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這又是玩得哪出?”……

那眼眸裏的神色太清晰,明晃晃的。

以至于奚池這種出身優渥,從小到大沒遭遇過冷眼的人也能輕易讀懂其中含義——嫌棄。

他被一個素不相識的來自家表演的雜耍人員嫌棄了。

奇怪的是,他居然不覺得被冒犯。

人群避讓出一條小路,斑駁的樹影從奚池曳地的袍角延伸向前。天氣極好,能看到空氣中飛舞的點點塵埃。他在陳星然極不友善的目光中緩緩走近。

最後,在一個絕佳的觀看位置上站定。

陳星然看着這位高高在上的BKing就不帶勁,正打算說點什麽。同伴怕她鬧事,趕緊大聲吆喝起來:“胸口碎大石就要開始了!諸位看官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行走江湖大家都是兄弟……”

說完,就招呼着大家去看陳星然手裏的那塊石頭。

陳星然唇角忽得挑起一抹輕浮的笑,不知道抽什麽風,問:“這可是貨真價實的大石頭,你們想不想驗驗真假?”

人群興致已經被他們吊起來,有小孩子叫嚷着“想”,有大人在鼓掌,還有人掃二維碼賺錢——捧個錢場,權當彩頭。

陳星然單手捏在碧青色的石板邊緣,将其帶到人群跟前,從最左邊開始,一一讓人上手摸。

奚池注意到,如果是小孩子上來扒拉石板,陳星然那閑在身側的右手會扶上石板,捏的更穩一點。

有個膀大腰圓的中年男人見陳星然輕松的提溜着大石板,摸完之後,自己也想上手擡一擡。

陳星然挑了挑眉,“真要試?”

“小姑娘都能擡起來的,我肯定也行,”他說着便挽起袖子,“我小時候跟老太爺練過幾年武術呢!”

陳星然稍微後退一步,将石板放下,單手虛虛攏在一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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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方才見陳星然面色輕松,以為這東西分量不大,雙手往石板兩邊一放,就要發力。

只見他壯實的兩臂肌肉棚起,将外衫袖子撐的鼓鼓囊囊,旁邊小孩子給他吶喊助威——“加油!叔叔!”

……加了油的叔叔一下沒抓起來。

但男人總不能在宗親和小孩面前說不行。

片刻後,男人紮了馬步,牙關緊咬,呼吸急促,這青石板總算——

圍觀人群全都瞪大了眼睛看這邊。

小孩子的加油聲卡在嗓子眼兒。

在他們的注視下,青石板總算顫顫微微的升起,離地還沒有一寸,男人雙手就再也抓不住這沉重的石板,‘咚’得一聲将其砸在地面。聽着那悶響,就知道這玩意兒分量肯定很重。

男人怕石板砸到人,正要上前用身體擋着。

只見陳星然虛攏着石板一側的手輕輕一抓,就将石板拎起來,笑着對他點了點頭:“還行。”

男人:“……”

男人大喘着氣,眼睜睜看着陳星然拎着大石板閑庭信步走到下一位面前,一張臉上寫滿了‘懷疑人生’。

旁邊的人笑着對他說:“兄弟,演技不錯啊,這托當的,不給你一百塊出場費都委屈了。”

男人:“???”

猝不及防擡起巨物的疲憊感上頭,男人一句話都說不完整,只能用顫抖的指尖指着陳星然的背影,意思是那石板真的非常非常沉。

可惜,周圍沒人能理解他的肢體語言。

陳星然在一片鬧哄哄中走到奚池面前。

說不上為什麽,她對奚池有種沒由來的讨厭。看到在奚家衆星捧月、高高在上的奚池,就想到蟠桃宴上孤高清冷、遺世獨立的上堯帝君。

奚池不湊到她跟前還好,她最多只是覺得這個人不順眼。

但,奚池既然來招惹她……

陳星然看着奚池那雙對龍族很有吸引力的丹鳳眼,挑釁道:“你,拿得起麽?”

正在掂量榔頭的同伴聽到這句問話,差點沒砸了自己的腳。

——這是讓人回答拿得起還是拿不起啊?

