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張新國刷刷刷編輯好了短信,自己又反複看了看,并沒有發現什麽遺漏的事項,滿意地當着蘇戰的面,按下了發送鍵。

蘇戰撓着後腦勺瞪着張新國,一臉的不樂意。

他反複在對角的老板桌前,踱來踱去,一根煙被他點燃又掐滅,掐滅又點燃,就是不去吸,最後終于忍不住開口抱怨。

“哎呀老張,我說你為什麽非得發短信呢你,你就不能給蘇易打個電話說說嗎,我比較想聽聽孩子的聲音!!”

“聽聽聲音?我信你才怪!你個老狐貍,想等我給蘇易撥通電話,你自己搶走趁機說兩句是不是?”

張新國把手機好生揣進警服的上衣口袋,示威一般瞪着蘇戰。

“你已經是跟吳敉友好協商過的,自己當初答應不跟蘇易聯系,現在又讓我這個見證人給你制造犯規的機會……”張新國說着不自覺得目光一暗,“這要是讓吳老師知道了,我明天有可能就從地球上消失了。這個後果你應該是知道的吧!”

蘇戰聽見吳敉的名字,焦慮的動作都停頓下來,苦惱地倚這拐杖痛陳他的血淚與心酸,“我……我當然知道,不然當初也不會帶着小景離家出走,一走就是這麽多年……”

張新國白他一眼,“這是你欠吳敉和孩子的,你別以為,這次借着蘇易受重傷的事情,就能順順利利地回來,用一句老百姓吵架常用語來總結,就是‘這事兒沒完!’。”

“吳敉……呵呵,她現在也根本不可能在蘇易那兒,這個時間肯定又是在輔導學生,過了年可有不少比賽呢,俺們閨女哪有她的競賽成績重要!”

蘇戰越說越心酸,由抱怨升級到控訴,語氣頗有祥林嫂的神韻。

“就算沒有我在家裏,她也根本不會感覺到有什麽不一樣的!她的生活只有那些教案試題、精妙解法!她心裏從來就不曾有過我和孩子們的位置!”

蘇戰越說越委屈,聲音都有些變了,“當初我抱着發高燒的蘇易去四處尋醫問藥的時候,根本就聯系不到她!”

“最後是不是沒找到醫生?”張新國從沙發上坐直,認真的态度讓蘇戰聽得一愣。

“怎麽可能呢,蘇易當時溫度燒得那麽高,治療不及時會影響孩子以後智力的!我冬天大半夜地抱着她跑到我們連隊以前的老軍醫家門口,還好人家願意從暖和的被窩裏爬出來給蘇易瞧病……哎呀總之想起來總是後怕。”

蘇戰說得起勁,猛地擡起大手捋了一下自己鋼針般的頭發,在老友面前努力營造好爸爸形象。

張新國聽完,冷冷的根本不以為然,倒像是有些失望一樣,“我還以為,剛剛我找到了蘇易大腦思維跳躍翻湧不拘一格獨樹一幟的歷史根源!”

“有我這樣優秀的爹地,怎麽可能讓蘇易有事!”這回輪到蘇戰表示輕蔑了,“當時我家小易跟現在可不一樣,那也是個不折不扣的小胖子,等我把她抱到診床上的時候,我的兩條胳膊累得都打顫。”

“得了吧,你那純粹是吓的。當年方铮下的死命令,讓咱們往‘513’高地上一箱一箱幾千斤地扛彈藥,你小子扛了一天一夜都沒哆嗦一下。蘇易當時還帶着尿布呢,能有多大多重?還打顫,你那哪是胳膊打顫,你是心裏顫,怕她出事!”

“咱們那個高地我記得叫‘351’。”蘇戰知道張新國又要揶揄他,找個縫隙準備歪樓。

“我現在的戰鬥的高地就是‘513’了,市局第一破車‘513’就是我們科的。”

張新國不再給蘇戰插嘴搗亂的機會,準确給出致命一擊。

“你再打岔也沒用,就憑着你剛才說的原因,就能玩離家出走二十年?現在想到要彌補忏悔裝無辜啦?!沒那麽容易,你還是等着自食惡果吧!”

……

方铮到的時候,蘇易剛剛吃過了早飯,正獨自一個人在醫院後面的小花園裏慢吞吞地散步。

張新國告訴她,面對領導和記者問話的時候,要極力做出病入膏肓氣若游絲奄奄一息狀,以免語出驚人制造禍端。

沒辦法,火星人的思路總是不好進行廣泛曝光的,不然登報的第二天,說不定就會有大批的專家學者企圖将蘇易綁走進行研究測試神馬的。

蘇小熊一向是個聽話的孩子,她趁着丁苦力幫忙收拾病房的時候,就認真分析總結出了最佳對策。

黛玉病重什麽的,演給淺淺看就行了,不太适合讓領導觀摩。

給方铮要來,估計得是具有革命性和進步性的,得體現出一種小警察在工作崗位上受傷流血之後,那種抛頭顱灑熱血的浩然正氣,這個很難把握呢。

蘇小熊不畏艱辛,終于在醫院的小花園中找到了靈感,她尾随着一個頭戴舊式紅軍帽的垂垂老者,一步一晃得溜達了兩圈,終于領悟了氣若游絲奄奄一息的真谛。

方铮魁梧的身材一出現在小花園裏,就把正模仿得入神的蘇小熊吓得一蹦,見鬼了麽?現在才九點,預約的時間是十點半啊!!!

