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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E下班回來的時候,我正在他的公寓客廳的窗上趴着,看着外面高樓之下車水馬龍的夜景。

我回過頭瞧他,他在那玉樹臨風地脫着西裝外套,特意帶回來的裝着網紅甜甜圈的紙袋鮮豔地擱在桌上。我對他說:“LEE叔,我爸叫我回國了。”

他停住了動作:“……”

“我爸說我在這一直混日子不行,病休時間拉得太長,學籍要保不住了。”

他看着我:“……”

我又轉頭望窗外:“沒辦法咯,不管怎麽說,他都是我親爸。”

LEE沒說什麽,只靜默了一會兒,而後走過來,彎下腰,揉了揉我的腦袋。

我突然有點傷心的感覺:“對不起。”

我知道LEE其實很寂寞。

他雖然風度翩翩,英俊潇灑,一副青年才俊的樣子,但這具欺騙性的皮囊之下畢竟是三十八歲的靈魂了。

不老,可是也并不年輕。

從他替我爸有一搭沒一搭地照顧我開始,我們已經認識快十年了。他固然目睹我成長,我也我看着他的人生從二字頭踏入三字頭,看着他他從玩世不恭到逐漸遲疑,看着他的杯中物從威士忌變成泡枸杞。

LEE叔過了那個游歷花叢的輕浮年紀,開始認真地害怕孤單了,需要有人陪伴了。

他沒有親戚家人,沒有另一半,更沒有孩子,所以這兩年裏他近乎讨好地在照顧我,教育我,加倍彌補他以前曾經虧欠過的。

而我在他對我最好的時候,離開他了。

就像年少時候我對他最依賴的那些年裏,他也未曾用心對待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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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E給我買了機票,送我去機場,過安檢之前我只看了他一眼,就轉過頭去。

在選擇離開的時候如果還表現出傷感,這對他是又一種殘忍。

在漫長的飛行旅途裏,我睡了幾覺,在夢裏斷斷續續地回想了一番自己這二十二年裏的人生。

其實也不是完整的回想,中間有一塊不小的斷片。

我在二十歲的時候出了場車禍,失去了一部分記憶,那一段差不多是從我高二到大學的時間。以至于我都想不起來自己作為一個學渣,當年到底是怎麽考上T大這樣的名校。

百思不得其解。

不過我人生裏有很多很多想不通的事情,所以也不差這一件。

比如我就想不通為什麽我會來到這世上。

從小我就知道,我爸并不喜歡我,而我更沒怎麽見過我媽。

我在年幼的時候,就能敏銳地感覺到父母看我的眼光裏所包含的情緒了。他們對我是厭棄的,嫌惡的,回避的。

其實我不明白,既然這樣,為什麽要生下我呢?

