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二合一

“我本是梁州的一個學子, 去年鄉試落榜,家裏又不幸遭遇變故,父母雙亡, 我有個表舅在京都從商,當年表舅受我父母恩惠, 為了報答我父母,讓表妹與我定下口頭親事,這次本是想上京投奔表舅一家,竟沒想到他們将我掃地出門……”

梅素素将身上的黑色男子棉服裹緊, 碼頭上風大, 她扯了扯衣服遮住半張臉,然後微微垂下眼, 露出的半張臉上神色凄惶痛苦, 繼續道:“昨天我不甘心, 就算他們要毀親, 那他們也應該将我父母當年救助的那三十兩銀子還給我, 可是我怎麽都沒想到, 昔日親切和藹的長輩轉身就變了副面孔,不僅不承認親事, 還用掃把将我打?出門, 昨天我回到客棧,更是發現自己包袱裏的銀錢連帶戶碟全都不見了,他們這是要逼死我。”

說到這裏,梅素素聲音哽咽, 然後擡起胳膊擦拭眼淚, “希望船長能夠通融一下,我還要準備接下來的鄉試, 我不能不回去,戶碟我一回去就會重?新辦的,京都城這邊我沒人可以依靠,而且身上的銀子也沒辦法?再支撐我待下去了,求求您了,望您行行?好,若小生?以後高中,一定會好好報答您的,我身上最後這點銀子,船長,我都給您,您的大恩大德,小生這輩子都銘記在心。”  梅素素一邊說一邊哭,頭垂的低低的,不停擡胳膊擦拭眼睛,同?時将一貫銀子要往面前男人懷裏塞。

這會兒早上天還沒亮,碼頭上人并不多,只停着幾艘貨船和一些搬運的工人。

聽了梅素素的這番話,旁邊幫工都紅了眼,忍不住幫忙勸着,“船長,幫幫忙吧,這個小兄弟也是可憐人啊。”

“是啊,攤上了這樣的白眼狼親戚真是倒黴,小兄弟人真的很不錯,剛才看咱們累,還分給我們幾個饅頭吃。”

“唉,誰都有難處的時候,能幫一把是一把。”

船長也不是心硬的人,本來就被梅素素可憐身世打?動了,再被周圍人一勸,心裏最後一點憂慮也松動了,他們天天在外面跑的人,最重?要的就是義氣,沒有義氣他生?意也不會做這麽大。  戶牒丢失的事他也并不是第一次見到過。

尤其眼前這個小兄弟還是個讀書人,都參加鄉試了,可見已經是個秀才,人還這麽年輕,日後怎麽樣還真不好說。  模樣看着也格外俊秀,生?的白白淨淨的,雖然臉上身上有點髒,但說話姿态斯斯文文,說是讀書人不像是假話。  想了想便道:“我這個是貨船,帶上你也行?,不過沒什麽地方給你歇,只能委屈你在貨艙裏住着。”

梅素素心下一喜,趕緊點頭,“謝謝船長,謝謝船長,您真是個大好人,您今日之恩,小生沒齒難忘。”  梅素素也沒想到自己運氣這麽好,昨晚半夜她就趕來了碼頭,然後在附近找了個地方坐着歇了一晚上,早上看到有船過來,尋着人跑過去打聽情況。  剛才那番話是她在肚子裏提前打?好的草稿,世人都有同?情弱者的心理,也合該她運氣好,碰上了好人。

——

另一頭,姬長淵聽着下人的禀報,臉色越來越陰鸷。

找了一晚上,東街上的人全都排查了一遍,現在人已經都走光了,商鋪了也挨家挨戶找了一遍,把金吾衛的人都招惹來了。  可是到現在一個人影都沒看到。

侍衛還在說着話,“昨晚那幫人尋到一些蹤跡了,幾人最後是在春花樓消失的,老鸨和樓裏姑娘都說沒見過那幾個人,确定不是客人,有可能趁亂跑了,也有可能是混在昨晚客人的随從中。”

姬長淵聲音冰冷,“繼續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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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離開後,崔祖安端着一個盤子上前,是昨晚梅素素頭上戴的發釵,只尋回來一半,“王爺,這是找回來的發釵,都是人在地上撿的,說當時有人大喊一聲地上有金子,肯定是賊人故意借此引起騷亂迷惑視線,梅主子人應該是安全的。”  只是這話他自己都不信,說完後頭都要垂到肚子上去了,怕惹了主子的厭。

