀的臉,他餘光一瞟,突然在視野中捕捉到一個身影。

渾身被黑霧包圍的崖鯨坐在腐朽的臺階上,身影融化在層層陰影中,楚虞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莫名察覺出男人冷酷而充滿怨念的眼神。

“他呢?”

崖鯨頹敗地叉岔開腿,微微仰面,露出右臉一道極其可怖的疤痕。他的脊背彎曲,極易察覺他身上的暴戾和怨念。崖鯨瞥了眼楚虞,聲音沙啞,讓人脊背發毛。

“你在說父皇嗎?”楚虞聲線平淡,輕飄飄道:“他死一百多年了。”

崖鯨的手指一勾,目光出現一瞬空白,而後詭異地牽起唇。

“他不會死,他向我保證過他不會死。”

“父皇向那麽多魚保證過那麽多事,你又是哪位?”楚虞笑起來,鯊魚牙若隐若現,手卻背在身後,悄悄給任雀打了一個信號。

【哥哥,楚虞要封塔,注意隐蔽】

“不可能!”崖鯨猛地站起來,難言怒火在他眸中閃爍,他的情緒逐漸激化,顯得臉上的疤痕更為猙獰。“他不可能騙我,他說過會來找我!他說過!”

楚虞無害地笑着,他再次啓唇,如渺遠歌聲的人魚語回蕩在陰森空曠的黑色高塔中。任雀聽不太明白,但注視着崖鯨越發猙獰的表情,任雀便知道楚虞應該沒說什麽好話。

果不其然,幾秒後,黑霧突然從頭頂的石料中滲出來,朝楚虞和任雀攻去。

任雀向後退,梵鳥虛影閃過,盡數融入骨骼中,鎖鏈探出,周遭溫度猛然降低,寒冰竄天而起。

凜冽寒氣向外擴散,高塔瞬間被堅冰凍住,任雀落在冰上,鎖鏈橫掃。

只在一瞬碰到崖鯨的身體,又仿若穿過一層霧氣,将流動的霧氣攔腰折斷。

洶湧的殺氣竄上任雀的脊背,他猛地一顫,崖鯨的氣息出現在他身後,任雀一頓,看見了一閃藍色光芒。

“嗚!”

毫無征兆的人魚尖鳴喚回任雀的意識,鎖鏈在身後一擋,兩道金屬碰撞聲擦過,借着沖勁,任雀閃身滑下,張開的巨大龍弓這時才從矗立的叢叢冰柱中顯現出來。

如雨撒下的藍色箭矢破開黑霧,極速朝崖鯨襲去。

楚虞尾巴一擺,被掀起的劇烈水流沖向牆壁,楚虞并未停留,他沖向崖鯨,手中利刃寒光閃爍。

意料之中,龍弓對崖鯨的殺傷力并不高,黑霧被箭風吹散,一只猙獰的手掐斷最後的箭光,黑褐色瞳孔中映出嗜血的瘋狂與楚虞逼近的身影。

楚虞的柔韌性極強,海底更是适合人魚作戰的場地,他與崖鯨纏鬥起來,刀光劍影,令人眼花缭亂。

冰叢生和裂開消失的景象一直在上演,任雀退到角落,梵鳥高昂的頭顱側過,任雀站在原地,鎖鏈架起團團包裹的刀刃,他眸子一閃,眼中事物逐漸放慢。

嘶——楚虞的手臂被霧氣侵蝕,哪怕退的快,仍燒掉一部分皮膚。人魚的血液在海裏融開。楚虞躲過崖鯨的攻擊,凝成一團的血珠在他指尖彈了彈,楚虞向後退,只一眨眼,便見崖鯨暴怒的臉近在眼前。

“他答應過我,永遠不會抛下我。”崖鯨咬牙切齒,尖細的眸子似乎吞着火苗,他爪子一勾,照着楚虞的臉就來了一下。

楚虞發狠,以一種非常吓人的姿勢向後躲,崖鯨的爪子在他眼前擦過,利刃般的水流綻開,在楚虞眉骨上劃了一道,血花飛濺。

楚虞似乎看到了過去的自己。

過去差點被任雀抛棄在監獄,無論等多久也無法等來心儀之人的自己。

但或許,還是有點區別的。

楚虞狠狠咬牙,他手腕一翻,借着轉身的力道,将自己的血狠狠糊在崖鯨臉上。

人魚的血猛地爆開,猩紅色的冰尖如樹樁上生長的蘑菇,卻沒有蘑菇那樣溫柔,冰在瞬息間貫穿崖鯨的腦袋,如被戳爆的水管,黑霧瘋狂四溢。

與此同時,梵風的摧邪從側面沖來,梵鳥凝結的靈力炮轟上崖鯨的腦袋,直接将那千瘡百孔的軀體炸得粉碎。

死了嗎?

