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4)

緋突然伸過手來,纖細的手指緊緊地與鳳澈十指相扣,沖鳳澈微微一笑,然後對鳳寂不慌不忙地說道:“陛下,不怪風車,是我硬拉風車出去的,若要怪就怪我吧。”

“不是!”鳳澈護貓心切,連忙着急地否認,“不是的父皇,我自己想要出去玩,不關緋緋的事情了!”

鳳寂不惱也不笑,只是一點情感都流露不出來地看着他們,半晌說了句:“真是一幅主寵情深。鳳澈,兩年過去了,你還沒有長記性嗎?”

憶起兩年前的那一幕,還清晰地在鳳澈和緋緋的腦海裏閃過,如刀尖上的血滴在記憶的水裏闊開千絲萬縷的紅色花朵,觸目驚心。

鳳澈捏了捏緋緋的手,傳去一道堅定的力量,靜靜道:“記得。”

“那你還這麽做是在挑戰朕的心理極限嗎?!”倏然語調一提高,鳳寂身邊猶如炸開一朵火花,漆黑的眼睛,怒意熊熊燃燒。

鳳澈的手心密密出了一層的細汗,緋緋擔憂地看他一眼,鳳澈的側臉非常好看且精致,柔軟白皙的線條,長長且不顯娘氣的睫毛,就是臉色不太好看。鳳澈小心地擡起眼簾瞄向一邊的婁岚,只見他的老師神色愁重,輕輕地搖頭。

“緋緋。”突然鳳寂叫起緋緋的名字,“既然是你慫恿鳳澈出去的,那朕懲罰你就是了。”

鳳澈急了,臉色大變:“不行!”

對天子用絕對的口氣說話,鳳澈簡直在找死。緋緋凝重地拉住他:“主人,沒事的……”

鳳寂深沉地望着他們兩人:“鳳澈,朕最後提醒你一次,你養貓朕沒有意見,但要是玩貓喪志,就不要怪朕狠心了。”

鳳澈如遭晴天霹靂,不可置信地看向一向開明疼愛自己的父皇。

“你是一國太子,卻為一只貓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你覺得朕該怎麽放心地把皇位傳給你?”

一句話卻觸得鳳澈渾身發顫起來,他埋着頭,忍不住握緊了拳頭,臉籠在陰影裏看過去非常陰郁:“緋緋他……不只是一只貓……如果那樣,”猛地擡頭,一雙不再好脾氣的眼睛,“父皇大可把皇位傳給皇弟們!澈兒自知不夠優秀,當着這個太子早就臭名遠昭了,若不是父皇保着澈兒,澈兒哪能當着這太子高枕無憂?所以澈兒懇請父皇,廢了兒臣吧!”

作者有話要說:

☆、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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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車!”

“太子!”

緋緋就算是只貓少年但也清楚鳳澈說這句話的嚴重性,更不用說婁岚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太子,怎麽能說這麽不負責任的話……

鳳寂無法再平靜自若下去了,他深深地灰暗地望着鳳澈,不由感嘆,這真是澈兒嗎?他袖下的手握緊,一圈打在了桌案上,棋盤一震,黑白兩子彈起,摔碎了一地,響徹雲霄,一地晶瑩。上好的玉石,碎得就像在場所有人此刻的心一樣。

“鳳澈。”鳳寂語氣還能很平穩地叫出兒子的名字,但心底,真是恨不得把他這個混蛋兒子給閹了。“你真這麽想?”苦澀地冷笑着。

鳳澈剛想回答,緋緋與婁岚同時“咚”地跪了下來,緋緋拽着鳳寂的衣角,水藍的美麗眼睛淌着淚花,死命搖頭:“不是的陛下,你別聽風車的,他全是胡說的!全是胡說的!”

婁岚整個臉蒼白毫無血色,但跪着非常決絕,一字一句咬牙說道:“陛下萬萬不可草率啊!”

