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小少爺說走就走,在定下學校後的第二日便買好機票,講要等渡過周末再離開。

他日日無須上班也無什麽正經的事,早就不以周末與否來區分時間,方展猜他嘴上說着想早點走只是嘴硬,便也不拆穿,只是日子越近,他越發覺小少爺的異常。

往日裏還喜歡拌嘴,最近卻幾乎是百依百順,視線仍舊總在自己身上停留,但每每回看過去,對方就要麽在走神要麽是回過神後的惴惴不安。

他不想兩人分開前還要有隔閡,便開口詢問。

知道他不會老實回答,又加以威脅,

“你要是不說清楚,後天我也不去送你,等你出國,我剛好可以安心忙工作,不用時刻把你放第一位。”

江宴升聽了卻只是笑着插科打诨,

“那我現在在你心裏豈不是第一位?”

方展不答,他的笑容也漸漸僵硬。

昨晚和德國那邊的公司開會溝通miller的債務問題,一直忙到淩晨五點京市這邊都快天亮。

中午小憩,方展躺在公司休息室內的單人床上,小少爺來扯他袖子,他便掙開,

“別鬧。”

江宴升沒出聲,又改變去拉他手的動作,只伸手勾着他襯衫袖口那一點縫隙。

只是剛一碰到,方展便直接起了身,聲音仍是溫和的,态度卻明顯帶着疏離,

“我去沙發上休息,下午還約了人一起爬山。”

江宴升看懂他的意圖,便跟着方展走到沙發旁,等他躺下就在旁邊蹲下,手搭着沙發的邊,用一貫讓方展心軟的态度小聲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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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沒有事瞞着你,你別生氣了好不好?”

他心裏已草木皆兵,語氣堪稱祈求。

方展快控制不住想睜眼哄他,但知道事情不講清楚,就永遠不會過去,便置若罔聞。

一直到下午一點鐘,江宴升窩在沙發腳,如同獨自在角落裏發黴的蘑菇,等看王嫣送來運動服,他才啞着嗓子出聲,

“有我的衣服麽?”

王嫣看向方展,方展不想別人看見江宴升這幅模樣,叫她先去車上,回他,

“什麽衣服?”

“你不讓我和你一起去麽?”

方展仍态度客氣,

“我帶你去不合适,雖然可以介紹你是助理,但你能保證安安分分的就在旁邊站着麽?一次兩次也就算了,總被別人看到,他們在背後...”

“我可以。”

方展嘆了口氣,

“可是我不想,宴升,你想清楚,我給你時間。”

他的手已經壓在門把上,卻留心聽着身後的動靜,然後打開門,感覺到小少爺将自己摟住。

江宴升自我折磨的快要發瘋,他将方展壓在門上,一反最近的柔順,用手抓着方展的頭去親吻,束着方展的力道幾乎讓他有些疼了。

方展皺眉,他又犯錯般松開他抵抗的唇,一點點輕柔的舔舐,眼中是極度缺乏安全感的潮濕,

“你之前...為什麽一直躲着我?”

方展以為這件事已經過去,聽他詢問,有些意料之外,

“就這件事?”

不止,可是在他不敢問出口的話裏,這個能排最末一位。

這還是因為方展在宴會那晚後便不再不情願的抗拒。

江宴升點了點頭,

“你不說清楚我不舒服。”

王嫣打電話來催,方展打量了一下他的衣服,

“你去換雙鞋,等下我邊走邊和你說。”

江宴升提起來的心稍微降下,他小聲道:

“我沒有帶。”

方展在他頭上敲了一記,

“幫你準備了,在休息室,你自己去拿。”

小少爺終于滿意,轉身快速的換了一身。

和方展約了爬山的老總是個中年男士,因為不算什麽正式的會面,還帶了妻子一起。

方展和江宴升走在前面,老總和妻子體力漸漸不支,便叫他們先走。

水泥臺階分開兩邊晃動的碎金色,江宴升雙手插在口袋裏,亦步亦趨着指控:

“哪裏需要助理,那位老板也帶了家屬。”

方展好笑,又思索如何和小少爺開口。

他伸手去抓随風散下的一片楓葉,夾在指尖端詳形狀,發現沒有蟲洞也無斑痕,随手遞給小少爺,講,

“我去醫院那天的前一晚,接了個電話。”

江宴升聽他承認,竟覺得也沒有想象中那般難過。

他笑:

“和柳老師?”

方展看了他一眼,

“你怎麽知道?”

江宴升低頭也去瞧那枚楓葉,

“我問他有沒有告訴你我是個瘋子。”

行到臺階的一處緩臺,兩邊欄杆下帶着座位,方展停下腳步,

“所以你害怕我是因為這個躲你?”

江宴升咧嘴笑開,

“不是嗎?”

他想坦然的對上方展的視線,見他盯着自己又不自在的回避。

方展搖了搖頭,

“是我想起了一些事情。”

“我之前沒有和你講過,我在8歲的時候發過一場高燒,醒來後就忘記了從前的所有事,我母親擔心我想起來不愉快,也就沒有想過幫我找回。”

江宴升認真的聽着,随後訝然,整個人像被從天而降的禮包砸到了腦袋,暈暈沉沉。

“柳老師那晚說江齊查到當年和你一起被綁的人是我,我腦中一片空白又覺得驚喜,所以晚上和你發生關系。”

“第二日早晨去詢問我母親,又去找了心理醫生催眠,所以你醒來看到我的時候我精神狀态便不是很好,你問我發生了什麽,我尚未恢複記憶也無從開口,總覺得和你說了也缺少那份實質的欣喜感。”

“後來因為催眠的後遺症暈倒,被送去醫院又清醒後反而覺得腦中晃過一些片段。”

他一頓,

“我本來挺高興的,還請了假打算陪你,結果你轉身就走...”

