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問心禮(4) 我修多情道

七寶琉璃臺上,問心禮已接近尾聲。

這個潮汐可能還是無人走無情道。

日漸暗,殘霞拖着餘炙染紅了雲天。

“還有誰沒出來?”

“都這個時候了?何等的天資悟性。”

“我太虛堂的人都到了。”

“我攬月樓亦是。”

“玄清宗同上。”

……

“我劍宗還有一人。”

“誰?”

“謝無霜。”

高臺之上,一人踏雲而出。

無花紋素袍如雲似霧,飄飄渺渺,長于腰際的烏發似錦,光澤柔和。

眉若遠山,長睫濃卷,漆黑的瞳色泛着冷意,氣沉如水、好似懸于蒼翠寒松之巅的寒月。

清淨無染,恍然若仙。

風辭越看着他親手養大的孩子,掃了眼那些仰慕驚豔目光。

歡喜與澀然同時萦上心間。

真的……長大了啊。

謝玉現在站在這裏,往後會越站越高。

風姿卓越,舉世無雙。

要到師兄了嗎?

仇靈均并未說過自己那些戀慕,一是謝玉對他沒有男女之情,二是他……自卑。

沒有人能配得上這麽好師兄。

他想着,偷偷喜歡就好,可真到這一刻,還是生出了些許妄念。

不要走無情道。

……能不能喜歡、哪怕就一點點喜歡靈均?

沈春歸還好。

他和謝玉認識不久,雖然有動容,但更多的是對同道中人的欣賞。

無情道也好。

“……”他和謝玉的目光對了下,那道眸光如冬雪秋霜,冷淡肅殺,心口忽然縮了下,再看時謝玉已經走了。

胸口微燙,是驚悸,他颦眉,“幻覺?”

只是一眼而已。

很快。

風辭月是謝玉的師尊。

他來主持謝玉的問心禮:“無霜,你修什麽道?”

臺上有人。

臺下也有人。

各派各宗,各位道君、仙尊。

或笑,或肅穆。

琉璃臺,蓮花座,仙光渺渺,神樂飄飄。

謝玉也不知道自己怎麽重生的。

他睡去,再醒來。

過去種種恍然若夢。

直到這一刻,他才真有了重生的感覺。

修什麽道?

“無……”一字淹沒在唇齒間,難以繼續。

他受長輩喜歡器重,被精心教養,無憂無慮二十載,應該承擔起劍宗長輩的殷殷期盼修無情道的。

謝玉感到了切實的悲怆。

不是他不想修,是這輩子,修不了。

他入魔了……識海中藏鋒劍似有所覺,亮起微光,驅散了吞雲吐海的魔念。

似有一道人聲跨山越海而來,沉靜肅冷:“謝無霜。”

謝玉睫毛顫了下。

誰喚他?

……藏鋒劍麽?

藏鋒劍又恢複了沉寂,靜靜的懸于他的識海。

謝玉恢複了清醒:“多情道。”

他正視風辭月,目光清明,“我修多情道。”

風辭月罕見的洩露了一絲情緒。

不是驚愕,是不解。

謝玉怎麽會想修多情道?

他動情了?

對誰動情了?

這些時日圍在謝玉身邊的……

風辭月壓住手,眸色暗沉,仇靈均嗎?

他另一個弟子?

淩詢确确實實驚訝了。

他皺眉,看向謝玉。

倒不是一定要謝玉無情道,是謝玉應該修無情道才對。

謝玉契合無情道。

淩詢傳音問神算子:“你怎麽看?”

神算子在沈春歸出山那天算了一卦。

他銅錢炸裂,在掌心崩出了一條血線:“天機不可洩露。”

什麽?

修煉到淩詢這種程度,多少會看點天象。

他掐指……只得到了一團亂麻。

雲不棄剛才在打瞌睡……現在還是在打瞌睡。

淩詢急得火燒眉毛,他還是不緊不慢:“謝玉這種天才修什麽道不一樣,您少操心了。”

淩詢道:“不是……”

他看不慣雲不棄這懶洋洋的頹樣,甩袖,“你懂什麽。”

無情道是飛升穩健的道。

也是當世最強道。

……

無情道修者潛心修行千年即可飛升。

花尋路其實也來了。

她在弟子群裏,聞言也是颦眉。

怎麽會?

鐘聲再響,貫穿天地。

衆人紛紛行注目禮,七寶琉璃臺緩緩飛起,在旋轉中逐漸透明變小,化為一抹彩光消失于東隅。

無論衆人心思如何,問心禮結束了。

這個潮汐又沒有無情道修者。

仇靈均跟上謝玉:“師兄。”

他是由衷的高興,謝玉沒修無情道,側頭看着謝玉,眉眼彎彎,“我們回去吧。你好久都沒回小則峰住了,火雀又胖了好多,它現在好肥。”

問心禮結束後就有段清閑的日子了。

就跟以前一樣,他能和謝玉日日待在一起。

謝玉同仇靈均一道:“你又喂它了?”

火雀好像已經飛不起來了。

……真的要變成走地雞了。

仇靈均因是靈修的緣故許多人想與他交好。

他也來者不拒,禮物堆幾個儲物戒了:“師兄養的嘛。”

雖然是只很蠢很廢的鳥,但是謝玉養的,“……嗯,我照顧的好不好?師兄誇誇我?”

