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晉王在蘭馨院歇了十天, 府裏好事的都在猜測,梅主子這次恐怕要失寵了。

梅素素也有些不開心,因?為她發現花濃去廚房拿飯一次比一次回來的晚不說, 還好幾頓都是?一個花樣。  她心裏也有數,廚房現在恐怕都想往蘭馨院那裏使勁, 哪還有心思?顧得上她?雖然蘭馨院那裏有小廚房,但?林幼薇不吃,還有蘭馨院的下人吃。  宰相門前七品官,這個道理, 府裏人都懂。  她已經成為過?去式了, 畢竟一直以?來,晉王都表現出更?重視蘭馨院那位, 以?前沒寵幸就不得了, 現在承了寵, 那日後恐怕府裏誰都比不上了。

梅素素吃完飯便去隔壁書?房練字, 如今她不用伺候狗王爺, 反而樂得輕松, 她一邊練字一邊構思?故事,想着以?後她還有機會出去的話, 試試看能?不能?寫小說掙錢。  畢竟狗王爺現在看她看得這麽緊, 小金庫都被雪芽保管收着,以?後想要再偷偷藏錢恐怕是?不容易的,看樣子只能?自己掙。

梅素素坐在書?桌前寫寫畫畫,不遠處站着花濃和春秀, 一左一右, 仿佛兩尊門神,還時不時扭頭看她一眼, 好像生怕她有什麽小動作。

春秀還好,她只是?聽了吩咐要好好守着梅素素,不像花濃,恨不得眼睛都釘在她身上,就怕又出了什麽狀況。

梅素素心下無奈,但?也知道無法改變什麽,只好任由她們?去了,寫寫畫畫了很久,直到?打哈欠才停下筆。  練字的紙張放在桌子上沒動,但?關于構思?故事的紙張則被她折疊起來放到?旁邊蠟燭上點燃。  這些都是?她以?後掙錢的路子,可不能?讓人瞧見了去。

幾步開外的花濃看到?了,眼睛瞬間睜大了幾分,不知想到?了什麽,臉上神色糾結起來。

梅素素打了個哈欠,眼見紙燒的差不多了,怕燙了手,将剩下一點扔到?青花瓷筆洗裏,毀的幹幹淨淨才起身出去。  春秀和花濃随後跟上。

但?回到?正屋,伺候梅素素睡下後,花濃想了想還是?有些不放心,跟春秀打了個招呼,自己轉身去雪芽屋子把這事跟她說了,怕又出了什麽纰漏就不好了。  雪芽身上的傷已經差不多好了,比起其他人,她只挨了二十個板子已經是?王爺寬容了,這次也是?她大意,竟事先?沒發現一點跡象。  聽了這話,沉默一會兒,她抿了抿嘴,“還是?跟崔管事說一聲吧。”  她其實?并不恨主子,甚至有些同情,她性子敏感多慮,更?容易體?會主子的不易。  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主子這份一而再逃跑的勇氣。

花濃點頭,“是?。”

于是?,等晉王回到?府裏時,崔祖安便将這事說給他聽。  姬長淵握着筆的手一頓。

崔祖安注意到?了,微微垂下眼當作什麽都沒看到?,又将底下查到?的消息回述一遍,“據下面查到?的消息稱,那幾個人逃進春花樓後并沒有離去,而是?裝扮成随從模樣跟着他們?主子離開,期間有一人去茅房時被人看到?了,那人嚣張,路上碰到?一個打掃的小丫頭還想占便宜,被一個老龜奴趕走了,臉上有疤痕,衛九拿着畫像給兩人認,都說是?他。”  說到?這裏,崔祖安面色猶豫,不知道接下來的話要不要說。

姬長淵看他這樣子,還以?為是?跟沈彥青有關,臉色沉了下來,冷聲道:“說。”

崔祖安便不再遲疑,低下頭繼續道:“暗衛查到?的消息稱,這夥人似乎與梅主子無關。”

崔祖安看到?晉王愣了下,忙道:“那夥人跟着離開的是?一輛普通的青蓬馬車,不過?,春花樓負責照顧馬車的兩個馬夫說,那客人是?第一次來春花樓,之前從未見過?,是?個面白無須的年?輕男子,年?紀應該二十出頭,生了一雙狐貍眼,右邊眉下有一顆紅痣。”  “當天晚上伺候的姑娘也道,那男人聽了一晚上的曲子,連茶水都不喝,也不讓姑娘碰,話也沒說幾句,似乎有什麽事,後來約莫亥時左右他仆人進來說了兩句話後,他臉色突然變得難看起來,然後他站起身似乎準備走的,但?走到?門口時,又突然停了下來,回到?原來位置坐好,給了她一張銀票讓她繼續唱,天亮後才離開的。”

姬長淵眉頭蹙了起來。  他自然不蠢,這些話裏的意思?足夠說清,她的逃跑與沈彥青無關。  而是?有另一撥人來者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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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若是?沈彥青,定然不會讓她沒有戶牒就登上船,留下這麽嚴重的把柄。

