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無山無石
早晨起床後,我用手扒開大哥閉着的眼睛,檢查一下,拿小手電照照,看看瞳孔縮放正不正常,然後得讓他維持一會兒睜眼的狀态,不太久,別讓眼睛太幹燥,再重新幫他閉上眼。
今天早晨這麽做的時候,我發現不太對勁,大哥的瞳孔不會收縮了,一直很大,維持着同一個大小。
我搞不懂這是為什麽,先就這樣吧,記住症狀,等到了醫院再詳細告訴那邊的醫生。我事先打聽過了,雖然那個醫院是精神類專科,但他們也具備做各種基礎檢查的能力,畢竟要收治的病人什麽身體狀況都有。
我收拾了東西,退了房,帶大哥去停車場。他走路很穩,不需要我扶,但我還是一手拖着箱子,一手拉着他,要不沒準他就又不見了。
來到租好的車前,我起初想讓大哥坐副駕駛,想了想,還是讓他去後座吧。他現在這個樣子實在讓人不放心,等會兒要走高速的,我怕會有什麽突發情況。
我讓他坐在副駕駛位的後方,給他系好安全帶,告訴他我們要去哪。不管他能不能聽懂,我念叨一下應該也有好處。
其實今天我的狀态并不好,從起床到現在,我只是機械地做着計劃內的事情,其實整個人的狀态都是虛浮的。
我腦子裏還盤旋着昨天看到的日記本。如果他沒出事,現在他還是那麽厭惡我嗎……時間能沖淡一切嗎?
但沒有“如果”。他出事了,他已經不是過去的他了。
我突然想起了老張,也就是大哥的生父。老張說得對嗎?現在後座上這個人真的還是我大哥嗎?
念頭剛冒出來,我又苦笑着否決了它。
我得收收心,清空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接下來還得開車去省會呢,即使真要胡思亂想,也得等把大哥安頓在醫院之後再說。
開車上路之後,我一直開着收音機。出市區,上了高速,即使關着車窗噪音也很大,我就把收音機音量調德更大,總之必須讓車內彌漫着聲音。
畢竟我沒法和大哥聊天。如果車裏太安靜,我會有點難受,甚至有點說不清的畏懼。
電臺直播着實時路況節目,不播路況的時候,主持人就聊一些本地的美食美景。他們提了沙灘,還有一座郊區的什麽山,唯獨沒提游艇出海,也沒提游艇會經過的那座小島。從前這些可是A市最有名的玩法,現在全市都達成了默契,誰也不會再提起游艇出海。
十個受害者,九死一傷。确實是太殘酷了。
“幸存”這個詞本身就自帶“幸運”的意思,我卻不知道大哥能否算個“幸運”的人。
“幸存”之後,他看不見我們的耳朵了。然後是眼睛,然後看不見整個頭顱,然後看不見皮膚……然後他失去了正常溝通的能力,這樣一來,我就無法得知現在他眼中的世界是什麽樣了。也許所有東西在他眼裏都不一樣了。
就拿現在來說吧,他還看得見我這個人嗎?會不會也看不見車座椅呢?那能看見車皮嗎?能直接看見發動機嗎?
上路前我還下定決心不要胡思亂想,但人的腦子一旦開始活躍,想法就信馬由缰,真是很難自控。想到大哥透視汽車看到發動機時,我還忍不住笑了。
突然有什麽年頭劃過腦海,我的笑容漸漸僵住了。
我意識到……“看不見”這一現象,它的本質究竟是什麽?
如果大哥是真的也看不見物品呢?
那麽……昨天,他是怎麽離開招待所房間的?
我從車內後視鏡看後座,大哥好像是向旁邊歪斜着身體,所以我只能看到他一部分肩膀,看不見頭。
我試着跟他說話,問他還好嗎,暈車嗎,他沒法回答我,只是發出了一點那種咕咕哝哝的聲音。
他還伸手拍了我一下。我沒回頭看,只是肩膀上感覺到了他的手。不是之前那種哄睡覺的拍法,而是輕輕碰一下,就像在回答我的問話。
應該是沒事吧。我稍微安心了些。
我繼續安心駕駛着車子。每過一小會兒,我就從車內反光鏡看他一眼,每次都看到他歪着身體,只能看到一部分肩膀。
他是身體不舒服嗎?昨天沒睡好?