只有姬長淵,在聽完這話後,忍不住微微一愣。

這時,負責昨晚治安的章統領走過來,對姬長淵恭敬的行?了個禮,然後讓人将一件白色狐裘拿過來,“這是卑職手下昨晚找到的,是在一個男子身上,看着有點像王爺婢女描述的物件,那人說,他昨晚在彎腰撿東西時,是突然被人扔到他身上的。”

姬長淵視線從金釵上移開,轉向狐裘,然後皺眉伸手拿過來看,看了兩眼,不知想到了什麽,他突然臉色一變,猛地扭過頭看向崔祖安,聲音陰寒問,“你梅主子昨晚裏面穿的什麽顏色衣服?”

崔祖安不解,不明白王爺怎麽突然問他這個,不過還是認真回想了起來,然後用不确定的語氣道:“好像是紅色。”  然後補充道:“是石榴紅的裙子。”  這次語氣要肯定很多,梅主子愛穿石榴紅,王爺送了不少這個顏色的料子去小院。

姬長淵似乎并不意外他的答案,他甚至比崔祖安記得還清楚,“她還穿了件黑色背子。”  他似乎還想證明什麽,突然吩咐章統領,“去問問,昨晚那個人,是誰告訴他們地上有金子的,聲音是男......還是女?”  說到最後,他嗓子有些艱澀。

而這話也讓旁邊站着的崔祖安臉色微變,他也不笨,能跟在姬長淵身邊并得到重用,自然有過人之處,把這幾句話一串聯,立馬想清楚了裏面的問題。  梅主子昨晚裏面穿的是黑色和石榴紅,主要是好看還是因為天黑容易隐藏?  而那一頭的珠寶,是真像她說的為了吸引王爺目光還是想引起騷亂好逃跑?

之前根本沒往這方面想,現在一想,頓時心驚不已,難怪找不到人,因為他們找錯了方向,他們以為梅主子是被人劫持了,若是梅主子是自己跑了呢?

昨晚那群賊人,難不成是沈彥青?

崔祖安能想到的,姬長淵自然也想到了,他甚至想的更多,素素若是自己逃跑,也就是說這段時間她全都是在做戲,離魂症也都是裝給他看的,就是為了降低他的戒心。  男人臉上的神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了,墨色的瞳孔裏,倏然陰森至極。

章統領很快就回來了,給出了答案,“那人不太記得了,只說突然聽到一聲大喊,問誰的金子掉在地上了,不過卑職又問了其他人,當時很多人在場,有幾個人說,聽着像是女人喊得,聲音脆脆的。”

崔祖安瞳孔一縮。  他忍不住偷偷看向旁邊的晉王。

姬長淵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拳 ,上面青筋暴起,顯然已經憤怒到極點。  但他臉上神色卻反而漸漸平靜下來,烏黑的眸子幽深一片,泛着陰冷的光,仿佛一面沒有波瀾漣漪的湖,表面看着平靜,實則底下暗流洶湧。他嘴角慢慢勾起弧度,眯起眼睛,然後用森然寒冷的聲音笑道:“帶人去碼頭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最後幾個字,仿佛刀子刮在牆上。

崔祖安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心裏發慌道:“是。”

——

梅素素等了一早上,期間還幫忙搬貨,她力氣小,幫工看着她弱不禁風的模樣還出聲調侃,“果然是讀書人,天生就不适合幹這種?粗活。”  “秀才公還是歇着吧,這些活你幹不了。”

梅素素聽了也不生?氣,還好心情的順着話捧了他們幾句,她嘴巴本來就甜,哄起人來連姬長淵都架不住,更別說這些心思簡單的幫工了,一個個咧着嘴大笑,不停誇梅素素人不錯,沒有讀書人的清高?和架子,對她喜歡的不得了,還有要把妹妹介紹給她的。  聽得梅素素哭笑不得,直說自己今年才十四,還要守孝三年。  她個子不高?,長得又面嫩,眉眼生的好看,哪怕故意在臉上弄了灰,看着也覺得一表人才,說自己十四也沒人懷疑。

