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聲音

飯桌上除碗勺的輕輕碰撞聲，再沒有別的響動。

宋知清和葉以舟對桌而坐，小心且慢動作地往嘴裏送他早起給自己煮的粥。

越回思越覺得尴尬和羞赧的宋知清眨巴眨巴眼睛安靜瞥瞥葉以舟，将垂眸認真在喝粥不知道出神在想些什麽的他這樣子收進眼內。

面無表情着往嘴裏無情送一勺又一勺紅棗粥，和不怕燙似稍微吹吹就嚼吧嚼吧咽下去，默聲裏顯出幾分莫名的倔強，看得宋知清不知道該做何心情，腦海思緒混亂。

她現在是溫二女朋友，作為葉以舟的朋友和他象征性吃頓飯感謝感謝，之後還是馬上離開這裏回去公司比較好。

方才幾語理清楚昨晚發生事情的宋知清抓抓衣角，慢慢嚼甜度适度的紅棗粥時眼神經常會落在對面葉以舟紅腫的手上。

雖然已經被他自己上過藥也冷敷過了，但左手的整個肉眼可見的燙紅還是沒有消下去多少。

想到葉以舟的職業是個電競選手宋知清就頭疼，非常能換位思考地将自己代入角度。葉以舟被燙傷的手就相當于她的嗓子，這樣同等重要的地方受傷……

到後面她驀然捏緊瓷勺，冷不丁和沒有前奏就擡起腦袋來與自己安靜撞上視線的葉以舟對上。

将口腔內生理性分泌的唾液快速咽回肚子，宋知清鼓鼓腮幫慢慢垂下眼簾，接後又跟随着緩緩低下腦袋躲避葉以舟的目光，頗覺他倆現在的處境有點尴尬。

不，應該說是相當尴尬。

凝重氣氛悄然彌漫中，宋知清快速眨巴兩下眼睛試圖找尋點話題。

掩唇輕咳聲确認嘴裏沒有東西了想開口，卻跟前人倏然在她張唇未出聲的同時起身準備去廚房繼續盛點粥。

眼疾身快的宋知清直接起身，自告奮勇地擡高手對葉以舟道：“我幫你吧。”

說着，她還裝出舉止大方的模樣勾勾唇角，實則看向葉以舟的視線有點躲閃：“啊哈。”最後見葉以舟始終站在原地沒有什麽回應，她還幹巴巴繼續扯扯臉上笑容想給自己造個臺階下場。

偏偏葉以舟和個反應非常遲鈍的老人似，好久才點點頭将自己的碗伸過去給宋知清。

接手時候，他明顯感覺宋知清往自己另只被燙傷的手瞄瞄，臉上表情須臾變得心虛。

懵懵懂懂注視對方進去廚房的身影，他無奈笑笑明白過來她在自責些什麽。

等待宋知清過來的幾秒，他坐回原位擡手瞅瞅自己看起來挺紅的左手，內心有點擔憂之後的秋季賽。

倒也不是擔心手在那個時候還不好，只是最近段時間戰隊事情發生太多變故，導致他們隊沒有出色打野的情況下這任務的角色便自主落在他肩上。

想到這點，他就用另手撐住腦袋看向還散落在沙發那處的大堆打野資料上。

方星轉去了另個戰隊，如果能填補上他們的打野位置那也挺好。K隊一走NAME作為少了核心的戰隊确實整體實力會下滑，之後的配合也得繼續和新加入的人慢慢磨合，就像最初他頂替上另個人直接和他們打比賽時候的那會兒一樣。