鳳澈緊抿着唇,一言不發,他了解父皇,父皇是個看似随和卻冷漠狠辣到極致的人,這點倒和孟千泷很像。他發狠要做的,就一定會做到。而他,真的只有這個太子的頭銜可以保護緋緋了……

“你給我跪倒外面去。”鳳寂很努力地在平息自己的火氣,不去看鳳澈,語速飛快,深怕自己下一秒就會沖動地廢了鳳澈。

鳳澈不反駁,這時風度翩翩得不是時候,靜靜地走出大殿,在殿外陽光最烈的那處堅定地跪了下來。

盛夏酷暑,驕陽似火,刺目的陽光照得人都睜不開眼。空氣裏翻滾着一層層的熱浪,水汽蒸發。

才跪了不到五分鐘,鳳澈就一頭大汗,緊緊咬着發白的唇。

天氣這麽熱,跪着簡直要出人命!緋緋可憐巴巴地看了鳳寂一眼,鳳寂正在氣頭上,不理他。緋緋看着主人受罰,巴不得去撓牆,想了想去找了把傘,搖搖尾巴地跑了出去,在鳳澈邊上跪下。

地上非常熾熱,和跪在烤爐上一樣,緋緋皺皺秀眉但忍了,打開傘,在鳳澈頭上撐開。

素白色的青花傘,像一朵潔白的花朵盛開,遮住陽光,投下唯一的小圈陰影。

鳳澈掐了下自己的手心,使自己頭腦要保持清醒,推推緋緋:“你幹什麽?快回去!”

“不!”緋緋只是一樣堅毅地跪着,揚着小嘴。

鳳澈搖頭:“父皇只懲罰我,你身子弱,別鬧了。”

緋緋還想争辯,卻聽到鳳寂冷漠的聲音:“緋緋,回來。”

皇上下令那就沒有不遵從的道理,緋緋已經熱得兩眼一黑了,可見鳳澈多煎熬。緋緋拉着鳳澈的衣袖,不想離去。

“不要朕說第二遍。”鳳寂已經開始下最後通牒。

緋緋苦着臉,只好拿着傘挪着小碎步地走回去。

過了大概一柱香的時間,鳳澈體力明顯吃不消了,臉色蒼白如紙,加上平時身體就不算好以及前幾日的勞累,鳳澈的眉擰成一條線,腰板卻依舊挺直。

婁岚琢磨着時間也差不多了,心底也擔心鳳澈身子,站出來說道:“陛下,殿下已跪多時,再這麽懲罰下去,怕殿下體力不消,恐傷着身體。”

鳳寂睫毛眨了幾下,回身,無視了婁岚的話,往內殿走了幾步,一邊聲音幽幽:“婁岚,和朕下棋。”

而卻看到碎了一地的棋子。

“陛下……”

“罷了。”鳳寂無奈地擺擺手,走到門口,看着鳳澈,“你可知錯?”

“兒臣知錯。”鳳澈态度還算好,但随後話鋒一變,“可若父皇要傷我緋緋,那我……絕對不會允許!”一雙漆黑像黎明的雙眸,在充沛明媚的陽光下呈着暗金的色彩。

“好!真是朕生的好兒子!”鳳寂冷笑一聲手一顫,揚袖就走。

婁岚追着他的背影失聲:“陛下!”若鳳寂就這麽走了,那鳳澈要跪到何年何月啊!

鳳寂一步也不停留,冷漠地絕情地義無反顧地離開。

“風車你這是幹什麽啊……”緋緋哭了一張玲珑的臉,愁眉在鳳澈身邊半趴下,“平時不是挺機靈的嘛?怎麽今天就……”

鳳澈伸出因炎熱而發燙的手,撫了撫緋緋的臉頰,微微一笑:“也許我天生就不适合當君王吧。我真的不能拿你,去賭。”

“主人你……”

“回去。”一擰眉,鳳澈閉了閉眼睛咽下難受與暈眩,“我自己跪着。”

“不要!我幫風車撐傘!”

鳳澈抿抿蒼白的唇:“父皇說了不可以的。”

緋緋眼睛一眨:“現在陛下又不在這,他不會知道的。”搖着鳳澈的手臂。

“唉……”輕嘆一聲,鳳澈苦笑着,“你覺得這一屋奴才,是我的奴才,還是父皇的奴才?”