奚池垂眸看了眼她手中的石塊,不禁想到自己放在入廟祭拜神龍時,不知怎麽印入腦海的場景。

同樣是個大晴天,萬裏無雲,依河而建的街道上滿是穿着粗麻短打的人,不似現代。

一個穿着書生長袍的年輕人扶着一塊石板,對圍觀百姓吆喝:“胸口碎大石了!來看胸口碎大石了!”

他看起來有點孱弱,明顯不是練家子。

而且行為也很局促,來來回回只會吆喝這一句。

奚池覺得,此人不是真正走江湖玩雜耍的,倒像是臨時起意來表演胸口碎大石。

興許是因為臉好看,居然真被他幹巴巴的吆喝到不少人。

百姓們見他一直不砸,問:“什麽時候碎大石?咱們等了很久了。”

書生對此置若罔聞,依然吆喝的锲而不舍。

圍觀百姓陸陸續續來了走、走了來,眼看着時間不斷流逝,書生抿了抿唇,對着河水高喊:“夫人,來看胸口碎大石吧!”

他鼓足勇氣,接連喊了好幾句‘夫人’,卻絲毫不見動靜。

當他力竭的快要捏不住石板時,只見旁邊那河裏突然蹦出巨大水花,一條非常漂亮的龍騰空而起。緊接着,此龍在雲間翻湧兩下,落在那書生面前時,已經化為一位俏麗的姑娘。

姑娘身着月白色勁裝,巴掌寬的腰封勾勒出纖細的線條。她清瘦的手臂伸出,輕輕松松捏住他手中石板,另一只手扶住他的腰。

她眸中睡意未散,嗓音帶着沒睡醒的沙啞,“這又是玩得哪出?”

書生見周圍百姓神色自若,就知道夫人捏了隐身決。

他斂起眼眸,語調溫柔:“我給你表演胸口碎大石。上次逛廟會,因為我不喜吵鬧,你沒看成雜耍……別生氣了,好嗎?”

姑娘有些茫然:“我沒生氣啊。”

書生比她還茫然,小聲說:“沒生氣,為什麽兩天都不回寝榻休息?”

奚池看着那位神龍姑娘捏着石板的手抖了抖,沉默片刻,憋出來一句:“腰酸,你們凡人……當真每天都要,嗯?”

片段到這裏戛然而止,奚池目光落在陳星然捏着石板的手上,漆黑的眼瞳裏晦暗不明。

他伸手,握住石板一側,将方才那中年族叔使了吃奶力氣才抱起來的石板接住,穩穩當當,手臂都沒顫一下。

陳星然‘啧’了聲,“練家子啊。”

奚池長睫一垂,不知是沒走出剛才‘神龍姑娘’手臂微顫的回憶還是怎麽,他捏住石板後并未松手。

陳星然握住石板一側,想要從他手中抽離。沒拿動。

她眼眸上揚,淺淺的卧蠶裏都滿是挑釁:“怎麽,你也要來表演?”

奚池目光點在她臉上,不置可否。卻捏着石板跟陳星然走完了剩下半圈。

有奚池在身側,奚家衆親族一個都不敢鬧騰,就連小孩子也沒咋呼。好好一個雜耍場子成了音樂會舞臺。

——陳星然嘴巴一抽,心想,這大概就是BKing的氣勢。

沒勁兒。

那中年男人緩過氣來後正拼命給旁人解釋自己真不是托,解釋那石板有多沉,解釋那姑娘絕對不是一般人,然後,就看到他們奚大少爺單、手、接、住、了、石、板!

旁邊人:“……兄弟,當托也沒什麽,真的。”

男人:“???”

陳星然喜歡熱鬧,自己表演完後,還把馬戲團衆人的表演都看了一遍,将自己所剩不多的工資給大家夥捧了錢場。

大夥兒知道陳星然在馬戲團呆不久,但沒想到,她會離開的這麽快。

——今天下午就要跟紀雲柏走了。

中午大家一起吃素齋的時候,有個多愁善感的姑娘甚至掉了眼淚。

陳星然拍拍她的肩膀:“別哭,我們還能用現代科技通訊。你們以後去宜城旅游,我帶你們玩。”

T大就坐落在宜城。

此言一出,有幾個人眼睛都亮了:“好啊,我想去T大參觀!”