“方……書記你好……”蘇小熊像聲帶壞掉一樣壓低了聲音,讓十步之外的方铮壓根沒聽見半個字。

方铮雖然沒聽見,但是蘇易前面那位戴着紅軍帽的老者,卻慢慢地轉過身,慢條斯理的回答蘇易,“小鬼,你叫我啊?”

這這這……

不等尴尬地蘇小熊再言語,方铮遠遠得也看見他們了,邁着大步走過來,先跟老爺子問好,“爸,您最近身體怎麽樣,早就想着來看看您,一直抽不開空……”

一如既往的大嗓門,中氣十足渾厚滄桑。

蘇易站在一邊,不耐地掏掏耳朵,但想到張新國的囑托,只好偷偷又把爪子縮回病號服裏。

老方頭倒是不跟兒子客氣,手中拐杖一頓,“我知道你耳朵背,但是說話就說話,嚷嚷什麽,不要打擾別的病友休息。”

方铮一點脾氣也沒有,順從地點着頭,上前亦步亦趨地扶着老爺子,慢慢乘坐電梯回轉病房休息。

機智勇敢的或者自認為機智勇敢的蘇易,決定默默撤退,幽幽飄向樓梯所在的方位。

“一層……兩層……三層……四層……五……”大傷未愈的蘇易成功體驗到了何為,真正的氣若游絲!

她剛剛一手攀上了五樓樓梯的扶手,一陣天旋地轉的頭暈就把她定在當場,動也不敢再動,想要慢慢自己恢複。

蘇小熊把沒受傷的胳膊勉強支在扶手上,還是不住地打顫,細密的汗珠從她白皙的額頭上冒出來,把額前的碎發和繃帶都浸得微微濕潤了。

“哎哎,你……你怎麽樣,不要緊吧?!”

蘇易緩緩擡起頭,只覺得眼前有團白色的身影快速地靠近,急促的腳步在她身側停下,堪堪扶住她搖搖欲墜的小身板兒。

“嘿嘿,沒事沒事……我不要緊。”蘇易懸着的小心肝什麽的,全都慢慢複位,習慣性咧開嘴笑着道謝,“謝……”

話才說了一半兒,對方就連珠炮似得發難了,一陣西伯利亞大寒流把蘇小熊凍得牙齒直打顫。

“是你?誰讓你到處亂跑的?!傷的那麽重,出來為什麽不跟值班護士報備請示,出了事情誰負責!”

是她!

蘇小熊記得這個聲音,頓時感忍不住感概自己的運氣。

一副精致的眼鏡,在溫暖的晨曦中卻閃着寒光,鏡片後面銳利的目光讓蘇易根本無法直視。

衰神附體的小熊被連續質問,只得壯起膽子,哆哆嗦嗦将眼神對焦,硬着頭皮看向自己的主治醫生——全院上下醫患公認的天字一號大冰山,腦外科副主任醫師冷言。

“呃……對,對不起冷醫生……”

“不用向我道歉,你這是對自己不負責任。”

蘇小熊被冷言一句話噎得半死,絞盡腦汁想出來的解釋也都說不出口了。只能囧在那裏,低着腦袋想用熊掌蹭後腦勺。

“傷口癢是正常現象,不要随便抓蹭!”

雖是善意的囑托,但是語氣裏的溫度卻平穩降低,一點沒有回暖的跡象。

熊掌默默放下來,恨不得抱着胳膊取暖。

冷言還是冷冷的,看都不再看她,轉身從一間病房裏推出一輛閑置的輪椅,輕輕在椅背上拍拍,示意蘇易坐進去。

此刻的蘇小熊早就把自己定位成魚肉,面對刀俎的吩咐,怎敢不從,她乖乖坐進輪椅裏面,背部挺得筆直,恨不能呈現立正軍姿狀。

冷言反而被蘇小熊弄得有些無奈了,她猶豫了半響,纖長有力的手指最終搭在蘇易突出的肩胛上,輕輕了拍拍,“背部放松一點,別扯痛了傷口。”

蘇易呆呆地靠進椅背,冰山你确定你是在對我說話嗎,這樣的溫柔對待簡直來的太突然好嗎!

=。=

冷言見蘇易遲疑着不敢搭腔,只好慢慢将輪椅推進電梯,破天荒地開口想要緩解氣氛,“就像保衛市民的生命財産安全,是你的職責。而救死扶傷,對病人的傷病負責,是我的使命。請你諒解。”

諒解諒解,當然諒解。

您這麽客氣,還送我回病房呢。其實您現在就是把我扔大街上我都不敢有什麽意見。

軟糖熊在心裏嘀嘀咕咕,嘴上卻不敢說出來。

“你家裏的親人,都很關心你呢。”冷言想起了吳敉和蘇戰焦慮的神情,“希望你能為了他們,能夠好好遵守醫院的規定,配合治療,早一點健康地回到他們身邊。”

嘤嘤嘤,好感動。

從我住進來算起,您對着我說的話都加起來也沒有這麽多個字呢。簡直有我家大将軍君臨課堂的風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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