“唔……”緋緋也清楚,垂下了眼睛,有點失望。

婁岚望着他們,他一身憂郁,一言不發地也走了,腳步聲每步都響得很穩。

“诶。”緋緋看着他離去,“婁岚怎麽走了……”

鳳澈搖頭:“讓他走吧,他留在這裏也沒用。”

鳳寂如此生氣是有原因的。

一是因為這幾日鳳澈的表現。鳳寂雖打心眼裏對鳳澈和緋緋的關系一清二楚,也打算睜只眼閉只眼當做不知道,但目睹了鳳澈的傷心,的憤怒,的頹喪以後他還是詫異了。他想不到緋緋已經完全可以控制鳳澈的喜怒哀樂了。一國太子,被只貓——不,或者說被個人給左右,那還像話嗎?

鳳澈坐在桌案前,低眸看着茶杯裏的茶水靜靜泛着漣漪,有些迷茫。自己立鳳澈為太子,到底是對的還是錯的?為了對她的愧疚,就要賠上整個江山嗎……

二,則是因為兩年前的那件事。

那時鳳澈比現在還胡鬧,剛撿到緋緋高興得跟得到至寶一樣,帶着緋緋偷偷跑出宮去玩。本來鳳寂還想着,小孩子生性貪玩,他也就不計較了,可直到那一天,鳳澈和緋緋上街被叛逆份子給抓了當人質,鳳寂才意識到事情非常嚴重!

那時他不顧大臣屬下的反對,投入了大量的兵力財力與叛賊對峙了半個月餘久,最後還只身一人應叛賊要求前去救人。雖然最終救出來鳳澈與緋緋,可鳳寂卻被捅傷,鳳澈和緋緋也被折磨得不成人樣。當時可謂在全國都引起了不小的轟動,鳳澈也被下令關在宮裏三個月哪裏也不許去。

可今天……鳳澈還是不知厲害輕重的溜出宮去,這真是觸到鳳寂最深處的雷點了。

所以,鳳寂嘆口氣,揉着發疼的太陽穴,今日狠心一次,絕對要給鳳澈一個非常牢的教訓。

“殿下。”清潤的聲音在鳳澈耳邊響起。

舔了舔幹涸的唇瓣,鳳澈迷糊地睜開因汗水而黏在一起的睫毛,眨巴幾下,勉強看清眼前的人。

婁岚蹲下來,深夜般的眼睛裏全是擔憂,皺眉扶着鳳澈的肩問道:“殿下,還堅持的住嗎?”

“嗯。”鳳澈輕點頭。

“用這個。”只見婁岚的手裏多了兩個小碗似的棉布,見鳳澈神色不解,婁岚慢慢道,“這是套在膝蓋上的,我以前冬天用這個。那時候太冷,膝蓋凍得發疼,現在你套在膝蓋上,應該會舒服些。”

要是平日婁岚才不會教着鳳澈投機取巧,但今日比較特殊了,怎麽說也是自己的學生,心疼總是有的。

鳳澈把緋緋趕走後緋緋又不知道能幹什麽,只好趴在陰涼處眼巴巴地看着鳳澈,婁岚來後他就跑了過來,附和地點頭:“是啊主人,套上吧。”

本來就不是什麽英雄,鳳澈虛弱地點頭:“也好。”

婁岚扶着他站起,但跪了太久兩腳都麻得沒有知覺,鳳澈一個不穩就要跪下去,多虧的婁岚扶住。

鳳澈低頭看着自己的膝蓋,有些後悔起來,平日怎麽就不多鍛煉些身體?不過此刻他已經昏昏沉沉了,心裏就算想吐槽也沒有力氣。

作者有話要說:

☆、十九

“陛下,皇後娘娘求見……”鄭公公恭敬地俯身,話還沒說完,就被墨槿給一把推開了。

鳳寂擡眼看了氣勢洶洶的墨槿一眼,嬌若白玫瑰的雪膚兩側因悶熱而抹上淡淡似桃花的紅暈,束發用一條藍帶紮着,耳邊垂下幾縷細碎的發。含若碧波秋水的眼眸此刻滿滿溢出不高興的情愫,妃色紅唇,美豔不可方物。

用腳趾也該算到墨槿趕來的原因吧,鳳寂苦笑一聲,繼續低下頭審閱手裏頭疼的公文。

果然,墨槿開門見山地一掌拍在桌上,緊緊瞪着鳳寂:“陛下!”

