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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了。

是雨夾雪,輕飄飄的雪花伴随着冷雨,寒風呼嘯而過,步行街上滿是泥濘,幾乎所有行人都戴上帽子,往暖氣開放的大樓裏鑽,蘇半糖撐着傘,指尖凍得發紫,身上也濕透了。

以往的蘇半糖最愛下雪天。她從南方來,沒見過這麽大的下雪陣仗,大一初次看見雪時高興地瘋跑了一整天,回去手都生凍瘡了,她卻依舊傻樂着。

當初的快樂,現在只覺得煩躁。

高跟鞋踩在濕滑的人行道上,幾次差點跌倒。腿凍得直打哆嗦,大概不會有比這更糟糕的事情了。

她很難過。

和贊助公司極力争取了一番,策劃案依舊被斃了,對方态度很糟,絲毫不願意告訴她問題所在,也不打算提供修改機會。雖說沒簽合同,是否選擇出資是對方的自由,但計劃突變帶來的一系列後果,只能全部由蘇半糖她們承擔。

口袋裏的手機嘟嘟叫了兩聲,打開是程曼安發來的安慰短信:[別想太多,早點回去休息,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的。]她強撐着在寒風中回了一句“嗯,我沒事,多謝安安姐”。短短幾個字,她卻幾乎輸入了半分鐘,手指已然凍到發紫,僵硬失控。

末了,程曼安還又補充提醒了一句:[滑雪場也別去了,你感冒着呢。]是的,她原本答應了今天要陪顏墨去滑雪場的。

他難得主動邀請她同行,兩人昨晚就計劃好了。要不是今天臨時有事,她現在大概已經在京郊的度假山莊裏,與顏墨共度二人世界了。

她違約時顏墨未置一言,或許是對她難得的放鴿子行為感到驚訝,又或許是有些失望。總歸是她的錯,她只能心懷愧疚地送顏墨獨自先行離開,然後撒嬌似的哄他:“你先去忙工作的事情,我這邊解決了,今晚一定趕過來,好不好呀。”

顏墨沒有拒絕,大概是默許了。

回想起今天早上的場景,蘇半糖猶豫了兩秒,在路口攔下一輛出租車。

“到京郊西山滑雪場。”

程曼安說得沒錯,她還是重感冒狀态,确實應該回家好好休息。可她是答應過顏墨的,她還有那麽多話要跟顏墨說,有很多事情想和他商量。她還是該去一趟。

現在是下午五點十九分,從市中心到西郊起碼要兩個小時,蘇半糖可以在車上先睡一覺,等恢複元氣了,明天再跟顏墨一起享受假期生活。

閉眼前,她沒忘記給顏墨發去一條消息:[我來啦,你等着我哦。]*

蘇半糖是被司機師傅的呼喚聲叫醒的。

“喂,快下車。”他催促着,聲音有些粗魯。

她睜眼望向窗外,天已經完全黑了,四周景物陌生。推開車門,雪積了幾十厘米,已經完全沒過蘇半糖的腳踝,踩在腳下軟塌塌的,發出松脆聲。

路這麽難走,難怪司機師傅要發脾氣了。

“這裏是滑雪場了嗎?”

“想什麽呢。滑雪場在山上,得坐專車,我可進不去,自己打電話叫人來接吧。”

司機師傅越發不耐煩,指着窗外想讓她這麻煩的小姑娘快點滾蛋。誰大晚上來滑雪場啊,游客中心都關門了,真是活生生給自己找罪受。

“嘁,真不該接你這單,這個點,跑那麽遠,我回去又接不到客,指定虧本。”

“對不起啊。”

蘇半糖付完車費,滿懷歉意地叮囑他路上小心。這附近是剛開發的旅游景點,許多設施尚未完善,客人本就不多,這個點纜車已經停運了,想上山必須有度假村的專車來接。

刺骨寒風吹過松枝上的積雪層層下落,她深一腳淺一腳朝山腳的服務區走去,離了車內暖氣,蘇半糖瞬間被風吹到清醒,身上比下午那會更冷了。

晚上九點,游客中心早已歇業落鎖。渾身顫抖着,她只能在山腳的短亭內坐下,将那根一人寬的柱子作為唯一依靠,擋着北風猛烈,用顫抖地雙手拿出手機。

謝天謝地,還有信號。

可緊接着,蘇半糖的心便涼了半截。

和顏墨的消息界面,依然顯示着“未讀”狀态。

擦幹屏幕上的霧氣,消息界面上仍然只有她發過去的那兩條,顏墨沒有回複。

不是來度假順便看看進度的嗎?他怎麽那麽忙?兩個多小時都沒看消息?她明明今早就打過招呼說晚上會過來的,于情于理,顏墨都該關心一下她到哪了吧?

蘇半糖已經無心思考是否會打擾顏墨工作了。她很冷,她需要他。手指迅速按下“呼叫”鍵,她站起身,焦灼期待着。

請務必要接啊!