“我也是!”

團長笑着說:“小陳,我可記住這句話了,以後去宜城就找你。”

頓了頓,他扭頭給其他人說,“咱們小陳啊,一看就很懂怎麽玩。”

小陳毫不謙虛:“那必須的,好玩的地方都少不了我。”

趁大家夥讨論宜城旅游的時候,團長不放心的把陳星然叫到外面。

“小陳,你跟我透個底,那個網紅娛樂公司,你打算怎麽告?我們老家剛拆遷了,實在不行我給你湊點錢,咱們千萬不能使用暴力啊。”

“不用借錢,”陳星然拿着一塊紫米糕,吃完後含糊說,“我背下了他們公司財務流水表,還有各種交易賬號和轉賬記錄,找到了點纰漏。前幾天我把記住的東西整理成Excel,已經提交有關部門審查。”

團長:“他們怎麽看會讓你看財務流水?”

不等陳星然回答,他再次發自肺腑地詢問:“財務表那麽多行、列,數字你都能記住?”

陳星然攤開手,指尖還有紫米糕的甜香:“他們也是這麽想的。”

團長看着陳星然繼續去拿自助素齋的背影,突然意識到小陳最後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站在原地,他驚嘆不已的喃喃:“不愧是能考上T大的人啊。”

奚家準備的素齋非常符合陳星然的口味,回去後随便找了個空位,又連吃了十碗,一擡頭,猝不及防對上紀雲柏震撼的目光。

陳星然對他笑了笑。

冷酷無情的霸總紀雲柏第一回 被美人笑得後退一步,他立刻撇開目光,跟旁邊族兄聊起商界變化來。

幾秒後,他的手機震了震。

紀雲柏掏出手機,微信新消息來自一個他怎麽都想不到的對象——

陳星然:[你家廚子做飯真好吃。]

陳星然:[一不小心就吃多了。]

紀雲柏額角的青筋跳了跳——十碗,您管那叫一不小心?!

就在他準備裝回手機的時候,陳星然又發來一條:[明天還要吃這個哦。]

紀雲柏關掉微信,打開秘書發來的其他長相與程書淑相近的女生的視頻。

這個腦袋太大,不行。

這個眼睛太小,不行。

這個鼻子太低,不行。

這個太瘦了,不行。

……

看完後,紀雲柏重新打開與陳星然的聊天界面,深吸一口氣,回複:[可。]

不等陳星然回複,他把手機調成靜音,重新裝起來。

陳星然得到回應後滿意的收起手機,她吃了個半飽,目光開始在人群中逡巡,尋找早上給她糖的那位室友。

“童小漪,”陳星然帶着想起來的名字,走到她對面,“不介意我坐這兒吧?”

“歡迎之至,你吃好了嗎?”

“還行,不算飽吧,不過味道不錯。”陳星然胳膊肘撐在桌面上,又用手掌支着下巴,眼皮半垂着,像是要打盹兒。

“我很快就吃完,一會兒我給你拿作業。”

“不急,”陳星然掀了掀眼簾,“有作業嗎,我怎麽不記得。”

“之前早有公布,但一直沒定下題目。昨天早上開班會,才發了文檔,你離校早,可能不知道。這個暑期小組作業,一組四人,需要跟計算機系同學一起完成。正好我表哥他們是計算機系的,你、我,表哥和他室友,咱們四個湊一組。”

陳星然覺得這種帶自己完成作業的都是小可愛!

她桃花眼都睜大了,微微上翹的眼尾泛着喜悅,難得矜持,說:“謝謝你。”

看着她的笑容,饒是童小漪這種從小見慣了俊男美女的也吃不消,覺得心髒都要融化了。

“你是我室友啊。走走走,我吃完了,我去給你拿作業,順道給你介紹我表哥——我媽已經算奚家很旁系、邊緣的了,表哥是直系,我跟他只有過年才見,不太熟。但是你放心,他的專業能力肯定到位。”

陳星然跟着童小漪走了兩步,直覺這描述有點不大對勁。

“你表哥是誰?”

不會是今天穿長袍的那個BKing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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