所有東西都得重新來一遍，需要莫大勇氣和耐心。

回思到深刻部分的他不由捏捏眉心，有些累的嘆口氣。

站在小鍋前的宋知清有點蒙圈。

她硬着頭皮砸吧砸吧唇角忍住不去看後頭的葉以舟，否則直覺兩人間越說話越會變尴尬，還是這樣保持現狀比較好。

“我去。”她暗自抹把冷汗，不知道葉以舟還需要吃多少。

之前和NAME他們待在一起吃飯的時候好像都看他吃得挺少的，所以方才那一碗之後是不是就差不多飽了，只需要再吃一點點呢還是怎麽樣。

在這種問題糾結起來的宋知清對自己也是有點無語。

管他呢，就當他沒吃飽然後再盛一碗不就好了，反正為謝謝葉以舟她也本就打算留下來洗碗的。

麻溜兒将空碗填滿甜粥的宋知清剛從廚房邁步出來，就看見葉以舟趴在桌面好像睡着了。

輕輕靠過去叫聲他名字——沒有反應。

宋知清蹑手蹑腳跟做賊似将手裏東西放下在他身邊，接而又坐回到原位置舀一勺甜粥想往嘴裏送。

那勺停在唇邊，如她思緒般慢慢停住在此刻。

她咽下口水又起身，整個動作都放得很慢且輕巧，緩緩環顧四周将身邊畫面收入眼底，找尋可以蓋在身上取暖的毛毯之類。

須臾瞄到沙發那處被子和枕頭的宋知清迷迷糊糊。

走到那處跟前，好半晌才蹲身注視會兒回神。

來這麽久除葉以舟提到的保姆阿姨就沒有別人了。

而雖然提到過很多，像葉以舟這麽忙的人估計也沒有空打掃這麽個房子的情況下，估計能住的房間也就只有一個。

擡手摸摸那床毛毯，在心裏暗暗譏諷自己什麽時候眼瞎到這種地步，居然在現在這會兒才發覺出這點。

将毛毯好好蓋在葉以舟背上，宋知清無聲嘆口氣站在他身邊又瞄眼那處沙發。

雖然挺大的，但睡他一個大男生估計還是有點擠。

思忖着這個，再低頭看看自己身上這套明顯是按照他身形來買的新男裝衣服有點出奇好笑。

甚至現在算是自己名正言順男朋友的溫二家裏還沒有留宿過的宋知清，昨夜竟然在醉酒後被葉以舟帶回家好好照顧了一晚，然後還光明正大睡在他房間、躺在他床上一夜。

越思忖其中深度的宋知清越覺得腦子混亂。

說實話，她現在對于溫二當初那個告白還有點沒反應過來。

有些時候看着溫二的她也偶爾會恍惚，自己到底是對于他的那種喜歡。為什麽分明有心跳加快的感覺但卻并不常出現，而且只有最初他隔發絲親吻自己額頭和一起看煙火的那會兒最為明顯。

之後的，都像是可有可無的平淡，她也挺不習慣溫二一直纏着自己，有點阻隔了自己學習和練習時間。

宋知清長舒口氣，拉開椅子坐在葉以舟身邊保持沉默。

偏頭安靜注視着他，腦袋歪歪地就這麽将他睡顏收入眼眸。

先前在北方的很多個時刻，在還沒遇見溫二以前，她其實想過很多次他。

之後重新遇見溫二後，那種感覺便消失了。尤其答應和溫二在一起後，他們和正常情侶般日日相處在一起的時段，她幾乎像是将葉以舟完全忘記一次都沒有想起來過。

當然，除那個雨夜發覺身邊真實有被人跟蹤的那天。

無盡緘默裏，宋知清随手扒拉開邊上的書本。

裏頭密密麻麻，滿是葉以舟在上面記的筆記。

她将書翻回封面仔細看看上面的大字确認是“道德經”沒錯，但裏面卻又滿是有關電競內容的筆記以及記載，還有些她看不懂的專業術語，比如cd是多少，最佳進攻野區秒數的多少。

好多東西她都讀不懂，但又仿佛被好奇心驅使自己繼續往下看去。

一頁頁往下翻，發現葉以舟寫了好多筆記。

字跡非常清秀，讀來是種別樣的享受。

看着看着，忍不住有點無聊的宋知清有要不要将桌面收拾收拾後離開的想法。

她的手機不知道掉哪裏去了，可能還在當時飯局那邊忘記帶回來，總歸一夜聯系不上會被溫二他們擔心就是了。

而且還有她爸媽和弟弟那邊，之前說了去公司忙完之後就會回家吃飯，可驀然回味發現自己到現在這會兒都沒聯系過他們。

越想越覺得頭有點疼的宋知清揉揉太陽穴，眼神劃過桌面，最後又停留在葉以舟那邊幾秒。

安靜注視中，他的一起一伏她都可以清楚分辨出并完好收于眼內。

濃密的長睫毛偶爾會輕輕眨眨，不知道是夢到點什麽內容，看起來莫名有點像個寶寶似着急。

盯着盯着就出神的宋知清手杵在下颌，默默認真端詳起葉以舟這張臉，擡手隔空虛虛從他眉眼描繪。

每一筆仿佛都跨時空地真實落筆在心間，眼內無覺泛起波瀾。

宋知清又将葉以舟的名字在心裏安靜念出遍，随後淺淺舔舔唇角，歪歪腦袋看向別處又很快将視線別回來。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的話，她或許有些确定自己并不會做那種答案，可惜時間并不可以随心所欲而來。