任雀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地面的黑霧團團籠罩,他眉梢一挑,掃出的鎖鏈撞擊到一個極其堅硬的身體,他只來得及憑殺氣分辨位置,努力閃避時,強烈劇痛從右臂傳來。

楚虞的視野中,飛起一道血光。

梵風吹動,梵鳥的鐵翼姍姍來遲,人魚掀起的海流無形中分割戰場,任雀捂着右臂,梵鳥虛影揮滅霧氣,血止不住。

任雀右臂上被利刃削掉的傷口深可見骨,骨頭的斷裂面切痕整齊,骨肉幾乎分離,尤其是被黑霧腐蝕過的位置,黑色的血液從任雀指縫中緩緩流出。

楚虞凝視着任雀的傷痕,一轉不轉,目光卻逐漸變得森然恐怖,他宛如一潭冰泉,寒意攀上骨骼,菱形瞳極速收縮,變成如貓兒般的一線。

從未有過的怒意,如一柄柄長矛,盡數插在崖鯨身上。

任雀一頓,人魚的身影快到無法捕捉,陰影籠罩着楚虞的臉,唯有他手中不知從何而來的三叉戟寒光依舊。

崖鯨後退,幾近無形的、被黑霧籠罩的身體突然長出一條深黑色的巨大鯨魚尾巴,他的力量爆出好幾倍,楚虞掃過三叉戟,戟尖被崖鯨接下,他單手撐着柄,狠狠甩尾,将崖鯨抽飛出去。

摧邪的能力很快溶解黑霧的侵蝕作用,任雀捂着手臂,受益于強大的自愈能力,任雀的血慢慢止住,等他回過神,楚虞已經和崖鯨打了很久了。

霧氣化成的镖時不時朝任雀放冷槍,不等任雀防禦,飛來的冰塊便已經将其擊落。

還真是被一條魚保護了?任雀心裏好笑。

纏鬥仍在進行,楚虞使用三叉戟的技術額外娴熟,他并不恐懼霧氣,每一次揮掃都能起到一定的威懾作用。

崖鯨的尾巴翹起,解掉楚虞的進攻,一個黑色影子分身閃現,動作同步,朝楚虞攻去。

楚虞反握三叉戟,狠狠一撞,崖鯨的身體明明是霧氣,卻有如被擊中實體一般,向後倒退了一下。

剎那間,黑霧化成一張口,腥水彌漫的獠牙突起,朝楚虞的腦袋咬去。

光芒一閃,一條銀色光線竄過,鳴金收兵,任雀不知何時已出現在楚虞身旁,他曲起受傷的手臂,鎖鏈上的血液被震蕩開,猛然轉身,飛刀沒入崖鯨身體裏。

楚虞無縫銜接,宛如配合無數次一樣,手掌扭曲,水波在他掌中扭轉,又在海底的掩蓋下無法很清楚的辨別。直到被擊中的一霎,撕裂五髒六腑的絞殺将霧氣徹底撕裂。

人魚血統技,暴瀑寒流。

楚虞的眸子染上一層血色,他再次向裏退,在崖鯨的慘叫過後,意外聽到一聲來自蠻荒的威吓。

一種久經上位的壓迫感與威嚴,古老人魚語在楚虞耳邊炸開,一股微妙的香甜從黑霧中散開,楚虞并未松手,直到崖鯨的身後,出現了一個巨大的人魚虛影。

那條人魚滄桑而飽含煞氣,象征王的珊瑚冠掉落在地上,發白的眼睛,有着和楚虞差不多的身材。

“父皇?”

楚虞一驚,突如其來的推力宛如爆炸,轟然一響,沒由來的海流撲向楚虞和任雀,天塌地陷般的黑暗籠罩,深淵之塔的側壁被撞出一個大洞。

“哥哥!”

楚虞倒飛而出,被冰封的高塔突然發出地動山搖般的震動,地面突然上升,海流洶湧狂躁,避水珠開啓的屏障在能量沖擊下逐漸瓦解。

海底妖物在逃竄,世界末日似的坍塌在楚虞眼中上演,深淵之塔和三角碑不知受何種原因向上浮起,沖着海面飛去。

楚虞環視四周,沒能找到任雀的身影,但他只躊躇一秒,便開足馬力游向深淵之塔的方向。

剛才的虛影,是人魚皇死前的最後一個血統技:

人魚皇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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