黑衣少年笑起來極為好看。

白目靈光流轉,神情柔軟。

倒是他與之說話的人冰冷冷的。

水無雙雖然從未見過謝玉。

但知道那是謝無霜,鴻雪仙尊的弟子,仇靈均的師兄,如今風頭最盛的劍宗天才。

不只是實力,謝無霜的容貌決絕,氣質出塵。

下意識摸上了自己的臉,水無雙抖了下,只覺得心冷如冰,遍體生寒。

那是仇靈均喜歡的人麽?

他低頭看了下灰撲撲的自己,牙齒顫栗——與他有天壤之別。

眼眶花了下。

他抽動着鼻尖,頭一次這麽厭惡沒用的自己。

水無雙喜歡仇靈均。

可以說是一見鐘情。

早在入宗那幾天,他在山腰處仰望着那一劍、那雲霧間黑衣滾滾,神光燦燦之人,

管事叫他們別癡心妄想。

可他還是癡心妄想了,他記住了那人的名字——仇靈均。

……接下來的兩次偶遇更是讓他難以自拔。

仇靈均對他并不溫柔。

水無雙其實不介意,他雖然傷心,難過,但是能見到就值得他竊喜了。再說,仇靈均不止是對他這樣,仇靈均性情桀骜,對誰都一樣。

他才知道仇靈均也是會笑的。

模樣乖巧。

心疼到好像要喘不過氣。

他蹲在地上,淚水橫流。

仇靈均喜歡的是謝無霜。

他……永遠都比不上,也成為不了的人。

林小鹿找了好久才找到水無雙,靠近了才發現水無雙在哭:“怎麽了?”

他連忙拉水無雙起來,“蘇師妹又欺負你了?”

“嗚嗚……沒、沒有……”水無雙哭得鼻尖通紅,他抱住林小鹿,哽咽道,“這不關……不關蘇師妹的事……”

林小鹿不信:“怎麽不是她,就她會欺負你。”見水無雙實在傷心,他打住,“好了,好了,別哭了。”

回去一定要告訴陳師兄這件事。

都是無雙太善良了。

……

謝玉的神識覆蓋很廣。

這是他第二次見水無雙……和他不怎麽像。

前世的水無雙和他有八分像,現在充其量只有眼睛像。

怎麽回事?

謝玉看了眼仇靈均,他不知道仇靈均他們和水無雙有何糾葛,但料定水無雙前期不會好過。

仇靈均并非良善之人。

這點,他深有體會。

想法只是一晃而過。

謝玉沒想過對水無雙如何,也不在乎這個人。

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

淩雪峰的守山弟子在和人攀談。

因着鮮少有人理他,他倍感受寵若驚,沒幾句就把謝玉和仇靈均之間的二三事倒了個幹淨。

沈春歸做聆聽狀,善于引導人說話:“是麽。”

他淺笑,溫和有禮,“無霜竟還有這麽細心的時候。”

守山弟子說謝玉曾在山腳下等了仇靈均兩年。

日日如此。

守山弟子也以謝玉為耀,感嘆道:“劍宗弟子都很欽佩謝師叔呢。”

謝玉那樣的人,大概是沒有人不佩服的。

即便連沈春歸都是,雖然只見了幾次面。

淩雪峰常年落雪。

漫漫雪光中唯有青松蒼翠。

有兩人并肩走來。

一黑一白,意外的相襯,沈春歸先是颦了下眉,随即微笑道:“無霜。”轉過一旁,也客氣的叫了聲,“仇道友。”

沈春歸怎麽在這裏?

仇靈均笑容一滞,但謝玉在這裏,他沒翻臉,不鹹不淡的來了聲:“沈道友。”

沈春歸望着謝玉,眸光溫和:“無霜講道對我多有裨益,我亦有感悟……可否叨擾一段時間?”

仇靈均無聲捏拳。

我師兄在乎你那點感悟?

分明是這個無恥之徒想找借口想賴在師兄身邊。

謝玉眸光冷淡。

他望向小則峰,并沒有拒絕:“歡迎。”

沈春歸含笑:“叨擾了。”

說罷,非常溫和的看着仇靈均,“也打擾仇道友了。”

仇靈均:“……”

他皮笑肉不笑,“呵。”

不能和師兄獨處了。

遲早幹掉這個沈春歸。

……

雲不棄在淩雪峰做客。

他也看見了謝玉三人,調笑道:“無霜也有朋友了啊。難得,難得。”

風辭月收回視線:“雲師叔有何貴幹?”

雲不棄是來打秋風的。

劍修都窮,他所有的資源都用來修煉了,全身上下就一把劍值錢:“花尋路受傷了,沒個百八十年是別想養好了,你有沒有什麽療傷用的天靈地寶啊?咳咳,若是手頭寬裕的話,再接濟一下我也是極好的。”

風辭月:“……”

他彈出去一枚儲物戒,順帶把雲不棄踢了出去。

天邊滑過一道流光。

雲不棄在謝玉三人面前掉了下來,滾了一身雪。

沈春歸捂唇咳嗽了兩聲。

仇靈均笑得大大方方:“見過雲長老。”

雲不棄站起來,故作輕松:“你們三個看見了什麽?”

沈春歸沉默。

仇靈均無所畏懼:“我想想,好像是雲長老……”

話音未落,仇靈均被一道靈光擊中,消失的無影無蹤。

雲不棄整理衣衫,和善道:“你們兩個看見了什麽?”

謝玉和沈春歸對視了一眼,一起搖頭。

雲不棄很滿意:“做人就要聰明一點,不要學仇靈均。”

他走了。

沈春歸沒想到劍宗這麽有趣。

他問謝玉:“這是雲長老?真是位性情中人。”略微一頓,“無霜知道仇靈均被踢到哪了嗎?”

最好能踢死。

但想想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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