身邊葉以舟動動指間，被燙紅的那只手可能有些癢，被他抓得傷痕道道。

直到睡夢中的他将這動作清楚做在她面前，注意力慢半拍在別處的宋知清才對此有所察覺。

她伸手抓住葉以舟抓撓的手，而後慢慢貼近他些幫他輕輕吹吹燙傷的那只手。

手背處傳去涼風似乎成功讓葉以舟癢意好不少，只是稍微掙紮幾下就沒了拼命想抓撓自己另只手的欲望。

幫忙吹過幾下後，在他還想動手抓撓的時候宋知清伸手在他手背處輕輕用手指來回摩挲，以免他大力地抓破自己皮膚。

葉以舟很白，甚至比宋知清還要白一點，天生的冷白皮使得身上的緋紅更甚，看得她心裏愧疚愈加。

早知道她應該看清楚來人再動手的。

要是之後訓練收到影響，那她心裏會更過意不去的。

而且他們現在關系有點尴尬，今天之後她不知道還可不可以像這樣再和葉以舟相處。

淺淺幫葉以舟摸摸泛癢手背處的宋知清模樣逐漸懶散，最後幹脆一手杵着腦袋斂眸安靜注視他。

乃至于跟前人睜開眼睛和自己對視的瞬間，宋知清竟然還有點心如止水地沒反應過來，只是平平淡淡地眨巴眨巴眼非常平靜地與他繼續相望。

默聲裏，唇角一軟再被葉以舟吻住才回神的宋知清，塵封多年似的心髒忽撲通撲通上下跳個不停。

僵住時分比起着急推開葉以舟，更為讓她慌亂的想法剎那冒上她腦海。

難不成她對溫二其實……

趕緊奪門而出甩甩腦袋清醒的宋知清任憑屋內葉以舟追出來想和她解釋說明，就都只是微側身對着他搖搖頭，腦子裏非常混亂。

冥冥中卻又很清楚一件事。

她是喜歡葉以舟的。

不然看了那本日記後，也不會選擇将日記中的關鍵內容撕下兩頁後再寄還給他，只為保持沉默地幫他掩埋污點。

同樣的，她也明白葉以舟喜歡自己。

只是現在狀況實在有點剪不斷理還亂，需要時間來梳理。

風吹亂她的發絲，宋知清站在街邊裹緊些身上外套，身無分文也不認識路的情況下絲毫不知道該怎麽辦。

借電話打給爸媽嗎，那現在這種處境又該怎麽解釋。

好多事情又積壓在一起，催得她一個頭兩個大。

心覺煩躁地剛回過頭，就見葉以舟站在大廳裏頭的邊角位置偷偷注視自己。

頗覺無奈地撩把頭發朝那家夥走過去，控制不住地有點兇巴巴：“借點錢給我！”

面前人聽了模樣更顯委屈可憐，捏緊衣擺搖搖頭後別扭地打手勢，示意她要不先跟他回去從長計議。

宋知清仍舊生氣：“從長計議什麽呀，我跟你又沒發生什麽，就算發生什麽我也會對你負責……”

話語頓在一半。

她尴尬頂頂腮幫低下腦袋，撩把頭發将自己面頰遮住。

什麽玩意兒啊，她都在亂七八糟說些什麽呀。

努力穩住心态地深吸口氣後長舒出來，宋知清有點厚臉皮地對葉以舟賠笑，提起件躺在記憶角落很久的事情。

“話說今天不是你十九歲生日嗎，祝你生日快樂啊，要不——”微微拉長尾音，眨巴眨巴眼睛看向葉以舟，很好利用起自己這張臉和葉以舟喜歡自己的心，“要不我去做頓飯作為送給你的禮物，順便感謝感謝你昨晚大義收留我吧。”

邊說還邊以有淩亂美感的側臉對葉以舟，将他當做攝像機般自然營業，動作話語皆帶點小心機。

沉浸宋知清還會留下來的喜悅中的葉以舟半點沒看出來，甚至臉上表情已經有點不受管理，唇角是怎麽也壓不下的開心弧度。

他捏緊衣擺點點頭，随即又将手中外套給宋知清披上，示意她外面冷，雖然是七月份，但陰雨天氣的早晨這會兒還是會感覺有點涼飕飕的，更不用說葉以舟租房的這地方24小時都會開冷空調。

幫宋知清輕柔披好外套，眼眸中的笑意很深。

并肩回去的路上宋知清有點沒話找話，眼神時不時瞟在葉以舟上下微動的好看喉結。

“原來你可以發出聲音啊，”眨眨眼，心覺不妙地換個說法，“其實可以另種方式說話啊，你當時那聲我就聽懂了。”

話語出去又覺有點不太對地摸摸鼻尖，認真低頭道歉，和葉以舟在安靜電梯內沉默：“抱歉，我不太會說話。”

長久的緘默後，葉以舟才在電梯到目标樓層時拽了她衣袖邁步往前，接後莞爾一笑着朝她點點頭。

反正這話她也沒說錯，他并沒什麽好生氣的。

而且聽她說這話的時候，他莫名有種雀躍感。

頗覺還挺不錯，起碼現在他還有她在身邊，自己的十九歲生日也能認真再和宋知清在一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