過了一會兒,我又試着和他說話,他不回答。連之前那種喉嚨裏的氣聲、咕哝聲也沒有。
這次他也沒有用手碰我。我繼續跟他說話,他毫無回應。
然後我做了一件非常找死的事情。我回頭了。
我在高速上開着車,扭頭看線後面。
真的不應該看。
看了後面一眼,我在車內大叫起來。聲音大到壓過了廣播。
有時候,大叫是一種自我保護。如果不這樣發洩,我就更無法控制自己了。
我要強迫自己立刻轉回頭,強迫自己目視前方,強迫自己繼續向前行駛,強迫自己不要做出在高速上調頭逆行的瘋狂行為。
所以我一直在叫喊,雙眼瞪得通紅,我用聲音發洩着,填充頭腦裏一切空出來的角落,嗓子的幹疼也可以讓我維持理智。
大哥不見了。
就剛才看的那一眼,我絕沒有看錯,絕不是眼花。大哥不見了。
他在行駛着的汽車內消失了。
人怎麽可能在車內消失,而且是在高速路上行駛着的車內。沒有聲音,沒有任何異常征兆,就這麽完完全全地消失了。
我受不了了。
我應該找到最近的服務區,或者找最近的出口下高速……但不行,我忍受不了了。
我憑着僅存的理性,找到了緊急停車帶。
下了車後,我打開後車門,死死盯着後座。其實剛才已經看得很清楚了,現在再看還有什麽用呢,但我就是想去看,想近距離看。
後座的安全帶縮了回去,壓在緊貼靠背的衣物上。
大哥的衣服留在原地,連壓住眼皮的皮膚膠帶都脫落在衣領上。
而且,衣服被安全帶固定着的形态很特別……它不是剛剛變成這樣的,而是維持了很長一段時間了。
在我第一次用車內後視鏡看大哥的時候,我看到的“肩膀”,就是現在這樣的。
這不是肩膀,而是被壓在座椅上的,微微有些弧度的衣服。
可是在第一次看過後,大哥還用手碰了我呀?
不對,也可能不對,是我的錯覺?
大哥用手碰了我嗎?
他用的是手嗎?
該怎麽辦?
下高速?回去?報警?
喊名字?去找?去哪找?下高速?出口在哪?我在哪裏?急救電話?省會?省會哪個地方?
下高速?報警?去哪?他看不見什麽?媽媽有辦法嗎?他看不見我們的耳朵了。監控鏡頭裏抱小孩的人在哪?礁石灘上的衣服?是鯊魚嗎?喊名字?去哪找?手機呢?
媽媽在縫紉機上做什麽呢?報警?找到其他人的遺體了嗎?是鯊魚嗎?老張有辦法嗎?去哪找?現在看不見什麽?幸存者只有一個人。下高速?他看不見我的什麽了?喊名字?告訴媽媽?有多遠?急救電話?幾點了?他傷好了嗎?衣服?
大哥不見了?後視鏡。日記?幾歲?我幾歲了?為什麽?去哪找?是休息站還是出口?礁石?貝類養殖場?下高速?幾點了?地圖?A市和省會。監控鏡頭?窗戶出不去人。看不見什麽?
回過神來,我聽見了警笛聲。
警車的藍紅光照在我臉上。漸漸地,我聽到人聲,周圍好像有警戒線,有人向我走來。
我渾渾噩噩,半跪半爬着,要麽點頭,要麽搖頭,聽不清楚他們在問什麽,也無法做出回答。
=================
我被帶回了A市。
後來我終于冷靜下來了,才知道之前是什麽情況。當時我把車停在緊急停車帶,開着車門,沒放警示标,也沒打燈,沿着護欄反方向步行,走了幾步又跌倒,像醉酒一樣蹒跚搖晃。
不止一個路過的車主報了警,警方很快就趕來了。看到他們,我一點也沒害怕高速違章的事,而是突然大哭了起來。
警方帶我去醫院檢查,驗了血驗了尿,沒有酒沒有毒,還大致檢查了身體,也沒查出什麽大毛病。醫生說我心律不齊,當時還有點低燒。
我也說不清到底哪難受。真不是故意裝瘋賣傻,當時我真的沒法和人正常溝通。
我磕磕巴巴地說了大哥失蹤的事,警方一查信息就知道我哥是之前的事故幸存者,他們說一定會調查,讓我別急。
可能因為我的狀态起來明顯不正常,看着是因病失态,最後他們只是叮囑我注意安全,也沒罰我款,也沒拘留我,至于扣沒扣分我都不知道,都沒心情問。
警方問我有沒有什麽別的事需要幫忙,我說想見之前那名女警。後來得知,短時間內我是見不到她了,她是負責調查游艇事故的人員之一,現在有一堆正事要忙,說真的,人家沒有時間專門來看我發洩情緒,她又不是心理咨詢師。
而且按道理說,游艇事故和我哥失蹤是兩個不同的事件。我當然覺得二者有聯系,問題是,連我自己都說不通這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聯系。
後來我冷靜想想也就明白了,我想見那位女警,只不過是慌亂中想随便抓個救命稻草而已。
其實我根本不認識她,連她叫什麽都不知道。人家告訴過我,我給忘了。
她是第一個帶我深入這件事的人,我就下意識覺得她能幫到我。不然還能找誰呢?大哥這個情況,我可以跟誰說?