“聽不到。”鳳寂不理他。

“懲罰的也夠久了吧!”從一聽到那個消息起,墨槿就有些不安,不過總想着那是鳳寂的親兒子,鳳哥哥總會心疼的。誰知等了這麽久還沒有人來告訴他鳳澈不跪了,墨槿這才火急火燎地趕了過來。“再這麽跪下去,小澈的腿都要廢了!”

“別杞人憂天了,不可能。”合上,準備拿另一本,鳳寂說。

墨槿秀麗絕倫的眉不可思議地一挑:“鳳哥哥!你去長樂宮看看,小澈已經被折磨得沒有人樣了!你還要懲罰他到什麽時候啊?”

鳳寂手一頓,眼眸靜靜一暗後搖搖頭:“那小槿可知澈兒說了些什麽?”

墨槿一愣,收斂幾分氣勢,手指不自然地一攥衣角。他早有耳聞鳳澈那死小孩揚言要不當太子,也怪不得鳳哥哥會被氣成這樣了……鳳澈怎麽就這麽不争氣呢?這次,鳳哥哥必然是鐵了心的。墨槿癟癟嘴。

“今日若不給他些教訓,他怕是永遠也意識不到自己是姜國的太子。”鳳寂寫着些什麽,聲音像盤沙子。

墨槿還是心軟:“可是……”

“沒有可是。”鳳寂看向墨槿時眼瞳裏是溫潤的光,雖然眼底依舊覆蓋着淡漠,“小槿,不要妨礙朕。”

妨礙……

墨槿細長纖弱的長睫識趣地覆下,後退幾步,心裏呢喃着,反複回味那句“不要妨礙朕……”眼角晶瑩的淚痣,為他如畫的臉容抹上一縷古剎的憂傷。

鳳寂似也覺得這話說得有些重,于是開口道:“小槿,你……”

“若有一日我也惹了陛下,你可會治我的罪?”

鳳寂良久才道,聲音在過于寬敞的禦書房裏拉開秋風般的蕭瑟之意:“小槿,別像澈兒那樣逼朕。”

墨槿一怔,微微發笑,殷紅的唇抿出一彎明月的弧度:“我明白了。”眼光如鱗波閃閃,轉身走了。

鳳寂疲倦地閉上深邃的眼,骨節分明的手指捏住眉心,倏然窗外的風襲來,吹開桌案上的紙卷,翻出刷刷的聲響來。

陷入一段回憶裏的鳳寂,樣子像睡着般安靜。

“鳳哥哥,她是誰啊?”

“她嗎?是我的妻子。”

“妻子?”

“她是澈兒的母親。”

“小澈的媽媽?”坐在青年大腿上的孩童眼瞳一暗,不自然地捏了捏青年的小拇指。

想到他自小喪母,平日又不受寵,青年的心猛地一揪,溫柔地微笑起來,把孩童抱得更緊些,用像糖果般寵溺的語氣慢慢道:“小槿,沒事,我疼你。”

良久不見懷裏的人說話,青年低下頭,看着懷裏的小孩童,原來是睡着了。青年唇畔一勾,輕松地單手摟起孩童,就往裏屋走。

把孩童輕輕放到床上,蓋好被子,青年眉目一腔溫柔。曬着嘴角有點得意是笑容,小孩嘛,養大了就可以一口吃掉了……

“天寞。”聽到背後有人喚他的字,是那種溫婉安靜的女聲。

青年回頭,看着站在門框處的素衣女子,白淨的臉頰未施粉黛,眼波柔柔得似弱水般。不似那些富家女子一般愛好榮華富貴,一瀉烏黑的長發随意地散在一旁。

青年眉頭一皺,他對這個柔弱無骨的女子可是一點好感也沒有。“怎麽?”他聽到自己不耐煩的聲音,眉梢不羁一挑。

女子咬了咬下唇瓣,盈盈一腰似風中若柳:“小澈吵着說要見你。”

“嗯。”青年颔首,走了幾步後倏然說道,“以後莫要叫我的字,你也是大家閨秀出身,怎麽一點禮數也不知?”