混的熟了,幫工還一個個為她叫屈,大呼她那個表舅眼瞎,十四歲的秀才公,以後前途無量,竟然如此對待他。  梅素素演技爐火純青,搖搖頭,滿臉苦澀道:“沒辦法?,我家境一般,跟京都城的貴人比不了,聽說舅舅要将表妹送進一個六品大官家裏做妾,唉……現在我什麽都不想了,只想好好準備鄉試,完成父母遺願。”  這一番話又引得一波同情眼光。

貨船要運送的東西種類比較多,包括布匹食材藥材,今天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布匹料子來的比較晚,梅素素聽幫工說起這個的時候突然有些不好的預感,借着身體不舒服先去了船上。  她在幫工眼裏是讀書人,昨晚在外面露宿了一夜,身體不舒服很正常。

也就在梅素素剛走後,碼頭上突然來了一批黑衣侍衛,面容冷酷、神色嚴肅的将碼頭包圍住,其中幾個人分散開來,手裏拿着一張畫像,“此人乃是朝廷重犯,見過的舉報有賞,若隐瞞不報,律法?處置。”

姬長淵随後騎馬出現,冷眼看着這一切。  崔祖安跟在身後,心裏突突直跳,也不知是不是昨晚沒睡的緣故,他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就在他準備開口說話時,突然一個黑衣侍衛跑過來禀報,“啓禀王爺,有個幫工說早上來了一個被偷了戶牒的書生,老家是梁州的,正要搭載他們的船離開。”

坐在駿馬上的男人眉眼微動,漆黑眸子一冷,扯了扯涼薄的唇角,“帶過來。”

崔祖安額頭一顆豆大的汗珠滾落下來。  如果說之前他還有些懷疑,這會兒幾乎已經可以确定了。  世上哪有這麽巧合的事?

但不知為何,他內心除了震驚之外,更多的還有對梅主子的敬佩,他敢說,全王府的女人加起來都沒這位祖宗膽子大,也沒有她的機智,連續兩次騙了王爺,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要不是剛才王爺提醒,他根本都沒想到是這位主子自己跑的,要是來晚一步,她恐怕真的已經走了,憑她這份聰慧,一旦離開京都,那就是魚進了大海,到時想抓也不好抓了。

不過須臾,黑衣侍衛帶着一個人過來。

姬長淵一眼就認出來了是她,女人身上裹着寬大的黑色男子衣袍,頭上戴着帽子,懷裏抱着一個布包袱,低着頭走在前面。  與昨晚的光鮮亮麗簡直判若兩人。

碼頭安靜一片,全都看着這一幕,尤其是早上被梅素素騙了幾滴眼淚的幫工,這會兒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甚至還有人難以置信的出口問了一句,“秀才公,你真是朝廷重犯?”  他聲音不大,但在這寂靜的碼頭尤為清晰。

話一落,幫工就被旁邊船長狠狠打?了下頭,怪他太蠢,竟在這個時候開口。  這些人一看就不是善茬,尤其是中間那個高?高?坐在馬背上的男子,遠遠看着就覺氣度非凡,恐怕不是一般的貴人。

梅素素自然也聽到了,愣了下後直接撲哧笑出聲,眉眼彎彎,聲音悅耳動聽,與早上裝出來的男聲不同?。  怎麽都沒想到這時候還有人叫她秀才公。

擡起一早上都低垂着的頭,露出一張巴掌大的精致面龐,她臉上并不好看,黑一塊白一塊的,碎發淩亂,但還是依稀讓人看出這是一個生的過分貌美的女子。

她似乎一點都不怕,直接大搖大擺的朝中間騎在馬背上的男人走過去,臉上笑容明媚,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出來玩了一趟呢。  梅素素走到駿馬前面三四步的地方,仰起脖子看姬長淵,對上他那張平靜的面龐,嘴角笑容加深,然後用真誠的語氣誇贊,“爺果然足智多謀,奴家甘拜下風。”

崔祖安聽着梅素素這火上澆油的話,吓得身子都站不穩了。  也不知道她哪來的膽子,都這個時候了,她竟然還敢說這樣的話,這不是往王爺心口上捅刀子嗎?  王爺昨晚有多擔心她,這會兒恐怕就有多恨她。