江宴升恍恍惚惚,

“那躲着我呢?”

方展裝作尴尬,視線向一邊瞟,

“你那天做完就哭,我以為你實在不願意,而且...”

他想了想,這次帶了幾分真心實意,

“我一想到小時候自己帶你逃出去的那麽不容易,就想着現在長大了怎麽也要更寶貝你才對,我沒看着你長大,但是想你以後走的平坦一點。”

“宴升,我想對你珍而重之。”

江宴升腦子裏反複蕩着這句話,靈魂出竅般的跟着方展繼續爬上山的階梯,又到一個緩臺,同行的老總和妻子追上了他們,兩人不便再說些私下裏的話。

在農家館吃飯時手機震動,方展和那位老總也開始商談正事,江宴升打開,發現是江齊詢問他出國的事。

只瞄了一眼,并不打算回複,剛準備鎖屏,卻又看到發現群裏蹦出一條新消息,

【傅書記家的兒子最近是得罪誰了,華工競标失敗,這怎麽也得虧個兩三億吧。】

傅書記的兒子,正是那晚泳池邊傳喬睿和方展八卦的人。

他福至心靈,點進去看到屏幕右上角标着99+新消息的綠色小字。

一點點往上滑,大都是沒用的八卦閑談,中間有一條艾特自己吃飯的消息曾被自己忽視,他順手滑過,又發現與那消息隔着幾條,有人發了張照片。

【這是不是江哥他對象?】

【好像是嘿,這是在哪,高爾夫球場?】

【在休息大廳碰上的,喬哥好像也在,我去打個招呼。】

越公開的場合越适合找借口偶遇,前腳剛有方展和喬老二借宴會談事,江宴升剛升起來點的信心又瞬間被壓了下去。

他終于想起一個問題。

按方展的說法,柳老師的電話是在發生關系之前...屏幕上的數字跳了一下,讓江宴升記起在德國時手機上依舊沒變的漢字和阿拉伯數字

——國內的 9號就是德國的9號嗎?

他竟會忘記時差。

對數字敏感,又被數字欺騙,亦或者...他仔細去想當時的細節,卻發現印象裏只剩下方展剛剛的描述,其他的畫面都像從未出現在他腦海裏過一般消失了。

他低頭有些焦躁的戳着盤中牛肉,開始懷疑剛剛聽到的話會不會是自己腦補出來的,就像那些總會被自己忘記的事情,像突然出現的幻象。

方展真的說了要對他珍而重之嗎?

他哪裏值得呢?

明明是他救了自己,又不是自己救了他,有什麽好寶貝的?

每一句都開始被打上問號,他驟然站起了身。

椅子和牆壁碰撞,刺耳的聲音很快消失在農家館不算安靜的環境裏,但他們這桌的人都擡頭看他。

方展抓住了他的手,問,

“怎麽了?”

江宴升張口,又閉上,他坐回原位,

“沒事。”

飯桌上的氣氛卻陡然尴尬起來。

方展幫他扶起倒下的杯子,用紙巾擦幹狼藉的桌面,重新拾回話題,隔着桌布在桌下握住他的手,對面的老總和妻子也都出于教養并不多看,江宴升卻覺得時間變得無比漫長,耳邊只有無盡的嗡鳴。

在傍晚回去的路上,夕陽透過玻璃,橙色的餘晖撲灑在高樓大廈間,方展猶豫又猶豫,試探的詢問小少爺,

“你有沒有想過...”

他又咽了回去。

剛發現不對就勸人治療,怎麽都透着嫌棄的味道。

江宴升卻沒空仔細分辨,他想問方展是不是真的對自己說了要珍而重之,喬睿的事又是不是有誤會。

但他越想越焦躁,最後想起外公,他呼吸穩了下來。

冷靜,江宴升,你沒事,你剛剛只是太激動了而已。

他扯起一個微笑,又覺得自己可能看起來就像個怪異的小醜,方展一直在後座握着他的手,他便轉頭看向窗外,盯着玻璃上的影子,叫他的名字,

“阿展。”

方展看向他,

“怎麽?”

另一只沒被握住的手偷偷攥緊。指尖掐進肉裏帶來疼痛,告訴他現在這是真實的畫面。

他滑稽的笑,

“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看看我的外公?”

方展僵了一下,沒有直接回答,

“你想我和你一起去嗎?”

反問一般就代表婉拒,就像疼痛代表清醒。

江宴升眨了眨眼,堅持問了下去,

“我想。”

外公和江齊幾個字對江宴升來說還算親人,對方展來說卻恰恰相反。

即便他現在可以從旁觀者角度去看望,但叫他去看着他們對另一個人展示自己得到過又失去的親情,也未免過于殘忍。

他不想與他們相見,甚至有點害怕。

江宴升見他沉默不語,反而平靜下來。

果然,疼痛才是真實的。

方展斟酌着道:

“我一直很敬重姜司令,貿然聽到要見面,我怕他會不滿意我,所以有點緊張。”

江宴升笑:

“沒事,我也就随口一提。”

方展不動神色的舒了口氣。

江宴升覺得好笑,方展每次都以為自己掩飾的很好,其實他不知道,每次他緊張的時候都會下意識的去盯着對方,看上去反而像極為自信咄咄逼人一般。

他想着想着,又很快笑不出來了。

夕陽很好看,但與他無關。

作者有話要說:  小江加油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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