女子一怔,後低下頭,聲音細細地說道:“臣妾知錯……”

青年滿意地點頭。

剛踏進門,剛學會走路的兒子就咿呀咿呀地跑了過來,撒嬌地撲進青年的懷中,貪戀父親身上霸氣的味道。

青年剛剛的壞心情一掃而空,雖然他不喜歡自己的妻子,不過懷裏的人可是自己的第一個孩子啊。小小的手,小小的臉,稚嫩的嗓音糯糯地喚他“爹爹……”,他可是滿心歡喜。

門框處,女子靜靜地站着,一張恬靜的臉沒有絲毫委屈,只有欣慰,歲月安穩平靜的欣慰。

“要去山水關?”女子替青年束好腰帶,有些詫異,“怎麽這麽急?”

青年神情如冰般嚴肅:“戰事緊急。”

“那……”女子眼睛眸光耀耀,“天寞,萬事小心。”

這是她再一次喚他“天寞”。青年愣了愣,随即抿着鋒唇沉重地點頭。“在我不在的日子裏,務必幫我照顧好澈兒和小槿。”

“殿下放心。”女子堅定地點頭。

在她印象裏,青年似乎永遠不急不慢,悠然自得,難得露出緊張的神色,可知如今戰況有多危急了。

青年的手搭在挂在腰間的古刀上,轉身離去。

路經小亭,斜眸一瞥,只瞧着玲珑紅亭內,墨槿蹲在椅子上看着周圍一簇粉色小花。而更加年幼的鳳澈,則坐在一棵大樹下,靜靜地與一只雪白的貓咪對視。明媚夏光,綠意青蔥,二人的笑顏似天下明珠。

小槿,等鳳哥哥回來。

澈兒,等爹爹回來。

青年淡淡笑,走得更加急些,且步履堅定。

走至大門口,屬下早已排好一對人馬,青年威嚴無雙,傲然地掃視着他們,微風吹着他尊貴的發,一雙眸,被歲月雕刻着冷峻深邃。

他利落地上馬,牽着馬缰,目視遠方,眼波廣闊容納天地。一聲豪邁地——“駕!”後,馬兒奔如疾風,一行隊伍浩浩湯湯地朝前奔跑起來。

清脆的馬蹄響徹雲霄。

淹沒所有。

“殿下!殿下!”

素衣女子從府裏跑了出來,瘦弱的身子像只斷線的風筝,努力地跑着,可卻跑不快,黑發欲欲揚揚,淩亂地飄着如墨潑灑。

她的手裏,緊緊握着一塊玉,上面刻着醒目的——“安”。

可馬跑得太快,豈是她能追上的,所以,她只能拼命地嘶聲力竭地喊着:“殿下!”

青年聽到了,他手一頓,可是沒有停下,只是繼續駕馬越跑越快。

屬下也聽到了,他為難地提醒道:“殿下,似是太子妃在喚……”

青年沒有回答,只是面容增了幾絲冷意。

屬下不好多說,只能揚起馬鞭追随着太子的步伐。

不知跑了多遠,女子終于累得停了下來,跪在地上氣喘噓噓,捂着胸口,臉色蒼白地望着隊伍跑遠。

目光幽幽拉出一條長痕,帶着思念飄遠。

——天寞,你定要平安歸來。

如血一樣翻滾着的夕陽,緋紅萬丈的西天,涼風吹開血腥的味道,飛鳥盤旋,哀鳴長嘯。

倒在血泊裏的女子依舊穿着那一襲如雪素衣,胸口上的長劍刺出的傷口正冒着熱騰騰的鮮血。

四周是厮殺,是刀劍相撞的刺耳長鳴。她的眼前早已被血色染紅,模糊不清,只是癡癡地望着天,想着,是血燒紅了天,還是天下了血雨?