黝黑眸子動了動,但?很快又覆上一層冰霜,她要逃跑是?不争的事實?。  遇到?危險她不想着來找自己,反而往碼頭上跑,甚至一切都早就做好了準備,只是?兩件事碰巧湊到?了一起。  抿了抿嘴,臉色依舊還是?有些不好看,“別說廢話。”

崔祖安縮了縮脖子。  他還不是?想将前因?後果全都說清楚,好讓王爺心裏舒服點。  他比誰都清楚,王爺這幾天下來,自己心裏也是?不好受的。

臉色正了正,低下頭接着道:“那個公?子身份着實?不好查,人好像不是?京都的,但?好在春花樓那個姑娘耳朵好使,雖然當晚那人說的話不多,但?她還是?聽出來了,那人說話帶着一股姑蘇口音,樓裏教她彈琴的媽媽就是?姑蘇的,她聽得出來。”  “那人出手大方,想必出身富貴人家,梅主子認識的人不多,那晚那些人明顯沖她來的,于是?暗衛就将當初與沈家、太子有關的人排查了一遍,但?沒發現什麽可疑之人,後來,不得已又将府裏與梅主子有過?接觸的人排查了一遍。”

其實?一開始他也是?懷疑和太子有關,太子當年?與沈彥青走近,兩人關系極好,他知道梅素素的存在也不奇怪,尤其現在人已經出來了,他想除掉沈彥青的寵妾很正常,誰知道沈彥青當年?有沒有跟梅素素說過?什麽不好的話,哪怕是?為了給沈彥青出口氣也是?正當的。  哪知後來一查,竟然不是?太子,也是?,畢竟當初王爺将梅主子藏進府裏可以?說是?做的滴水不漏,怎麽可能?會被發現?

崔祖安頓了頓,小聲道:“然後就發現,這人好像是?韓側妃娘家的一個表弟。”

姬長淵猛地擡起頭看他。崔祖安額頭冒汗,“應該是?沒查錯的,那人姓楊,父親是?韓側妃母親最小的弟弟,也就是?韓側妃的小舅舅,是?韓側妃外祖母當年?陪嫁丫鬟生的,抱在她外祖母身邊養着,這十幾年?人一直在姑蘇做官,那年?輕公?子是?他的庶長子,第一次來京都。”  這事韓家做的隐蔽,若是?一般人恐怕還真的查不出來,可他們?也不想想王爺是?幹什麽的,刑部尚書?啊,整個京都城就沒他家王爺查不出來的事。

姬長淵似乎被氣到?了,直接将手邊的硯臺扔了出去,“砰——”的一聲,墨水灑了一地。  崔祖安看得心疼不已,那可是?去年?新上貢的墨啊。然而姬長淵的臉色比地上墨水還要黑,鬓角青筋跳起,咬牙切齒開口,“韓氏好大的膽子!她怎麽敢?”  怎麽敢派人刺殺素素!  那是?她能?動的人?

崔祖安聽了不敢說話,或者說他早就猜到?了這個情況。  他還覺得,王爺這會兒心裏恐怕心疼甚過?對梅主子逃跑的氣憤。姬長淵很快反應過?來,猛地再次看向崔祖安,臉上掠過?殺意,眯了眯眼突然問,“她怎麽會知道上元節孤會帶素素出去?”  聲音陡然冷了下來。

崔祖安聽了一愣,下意識擡起頭看向上首的晉王。  對上姬長淵陰沉寒冰一樣的眸子,頭皮頓時發麻。

若不是?王爺問出來,他根本都沒往這方面想。  是?啊,側妃既然要在上元節燈會上除掉梅主子,那肯定是?提前知道王爺要帶梅主子出去。  這事只有幾個人知道,側妃是?怎麽知道的?

這樣來看,王府裏好像并不平靜。  崔祖安心神俱驚,吓得直接跪在地上,“王爺恕罪,是?奴才失職,奴才這就派人去查。”

姬長淵沒有說話。  屋子裏安靜一片。

好一會兒,就在崔祖安等的身子癱軟前,上首的姬長淵突然站起來了,他臉上露出一絲猶豫,但?很快這抹猶豫就被他壓了下去,他抿了抿嘴,握緊身側的手,然後仿佛下定了什麽決心,将雙手背到?身後去。  人大步向外走去。

崔祖安見狀,眼皮子一跳,想了想,硬着頭皮趕緊跟了上去。  果不其然,崔祖安很快就發現晉王去的是?小院那個方向。  心裏震驚的同時,又忍不住感慨,他要是?有梅主子一半的本事就好了。