和我私人的朋友說?不可能,他們不會理解的。和大哥的朋友說?大哥确實有幾個至交好友,他們都在游艇上,都去世了。
這時我想到,還有一個人可以找……就是老張,大哥的生父。
我應該去找他。雖然可能也沒用,但我确實應該去找他。
當時是個中午,我一秒也沒耽誤,想到後就馬上動身。
距離上次去也沒過多久,我還記得路線。但這次我走得晚,路上車也不順,抵達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
上次老張到公交站來接我,這次我要在萬籁俱寂中一個人走到他居住的庫房。
明明沒有風,我卻一直能嗅到大海的氣味。味道讓我想起在礁石灘上看到的東西。
我強迫自己抛開腦子裏的畫面。
中途我走錯了一段路,先找到了之前住過的小賓館,在小賓館裏問了路,這才又找到了養殖場的倉庫。
屋裏亮着燈,看來老張在家。我沒敲門,推門就進去了。
估計老張隔老遠就聽見了我的腳步聲。看見我,他一點也不吃驚,只是皺着眉頭,用埋怨的語氣說:“你怎麽又來了,不回家啊?”
“我沒家。”我随口回答。
他問:“現在怎麽樣了?”
他是在問什麽?是關心自己的兒子,還是關心有沒有什麽新的怪事?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得說,得把後來發生的這些事告訴他。
我上次坐過的椅子空着,沒有重新堆上書本。于是我不客氣地坐下來,從我回到醫院,接大哥出院開始說起。
老張邊聽邊在屋裏徘徊着,有時翻出雜物裏夾着的書,有時回頭看看我。我敘述的時候,他一句話也不插。
我說完了。
老張在屋裏轉了一圈,邁過數個雜物堆與爛瓶子,重新回到我面前。
他拿着一本打開的舊書,遞到我面前,點點上面某行字。
“從來龍之神通,游丨行自在,不礙山石,所以古人雲‘龍不見石,魚不見水’。但是龍去處山石皆穿,随龍之大小而裂為洞穴,此則山石依然無恙,尤為變幻莫測……”
我自知不是什麽有文化的人,不知道這是什麽。在他合上書的時候我才看到書名,《女仙外史》。
我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什麽意思。
雖然沒看過這本書,但我聽說過書名,也聽說過大概內容,這是清朝人寫的小說,講的是嫦娥投胎成凡人然後到處打仗的事……唉,我真的是沒看過太多書,最多也只了解到這個程度了。
老張看懂了我迷茫的眼神,微微笑了笑,說:“和書的內容無關,我只是想給你看這句話而已。它最早的出處也不是這裏,一些經書上也有過類似的表達。”
我說:“你上次給我講恐怖故事,現在又要給我講神話?”
老張悠悠地說:“你這孩子……你都這麽慌了,慌得兩個眼睛都紅了,可是一跟我說話就滿嘴都是刺,裝也要裝出蔑視我的态度來……你啊,何必呢?”
我張口結舌。他看穿了我自己都沒看穿的東西。
他繼續說:“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只是下意識就這樣了。人都會這樣。有時候你發現了一些不能理解的事,如果別人質疑你有幻覺,你就百般強調是真的、是真的;但如果別人搶先說這事肯定是真的,有多麽真實多麽可怕,你反而會否認,說其實沒事,假裝很正常……總之就是一定要擰巴着來。很矛盾吧?其實也不是故意的,就是一種下意識的自我保護吧。不是你的錯,不是只有你一個人這樣。我見得多了。”
說完,老張喝了幾口瓷缸子裏的茶。我就低頭坐着。我們沉默了很久。
我似乎有話要問,想開口時又無話可說。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https://leshuday.com/book/thumbnail/358049.jpg)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