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死生

“孟紹卿你冷靜一下、冷靜一下，能不能完整聽我說一句話？”

天臺太高，四周的地面圍欄上散布着已經幹成暗褐色的血跡，風吹的破碎的鐵皮屋子呼啦啦響，樓底下是怪物歇斯底裏的吼聲。

孟紹卿的眼睛幾乎沁出血淚來，怒到極處反而語氣平靜，“你用不着拿你那些談判技能跟我這兒浪費時間，再說一百句也沒什麽改變！”

衛旭向前踉跄了一下，想去拽孟紹卿的手，被他閃身避開，努力壓着喉嚨口上湧的血沫子，“你聽我一句，現在做什麽都沒用的，默姐他們肯定希望你好好活着，你聽我一句好不好？”

盡管他的聲音已經帶着哭腔，孟紹卿不為所動，冷哼一聲，“你還敢提我姐的名字，你還敢叫她姐？！你有什麽資格這麽叫？他們希望我好好活着，他們是誰？小桑、明達、你敢一個一個把那些名字叫一遍嗎？敢嗎？”

那一聲“敢嗎”好像炸雷響在耳邊，衛旭終于站不住了，脫力跪到地上，心髒一下一下噗通着幾乎要從嘴裏蹦出來。

他知道那藥很烈，只是沒想到發作的如此之快，可是紹卿、紹卿還沒有安全，要撐下去。

“我、不敢，”衛旭抿住嘴，咽一口血，“我知道我說什麽都沒用，沒用，我信錯了人，我不知道我爸……”

孟紹卿打斷他，“我已經不想提醒你我告訴過你不止一次，你那個爸還有‘媽’，哼！”兀自檢查腰上的爆炸裝置遙控，秦桑、明達、姐姐、胖子……你們都等着，我今天送那些雜碎去見你們。

“是，我不該不聽你的話，”衛旭痛苦地閉了一下眼睛，是自己的執念和奢望，不僅害了自己，也害了這麽多朋友，還有愛人，“如今我已經知道了，求你，跟我走吧，你沒有勝算的。”

“跟你走？！”孟紹卿像是聽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你這白日做夢的毛病仍舊沒好，小爺憑什麽跟你走，你以為你是誰？我看起來就這麽蠢？”撇過頭不去看那個嘔血的身影，“小爺沒心情陪你演羅密歐與朱麗葉，找你的爹媽去！給我滾得遠遠的，不要讓我再說第二次！”

眼角紅光一閃，衛旭眼睛猛然睜大，身體比腦子更快地彈起，拼盡最後一絲力氣把孟紹卿撲倒。

孟紹卿有些愣地從衛旭身下爬起來，把那個人翻過來，腹部兩個彈孔汩汩向外流血，手裏不敢再動分毫，好像動了一分這人就立時咽氣了，眼裏湧出透明的液體，“我叫你滾呢！誰讓你過來，誰讓你？！！”捂上彈孔，滿手的血，“你的能力呢？為什麽不躲開？為什麽？！”

“他們、給我打了針……”衛旭縮成一團皺着眉，也不去捂傷口，特制的子彈，內髒應該都震碎了，沒什麽用，擡手想去給他擦眼淚，“我又錯了，呵~我說我怎麽跑得出來……原來是他們找不到你……我又錯了……你走吧，趕緊走、走！”聲聲泣血！

孟紹卿幫他把手捂到自己臉上，不敢去碰他的傷口，心髒好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狠狠地捏，一次一次又一次，不斷有人離開，“誰讓你來救我的，誰讓你……”終于控制不住內心的慘痛，一把把人扣到懷裏嘶喊，“啊！！！！”

血液的流失好像帶走了體內被注射的抑制藥劑，力量似乎回來了一點兒，衛旭覺得從五髒六腑到神經末梢都在劇痛，這裏不安全，拼命扣住孟紹卿的肩膀把他撲進牆角，“你、聽我說，去北邊，北邊森林裏，咱們以前說過的坐标，有個他們的物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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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紹卿恨的咬碎了牙，“誰要你好心，所有人都不在了，我活着幹什麽？你說，我活着幹什麽？！”

衛旭嘴角微微翹起來，“不需要你幹什麽，我只是不能想象你不在，”身體軟下去，剛才湧出的那一絲絲力量已經耗盡了，“總之，我愛你，不管你信不信，我從未想過要傷害你，你……”

聲音弱到幾乎沒有，孟紹卿縮在牆壁的夾角裏，一顆子彈穿透衛旭的身體紮進他的大腿，血液瞬間浸沒了身下的地面。

整個天臺已經被火力網籠罩住，他竭盡全力在轟隆的聲音裏聽到那幾個字，瞬間淚如雨下，“我一直信你有什麽用呢？不能想象這世上沒有我，但是我已經沒有你了，沒有你們，多自私……”