走在前面的姬長淵薄唇抿成一條直線,腳步飛快。  這段路他很熟悉,他走過?不知道多少遍,閉着眼睛他都知道怎麽去,但?以?前還沒什麽感覺,今晚卻突然覺得路有些長。

他現在迫切就想看見那個女人。

——

梅素素已經睡着了,似乎覺得哪裏不對勁,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然後就發現屋子竟是?亮的,床邊還站着一個人。  男人穿着一身青色長袍,身長玉立,容貌俊美,他也不知來了多久,那雙看着她的鳳眼幽深晦暗,烏沉沉的,仿佛沒有月亮星光的夜空,漆黑無比,看不到?盡頭。

梅素素皺了皺眉,然後很快清醒過?來,她從床上爬起來坐着。  也并不意外他會過?來,或者說她一直等着這一刻,只是?沒想到?他會選擇這個時候。

她聲音平靜開口,“晉王殿下。”

她沒有像平時那樣撒嬌喚他王爺,而是?卸下僞裝,用梅素素的身份與他對話。  梅素素這幾天心裏不是?不忐忑的,她甚至猜不透他到?底想要什麽,他如果要玉佩,她心裏其實?還能?松口氣,至少她還有談判的底牌,但?他不聞不問将她扔到?一邊,沒有任何懲罰措施,反而讓她心裏害怕不已。

梅素素的态度陌生而疏離,仿佛兩人第一次見面一樣,至少這樣一面的她,是?姬長淵從未見過?的,他看過?她笑的嬌豔,看過?她生氣的嘟起嘴,還看過?她耍賴時的潑辣和狡黠……就是?沒看過?她會有一天,用“晉王殿下”來稱呼他。  明明兩個人站的這麽近,他卻覺得她從來沒有哪次像現在離自己這麽遠過?,遠的讓他分辨不清哪個才是?真的她。

梅素素看他沒有回應,便再次開口,“民女還是?之前那句話,玉佩給您,您放我走。”  她擡頭看向他,臉上慢慢挂起淡笑,語氣真誠道:“感激您這近一年?來的庇佑,如今沈郎既然已經死?了,那這塊玉佩對民女來說也就沒什麽用處了,其實?這個東西民女是?準備做個念想的。現在,民女想拿它換自己一命,望殿下恩準。”

說完低下頭,表示自己投誠的态度。  她放低自己的姿态,用沈彥青寵妾的身份與他對話,坦白自己的目的,就是?知道他是?個心狠的男人,他對她沒有情分,所以?說再多都不能?打動他,還不如直白告訴他自己所求。

所以?她也就沒看到?,站在幾步外的姬長淵在聽到?這番話後,臉上血色盡失,慘白一片。  他眼睛落在她身上,心口那裏止不住的發冷,整個人好像突然直墜入冰窟中,寒冷徹骨。

他來之前有很多話想問問她,他想問她為什麽要跑,他到?底哪裏比不上沈彥青,她為何一定要離開?他還想問她,她到?底有沒有喜歡過?他,只要她說有,哪怕只有一點點,他也可以?一切既往不咎。  他沒有沈彥青命好先?認識她,這點他認了。

他甚至已經在心裏給她找好了借口,是?不是?府裏有人私底下欺負她了,是?側妃還是?柳氏鄭氏,抑或是?林幼薇?所以?她才想着離開他。  他還想告訴她,這種事絕對不會再發生了,他以?後只會對她一個人好,王府裏誰也不會再敢欺負她,他會給她做主。

可是?現在,看着她平靜低順的面龐,聽着她自稱“民女”,他發現,自己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好像突然間明白了什麽,眼前這個女人其實?從未喜歡過?他,她的溫柔體?貼,她的撒嬌親昵,為的就是?想在這府裏謀得一方安穩。

其實?兩人關系開始時他心裏也是?知道的,只是?不知不覺中陷了進去,任由自己陷進她編織的溫柔網中,甚至貪求的更?多。

姬長淵努力?穩住身子,他張了張口,想要說幾句冷漠兇狠的話,想告訴她,孤也不喜歡你,孤其實?一直都在做戲,就是?想要你身上的玉佩......  他是?大魏朝的三皇子,是?人人畏懼的晉王,是?尊貴無比的龍子皇孫,他怎麽可能?會喜歡她?

但?發現,喉嚨裏仿佛塞了一團棉絮,半天都發不出一個聲音,他連一個“滾”字都不敢說出口,他怕她發現自己的失态,怕她知道他喜歡她,更?怕她真的走了。

姬長淵使勁兒咬住舌尖,硬生生逼迫自己站穩,嘴裏鐵鏽味彌漫,舌上的刺痛似乎緩解了些他胸口的難受,他垂下眼,僵硬轉過?身,一步一步往外走。  他什麽都沒說,努力?挺直身軀,哪怕這一刻,他甚至還在心裏想着,她會不會擡頭看他一眼。

男人踏出門檻時,眼眶已經紅了一圈。

他身體?一晃,守在門口的崔祖安吓得趕緊上前一步扶住人,姬長淵站穩後,伸手推開了他,自己擡腳繼續往外走。  背影倔強又狼狽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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