想不通,也沒人給我答案。

大概,人都有很多的不得已吧。

正如他們別無選擇地生了我,而我也別無選擇地來到這個世界上。

想到這裏,我就有點想抽煙。要不是在機艙裏,我真想痛痛快快來上一根。

其實我日子過得不算壞,因為我爸挺有錢,不是豪門,卻也挺富足。他雖然不喜歡我,但在金錢上從沒苛待過我,我沒挨過餓受過凍。

這世上,有錢的話就能活得不差。

當然了,我是指存活,不是指生活。

也許有點矯情,但我這樣的孩子,從小無人管教,放任自流,手裏又有點閑錢,不學壞是很難的。

于是同齡人在苦讀的時候,我把一個差生所能做的事都做了,我教科書一般地演繹了一回壞孩子,遠近聞名。

當然這種“壞”其實也有限,我沒有違法亂紀,只是愛混愛玩,交些不太好的朋友,做一些相對自己年齡而言過于出格的事。

但已經足夠我在南高這樣的名牌高中裏臭名遠揚了。

反正我的青春期就是這樣的,嚣張的,張揚的,叛逆的。

猶如五顏六色的煙花,或者說泡沫一樣。

一直到我遭遇車禍,戛然而止。

一度我也嘗試過想恢複記憶,試圖想起來那幾年裏發生了些什麽事。

然而每當努力思考的時候,就會頭痛欲裂。

那感覺就像是試圖打開一扇門,然而那門是高溫的,烙鐵一般的,一旦觸及便痛不可言。

于是我很快放棄了。

我覺得吧,我人生裏并沒有什麽特別值得記住的事情,不記得一兩件也不要緊。

所以不需要自尋煩惱。

不是嗎。

長時間的飛行之後,終于落地了。拖着行李走在機場通道的時候,我有點茫然。

在我爸催我回國之前,我已經在洛杉矶如魚得水地待了兩年了。

其實我并不想回國。

因為我在國內沒有朋友,親人也談不上有。

LEE只是我爸以前生意上的夥伴,但他才是陪伴我最久,感情最深的人,是我唯一的朋友,知己,導師。

雖然關系捋起來有點複雜,但他比我爸盡職多了,所以車禍之後申請了因病休學,他想帶我去看更好的醫生,我也理所當然地跟他去了洛杉矶,過上類似于相依為命的生活。

然而我爸不知怎麽的,突然就想起我來了,并強硬地要求我回國。

真是莫名其妙,但也理所當然。

老爸就是這樣的,他想不起你的時候,随便你過什麽日子,似乎都與他無關。而他想起你的時候,你若是不回應,那就是不孝。

我拖着行李,意興闌珊地嘆了口氣。

在國際航班抵達廳,我看見了在那裏等待着的,一個高大俊朗的男人。

他也看見我了,立刻朝我揮揮手。

我爸這次居然親自來接我,我還是有點受寵若驚的。

同行的是一個和他年齡相仿的男人,我知道他叫程亦晨,是我爸的至交。

我不是小孩子,我知道我家裏關系一塌糊塗,父母老死不相往來是怎麽回事,是因為誰。所以我不喜歡程亦晨。

對于他們還有我媽之間的那筆糊塗賬,我也不想管。但無論如何,我是沒法跟這人其樂融融地相處的。

回去的路上,我爸問我:“你真的不想住在家裏,不想和我們一起?”

我呵呵地笑了:“不想。”

程亦晨轉頭看着我,露出些惆悵的意思來。

我簡直莫名其妙。我不在家裏,不在眼前,對他們來說應該求之不得才對吧。

“但我們不放心讓你繼續一個人住在外面了。”

我又呵呵笑了:“有什麽好不放心的,我又不是沒一個人待過。”

我爸有點尴尬:“小竟,以前我們,是沒照顧好你。”

“沒事沒事,我都這麽大人了。”

我爸的表情更尴尬了,他可能以為我是在夾槍帶棒地反諷,其實我只是說真心話而已。

我真的習慣了啊。

這些年的冷遇讓我對他确實沒有什麽感情,但其實也沒有恨。因為至少他在經濟上富足地養活了我。

至于其他的,我并沒什麽可怨的,畢竟這世界上誰也沒有義務對我好吧。

之後他們在書房竊竊商量了很久。

我爸又來問我:“你真的不留在家?”

我很堅決:“不要。”

“小竟,你是不是怪爸爸……”

“不不,”我說,“您別多想,我只是不自在。”

“……”

“您知道的,那什麽,”我說,“其實我跟您,我們之間,不太熟啊。”

我爸一時無言,良久才嘆了口氣:“是我們虧待你了。”

雖然我爸看起來非常的傷感,懊惱,但我依舊不覺得他愛我。

小時候我就很清楚,他對我是沒有感情的,甚至充滿厭惡。如果可以的話,很可能他會希望我從來沒存在過。

我知道自己是一個不被需要的,多餘的存在。我也知道不是每個小孩子都是在被期待中來到這世界上的。

但現在不知為何,他似乎心有愧疚。

只不過,愧疚,正是我最不需要的一種感情啊。

我在家裏待了幾天之後,他們終于鄭重其事地把商量好的結果告知我。

我爸說:“小竟,我們想讓你寄住在我們一個朋友那裏。那個叔叔人很好,我們對他也放心,他會好好照料你的。”

我表示不以為意:“哦……”

“而且你也剛好可以回T大複學。”

“……”

是禍躲不過。

我真的很不喜歡讀書,也完全沒有讀書的天賦啊。

我垂頭喪氣地跟着他們搭上了去往T城的飛機。

那個我将要被托付的對象,是程亦晨的哥哥,叫程亦辰。

我覺得這兄弟倆的名字是用來搞笑的吧,叫一聲分得清誰跟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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