姬長淵平靜的面龐有一瞬間的扭曲,薄唇緊緊抿成直線,手握着缰繩近乎扯斷。  然後只聽他用冷若寒冰的聲音道:“帶回去。”  率先掉轉馬頭,一甩鞭子,快速離去。

他不想在她面前失态。崔祖安走之前複雜的看了梅素素一眼,吩咐人将她帶回去,還怕發生?上次的事,讓人悄悄行?事。  誰知道這位主子會不會又很快将王爺哄好了。

梅素素又回到了王府。  她看了看,小院裏只有花濃和春秀,她沉默下來,知道這次是她拖累了雪芽。  也沒什麽好說的,她不為自己犯的錯辯解。

花濃似乎知道她在找什麽,上前一步小心翼翼道:“主子,雪芽身子不大好,需要休息幾天。”

梅素素眸子微動,心裏暗暗松了口氣,點點頭,“好。”

梅素素這次回府并沒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表面和以前仿佛沒有任何不同?,但梅素素知道,一切都不一樣了。  比如當天晚上,狗王爺歇在蘭馨院,一夜要了五次水。梅素素第二天早上起來也聽說了這事,還忍不住砸砸嘴,臉上露出八卦神色,誇了一句,“厲害了。”

聽得身後花濃和春秀一臉複雜,都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好,要是換做別人,這會兒恐怕早就氣得臉都紅了,哪像她們主子,一點醋味都沒有,仿佛根本就不在乎。

梅素素确實不在乎,在她心裏,一直都是把狗王爺當作炮/友,随時分手的那種,更是早就料到有一天他會寵幸別的女人。  現在她露出馬腳,狗王爺發現被她騙了兩次,恐怕也不想再陪她演戲了,自然要寵幸自己喜歡的女人。  至于她,現在恐怕正在想着用什麽法?子懲罰解恨。

梅素素聳了聳肩,可能債多不愁了吧,她這會兒竟然一點都不害怕。

晚上,姬長淵回來後,先是去了書房。  崔祖安随後進屋,恭敬呈上一個錢袋子,低着頭道:“這是從梅主子身上搜出來的,問了小院丫鬟,雪芽說就是之前沒找到的那個,是梅主子親手縫的。奴才看了,裏面除了王爺後來賞賜的珍珠寶石,還有幾錠銀子和金子,剛好對上之前缺的那些數目。”  當時他們還以為是梅主子挖地洞或者跑路途中丢了,沒想到竟然是被她藏起來了。

這也就是說,梅主子根本沒有離魂症,一直是裝的,就是為了等着機會計劃再次逃跑。  真是聰明,崔祖安忍不住在心裏再次贊嘆一句,要是換做他,他可做不到梅主子這麽好。

姬長淵将荷包拿到手裏看,然後一點點握緊。  臉上瞬間陰雲密布,眼眶逐漸發紅,裏面藏着血色,恨意十足,“很好,孤再次小瞧了她。”

他突然起身,将手裏荷包狠狠扔到地上,然後一甩袖子,“去蘭馨院。”

崔祖安跟在身後出了門,臉上忍不住露出心疼神色。  這到底是在折磨梅主子還是在折磨他自己,也只有王爺自己心裏清楚了。

姬長淵去了蘭馨院後,讓人送來飯菜和熱水,吃完洗漱完他坐到外間榻上看折子。  每過一炷香的時間,他便黑着臉擡頭一次,對外喊一聲,“熱水。”

屋子裏只有他和林幼薇兩人,他不睡覺,林幼薇也不敢睡。

林幼薇低着頭,心裏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知道,自己剛封為側妃,若是沒有承寵,府裏恐怕會傳出流言蜚語,對她來說并不是好事,只是,一想到從今以後要在另一個男人身下承歡,只要想到這個男人還跟眉玉莺親密無間過,她心裏就忍不住抗拒。  但她怎麽都沒想到,眼前這個男人看似不好相與,卻處處為她考慮,竟為她做到這一步。  心裏一時間又酸又澀。

姬長淵在蘭馨院看了一夜的折子。

第二天,王府裏又傳出蘭馨院一晚上要了六次水。  頓時,王府裏風向瞬間變了,底下下人一個個都想攀上蘭馨院,連柳夫人都早上跑去請安了。

春秀對梅素素情況了解不多,還好心問:“主子,咱們要不要也去請安?”

梅素素想都不想就搖頭,“不行?,我不敢。”  林幼薇不知道有多讨厭“梅素素”,她再往上湊,簡直就是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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