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紅糖

幾日。

剛結束一天拍攝的宋知清剛推門，身體動作便止了住。

她望向自己位置上的醫藥箱、保溫杯、面包跟牛奶，一時有些愣神。

才下過水、傷口還沒好全的手隐隐作癢。

微绻起五指，她左右瞥掃不時路過的工作人員，輕動動唇。

是有誰放在她這裏的——

嗎。

啞然壓下這話的她咂摸幾許，邁步上前。

視線緊盯桌上的那些物品，眉心皺得越發有些深。

官方有錢，直接包下這片場地。

大門也貼了她的名字，應該不會有人送錯東西，這裏最近幾天拍攝的藝人只有她。

思忖須臾，她的目光微斜，最終落在面包下壓着的便利貼上。

字跡清秀大方，話語簡短到位：喝了以後好好休息。

挪開面包，當那張淡藍色便簽伴這八個字完全展露在面前的時候，她猶豫一瞬才拿起。

宋知清抿唇，眼睑斂起，将桌上的這堆東西盡收于眼內。

鬼使神差地，仿佛預料到什麽，她打開保溫杯湊近聞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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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時，裏頭熟悉的生姜紅糖水充斥鼻內。

且生姜味不重，是她在生理期時段最喜喝的那種。

捏住保溫杯的手不自覺用力，将冰冷的手心貼合在瓶身汲取溫暖，心間也是忍不住跟着暖洋洋的。

雖然不知道是誰，但有人能如此細心主動，她頗覺因拍攝而被水泡腫的傷口也不大疼了。

淡淡香甜自舌尖擴散開來，記憶深處的味道被隐隐勾起。

她伸手觸觸那張便簽紙，逐一劃過還沒幹多少的字跡。墨水暈開在紙張，沾染在指尖。

微歪腦袋，她緩緩重新看過那八個大字，總覺得一顆心髒跳得好快，奇妙的感覺時不時會如小電流般冒上心頭，像是身體比意識先發覺到什麽。

喝了以後，好好休息。

眨眼，黑眸轉至眼尾處。

悄然思忖開的思緒一發不可收拾。

以。

腦海靈光乍線的她兀自攥緊拳心，從邊上的背包裏拿出最近一直在用的筆記本。

——幾乎完全對上了。

葉以舟的“以”字。

心跳好像驟然間漏掉一拍，接後跟着的節奏裏重且沉緩，胸口積壓不知出于何種緣由的悸動。

“字跡還沒有幹多少。”宋知清呼吸滞停須臾，拿起那張便簽和本子往外跑出去。

光腳拍攝後的她只穿了一雙拖鞋，跑起來極其笨拙。

索性幹脆的，她直接将鞋拎起，光腳往前沖。

止步在走廊盡頭的窗戶口往下張望，說不出來這是種什麽感覺。

邊焦急探尋，邊拿出手機點開通訊錄，找了一圈葉以舟的名字。

但都無果。

想起宋浩然是個什麽性子的她攏攏眉心，在下秒又即刻找到“黑名單”一欄，快速點進去。

看也不看的，她向裏頭唯一個號碼撥了出去。

心跳聲砰砰不絕，似乎一聲響過一聲，快到宋知清覺得自己的心髒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

電話那頭的忙音持續好一陣都沒人接。

時間流逝不停。

她往窗戶下瞄，在這幾秒裏更深層回憶起有關紅糖水的那種熟悉感。

她很早就喝過幾次，都在久遠的高一上半學期那時候。

也同樣和今日情況一樣，無從得知是哪個好心人送她的。

唯有的絲毫線索，只有那位好心人留下在杯身的便簽。

話語總是簡單幾個字，但又準确無誤地交待了所有事，與剛才休息室內見到的留言風格如出一轍。

嘟嘟嘟——

電話還處在忙音之中。

無人接聽。

再播了一個過去。

宋知清眨眨眼，不安地咽過幾次口水，早就萌芽的念頭再次出頭。

她很早之前就認識葉以舟，這件事是肯定的。

忙音之後，是重重一聲“滴”，電話被了然挂斷。

與此同時，她捕捉到正在下邊的某個身影。

一身簡單素淨的黑白色，腦袋上戴着黑色鴨舌帽，手裏除了手機還拎只貓箱。

站得筆直，好像在和對面言笑晏晏的女生說些什麽，臉上是面對她時從沒有露出過的笑容。

還沒完全回神，宋知清無覺揚起的唇角已然抿起。

幾乎是弧度才有，就被她控制着壓掉，而她本人似乎還沒什麽所覺。

“葉以舟！”

攥緊淡藍色的便簽，抱牢本子，一口氣跑下樓沖出去的宋知清氣喘籲籲地手撐腰，做了好幾遍深呼吸才算是平複點急躁和氣急。

出聲之後她又帶幾分後悔正身，下意識在前面男生轉過身之時挺直脊椎，如學校外見到班主任的乖巧學生。

黑眉下的瞳孔懶散瞥眼，藏在帽中的劉海讓他得以露出飽滿的額頭，無聲就這麽望着宋知清間讓少年人多了幾分在她面前自覺收起的銳利。

幾分鐘內，這裏就只剩下葉以舟一個人。

在他沒什麽波瀾的目光中，宋知清下意識抓緊衣擺，無措在細枝末節處展現的一覽無餘。

“我、我……”