手臂用力一點一點抱緊漸漸涼下去的那個身體，身後的牆壁漸漸被打成粉末，“你們都這麽自私，我也、不打算再堅持下去了，對不起……”

手指按下去，數公裏外的基地附近騰起爆炸的火光，四周的火力頓了一下，又重新對天臺掃射了一輪，逐個散去。

風很大，硝煙的氣息很快散了個幹淨，血腥在風裏傳的更遠，已經有喪屍開始向上攀爬。

孟紹卿抱着衛旭爬到天臺邊往下看了看，慢慢扯起嘴角，“呵，老子就算挫骨揚灰，也不會變成你們這樣。”

夕陽已經落到地平線之下，最後一絲天光慢慢黯淡下去，東邊的天空已經能看到稀疏的星子，孟紹卿最後看一眼灰藍色的天，回頭貼緊衛旭的臉頰，閉上眼睛，異能自爆，身隕！

終歸我們死在一起了……

★ ★ ★

身體黏膩不堪，好像被裹在沉重的泥漿裏，耳邊是亂七八糟的歌聲，稱得上歡歌笑語……

孟紹卿掙紮在夢境裏，一時是姐姐拎着水果進門，一時是秦桑繃着小臉拆機器，一時是一群人被喪屍綴着玩命兒狂奔……

最後定格在天臺暴烈的風，騰起的火光，暗下去的天光，衛旭身上汩汩的血洞……

“衛旭！”

猛然驚坐而起，忽遠忽近的歡歌忽然清晰起來，跳躍的火光透過半遮的窗簾在牆壁上打出奇怪的光影，右手邊影影綽綽一顆巨大的樹影。

孟紹卿呆住，微涼的夜風鑽進屋子，身上黏糊糊的汗漬被吹幹，涼氣鑽進毛孔，整個人都打了個顫，順着風飄進來的還有甜膩的奶油味兒混着烤肉的鮮香……

不知今夕何夕。

屋門被拍的砰砰響，孟紹卿條件反射地四處看，想找個趁手東西當武器握在手裏。

還沒從棉被裏掙紮出來，門呼啦一下被拉開，胖乎乎的中年女人端着個托盤進來，笑聲響亮，“哎呀，小孟你醒了，不醒我也會吵你起來吃飯的，如果退了燒出去跟朋友們玩玩兒吧，悶在屋裏對身體不好，喏，隔壁那個小夥子的生日蛋糕。”

女人動作麻利，絮絮叨叨放下一碗粥兩碟小菜，一塊蛋糕，轉身一下子拽開窗戶，淺淡的花香就和着涼風湧進來。

孟紹卿還在愣着，那女人見他只穿了一件單衫，四處尋摸了下，拎起窗下沙發上的一件外衣兜頭罩過來，“呼吸一下新鮮空氣是好的，但是也不能再着涼。”

孟紹卿閃電般擡手擋住她探過來的手，想起這個是健康的活人，立馬放松下來，接過衣服。

胖女人完全不在意，松開衣服拿起托盤，“小夥子就是恢複的快，要是出去遛彎兒，碗筷就給我帶到廚房，實在懶得動，就丢在這裏好了，明早我再來。好好休息。”

直到門被風吹的嘭一聲關上，孟紹卿才從呆愣中醒過來，跳起來趴到窗邊，院子裏石砌的火坑裏面一堆篝火，一群年輕男女有來回蹦跶跳舞的，有烤肉聊天喝酒的……

很掐了自己一把，疼！

夢游一般坐回床邊，看着揉的皺巴巴的枕頭，條件反射地伸手在底下摸了一把，果然有個手機。

按開，2041年8月19號……

一串大大的備忘橫在屏幕中央，晚八點吃藥，消炎藥兩顆，感冒藥三顆。

太陽穴突突地疼，久遠的記憶慢慢跳出來，孟紹卿四顧整個房間，從抽屜裏摸出遙控器，按開。

貼在牆上的電視一體機刷一下亮起來，停在的頻道是華夏某省的娛樂頻道，現在一重啓立馬接着播放，主持人元氣滿滿的聲音響起來，【啊，他掉下去了，這是今天第五個第一關就掉進水裏的選手……】

點開菜單欄，最上面的時間條：2041年8月19日21:04。

這是，自己研一暑假出去旅行住的那個客棧，已經過去了十多年，記憶早就模糊了，不可能夢裏那麽清晰，孟紹卿呆滞地在屋子裏走來走去，每個東西都要拿起來摸摸翻看一番，不能确定自己猜想的那個原因是不是真的。

分明，前一刻已經自爆，那種從神經末梢開始蔓延到身體內部的疼痛，難道是假的嗎？

直到叮咚一聲，電視屏幕右下角彈出一個紅色的新聞條【快訊，太平洋海域發現大漩渦，衛星顯示海嘯正在向世界各地海域擴散，原因正在查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