“嘟……嘟——”

大概只有幾十秒吧,可她似乎已經在飛雪中站了一個世紀。空白音過後,傳來的卻是熟悉的機械女聲:“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聽,請稍候再撥……”

一次又一次,然後失望透頂。

十幾次無人接聽後,她累了,撐不住了,絕望了。天色漆黑,雪色蒼白,身體的寒冷和額頭的滾燙形成鮮明對比,她像一只無助的小兔,将頭埋在膝蓋上,瑟縮成一團,眼淚不住流出,卻差點在冬夜裏結成冰。

蘇半糖從來沒有這麽絕望過,她從未被這樣對待過。她覺得既委屈又可笑,對顏墨,對自己。

她對顏墨,向來一心一意,願意無時不刻相信他,願意冒着風雪來見他。她可以容忍他忙,他敷衍,他冷漠。可如今,她在風雪中冷到幾乎休克,他卻連她的電話都不肯接。

別說是對女朋友,即便是不相幹的女孩,又有幾個人能做到如此心狠。

她一顆心滿懷炙熱,他卻讓她在寒夜裏凍死。

都滾蛋吧,都死開吧。她痛苦地抱住自己,雙眼通紅,淚流滿面。

而遠方,大雪深處,燈光明滅,有人正朝這邊走來。

“我說真的,紀楓,你太瘋了,你姐知道絕對把我倆腦袋一起擰下來。”崎岖山路上,黑發少年快步追上前面的同伴:“喂,你等等我,別走這麽快。”

走在前面的少年戴着安全帽和護目鏡,看不清眼睛,但從高挺的鼻梁可以看出五官優越。他個子很高卻并不笨重,身體輕快地在雪地裏前行,聲音裏隐藏笑意:“怕啥,先斬後奏,不出事就行。”

見他自信滿滿,頑性不改,苑隋之只能無奈地奉陪到底。西山這冰天雪地的環境,大晚上敢出來滑雪的恐怕也就他倆了。紀楓是比他小兩屆的直系學弟,他們在大學裏都是滑雪俱樂部的成員,紀楓還拿過青少年組的全國冠軍,技術當然了得。

苑隋之和紀楓的姐姐都是西山大型游樂中心的股東,這次一同前來考察,說好來享受滑雪,只可惜白天場子裏人太多,游客和考察人員擠得滿場都是,不好自由發揮,紀楓才提議晚上出來。

有些事情,可能确實是緣吧。

“诶,紀楓,你看那是不是有個人?”

漫天飛雪肆意,苑隋之指向山腳的長亭,燈光昏暗,那女孩就縮成一團坐在那裏,黑發泛着白霜,像日本傳說中的雪姬,美得可以入畫,又脆弱得讓人心疼。

身旁的男孩恍惚愣了幾秒,喃喃:“是她啊。”

“嗯?你認識?”

沒有回答。他便已經脫下大衣,飛快向她奔去。

過了多久呢?

或許是幾分鐘,或許是幾個小時,直到她被那份溫暖團團圍住。眼睛已經被淚水模糊了,她用凍僵的手拭去水霧,眼前的男孩面帶微笑,而她被裹在黑色羽絨服裏,保暖的裏料還帶着餘溫。

那是足以驅散三尺冰寒的,屬于少年的炙熱。

鼻尖纏繞過一股若有若無的淡香,是熟悉的味道,只可惜她正頭痛欲裂,燒到幾近昏厥,無法回憶起她曾在哪裏聞過這股香,又或,見過這個人。

緊接着,頭上的積雪也被用手擦去。他替她戴上絨帽,不遠不近的距離,呼吸溫暖均勻。

“你頭發濕了哦。”

有什麽東西崩塌掉了,少年的出現就仿佛一顆炸/彈,将蘇半糖所有的體面和堅強炸得幹幹淨淨。

她開始嚎啕大哭。

那些主持人特有的伶牙俐齒全部被抛之腦後,她有好多話想說,卻什麽也說不出來。她想告訴他“我被男朋友丢了”、“我在發燒,我很難受”、“你可不可以幫幫我”……可所有的一切,都随着哽咽住的喉嚨埋在心裏。她只有哭,眼淚沾濕了他的黑色外套,就像那天夜裏,紅酒弄髒他的西裝,但他依舊笑着告訴她“沒關系”。

她說不出。但好在,少年都懂。

“別怕,我帶你走。”

說着,他将保溫杯擰開遞進蘇半糖手中,咖啡香肆意彌漫。她顧不上燙,更顧不得講究“用別人的水杯”,一口氣吞下好幾口,溫熱的液體入喉,周身寒意驅散,等味覺不再麻木,她才恍然意識到,他的咖啡是甜的,不像顏墨平時叫她喝的那樣苦,加了說不清口味的糖漿,帶着些許清香,是她喜歡的味道。

“苑哥,幫我拿下。”他轉身,将蘇半糖的行李交給身旁同伴,用外套徹底将她裹好,而後俯下身子。

“我背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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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大家不要學蘇半糖夜裏獨自一人打車去偏遠的地方哦,更不要獨自待在荒山野嶺,請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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