她腦子有點卡殼，久轉不過回路來，只是啞然張張唇瓣，幹幹重複單一字眼。

清嗓的同時欲整理散亂開的思緒，卻在還未開口前，葉以舟徑自朝她上前走過來，貓籠裏的湯圓跟着喵喵叫兩聲，激動明顯。

緩上前的那幾步，被傍晚夕陽照着的挺拔身姿于地面投下陰影。

葉以舟到跟前的時候，宋知清還從恍惚中沒回過神來。

那個女生呢？

“喵～”

“咳。”她須臾別開臉輕咳一聲，舔舔唇角輪廓，對面前的葉以舟露出個友好客套的笑容，“挺巧啊，葉同學也來這裏游玩嗎。”

話落，她便注意到葉以舟濃睫下的瞳孔轉了轉。

順他的視線後知後覺往邊上大橫幅拉着的“包場”二字看去的宋知清，猛覺血液自腳底上湧，直往她頭頂沖。

熱又上腦。

“咳。”又是一聲緩解尴尬所用的慣用過場。

這次的宋知清比較開門見山：“葉同學，請問我休息室的紅糖水以及面包那些，是你送的嗎。”

雖是疑問，語末陳述的下頓，卻暴露了話裏的端倪。

葉以舟默聲側臉，放下貓包摘了帽子點點頭，承認的十分幹脆。

“那……”

看進葉以舟那雙黑眸裏，宋知清的這起出聲不由染了微妙顫音，微微昂起些的下颌裏皆藏難掩的激動。

揚唇對葉以舟笑得明眸皓齒，無覺絞纏在一起的手指層層扣住她難以言說的緊張。

身邊人揉揉自己蓬松的頭發，撩起劉海又将手中黑色的鴨舌帽輕松戴回頭頂。

好像猜到她想說什麽，他搖搖頭，否認的也十分直接。

一時間，宋知清看着拎起貓包繼續往剛才方向去的葉以舟，有些愣神。

他的背影在夕陽下被拉得更為高大起來，和方才向自己走來的那幾步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淡橙色灑滿全身的他在這時，莫名看起來又些許落寞。

持續遲緩，宋知清攥緊手心，從葉以舟身上把目光掃到貓包裏的湯圓上。

它正乖巧趴坐在那，神情懶散，如在自己家般放松。

不住回思之前在其他地方，也見葉以舟将它帶在自己身邊好幾次的宋知清眨眨眼。

耳邊是風聲穿過葉間的簌簌輕響，随之帶起的還有幾片落葉。

洋洋灑灑，飄落進宋知清視野，将遠處人的背影襯得孤冷漸深。

“葉以舟！”

她再喊了他一聲，行動比想法快。

回味的時候，已經跑到他身邊。

葉以舟拿着手機，正好給剛才的陌生來電備注好“宋知清”三字。

餘光快速的一瞥裏，正好被宋知清本人收盡眼內。

規矩嚴謹的三字大名，與自己給他的備注簡直如出一轍。

尴尬中，她忍不住低頭勾勾唇，然後又憋笑道：“留下來吃個便飯吧，就當謝謝你給我送紅糖水了。”

話音才落，遠處便響起導演拿擴音喇叭提醒大家放飯的大吼聲。

“盒飯到啦！”

盒飯……

宋知清腳趾一繃，恨不得當場扣出個地洞鑽進去。

不同于她的羞赧。

深覺自己整個人都要燒起來的宋知清，用餘光掃向對面人淡然如常的模樣，心裏暗暗再度後悔自己的開口。

他或許是來這裏給自家小女友探班的，她忽然跑出來插個一腳做什麽。

啧，真笨。

此話展開，她咬唇，腦海滿是葉以舟剛才對那個女生笑得燦爛的樣子，心裏不由将現在和剛才的他做出個對比。

——差別挺大。

從見到她現在，也依舊是淡漠無比的樣子。

思及此，宋知清又開始懊惱自己的逾越。

和葉以舟，除了是普通認識的人之外，就只有債主和還債人的關系。

私下裏的交集，在還清錢之前，不必要的還是能免則免。

思緒跳得快且亂，多到宋知清絲毫沒看到葉以舟的點頭。

眼神四處亂瞟的時候，她的眼內忽闖入軟軟彎身，歪下腦袋好奇看她在想些什麽的葉以舟。

劍眉星目，俊秀俏麗的面龐就近在咫尺。

說不緊張是假的。

即便半處在娛樂圈，見過圈內太多容貌絕豔的人，可都依舊比不上這一眼裏的讓人心跳加快。

下午落日自葉以舟身後悄然照耀過來，将他周身襯得金燦燦，整個人看起來比平時溫柔慵懶不少。

砰的一聲。

宋知清感覺自己腦海有什麽東西倏然炸了開，炸的她腦袋暈暈乎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