那,他也該回來了吧。

女子的唇,淡淡地笑。像她的衣一般,素雅無華。

“啊——”身邊一個侍衛,又被刀劍刺中,大縷鮮血噴灑。

這天,要變了。

“青莞!”

縱使周圍一片喧嚣,女子還是清晰地用最後一絲意識捕捉到了那抹她日思夜想的聲音。

女子的眼睛有回光返照的明亮,像手心握着的那塊冰涼的玉石一般。

鳳寂沖破重重圍困,見人殺人,紅了眼,一身戎裝,抱起瘦弱的女子,看着她奄奄一息的臉,眉,深深地擰着,像溝壑。“青莞。”他第一次,如此溫柔地喚出她的名字。

“天寞,你回來了……”餘力一縷,蒼白無血色的唇安靜喚着,依舊未施粉黛的臉,露出與天空,與夕陽一樣的溫暖卻殘忍的笑。

雖然一直不喜歡這個父皇強扣給自己的太子妃,可鳳寂此刻還是一陣心痛。他有力的手緊緊握住她細弱得可憐的手,點頭道:“我回來了,你要堅持住,我帶你去看最好的太醫!”

“不了……”女子輕輕搖頭,歪歪腦袋一笑,夕陽的紅光襯着她的臉,“青莞此生遇到殿下,無怨無悔亦無憾……”

鳳寂眼底閃着濕潤的光,遍地燒紅,冰冷瑩亮的淚花朵朵。“對不起……”

“不。”女子搖頭,“天寞,我……保護好了……澈兒和……小槿……”女子劇烈地咳嗽起來,手指冰涼。“我,盡力了……”被鳳寂握着的手,冰冷無骨,一點點垂下,垂下,直到一點力氣也沒有。美麗清明的眼睛,一點,一點地閉上。

鳳寂倒吸一口直嗖嗖的涼氣,目光倏然變得狠辣,赤紅色的狠辣,靜靜放下女子,拔出長劍,朝着宮門,一步步地,踩着遍地屍體與鮮血,一步步地走過去。

影子拉得很長。

作者有話要說:

☆、二十

鳳寂是被一陣雨聲吵醒的。

他睜開眼睛,想着自己這是怎麽了?竟然睡着了?

屋內唯有一絲燭光暗淡,側目一掃窗外,倏然一驚。

漆黑的夜空一片死寂,噼裏啪啦的豆大雨點打得窗戶直作響。猛烈的風像野獸悶悶的嘶鳴吼叫。

早上還好好的天氣,怎麽如今變成這幅可怕的模樣了?鳳寂端起桌案上的茶杯想喝,卻發現早已涼了,于是開口喚了鄭公公進來。

見對方神色古怪,而且不自然地說道:“陛下你可算醒了……”

等等!

好像……澈兒還在跪着吧?!

鳳寂猛地起身,動作幅度太大導致鄭公公吓了一跳。鳳寂面無表情,暗罵了一句話後就趕了出去,卻在大殿看到了一直低頭跪着的墨槿。

“小槿……”鳳寂皺眉,開口叫道。

墨槿聞言一顫,擡起有些發紅的眼睛,吃力地站起身卻腳一軟地摔下。鳳寂連忙扶住他柔軟的身子,眼裏埋着自責與心疼。墨槿開口就扯出哭腔來了:“陛下,快讓澈兒起來吧……雨這麽大……”

“他還跪着?”鳳寂眉一挑,詫異道。

墨槿擡起眼簾:“陛下沒下令,他怎敢起來?若要違背你再把他的貓給抓了,他還不得哭死了。”

鳳寂嘆口氣:“是朕疏忽了,你又何苦跪着。”低頭看着墨槿的雙腿,再次一嘆,“讓下人幫你揉揉腿,以後莫要這樣,朕,去去就回。”

墨槿一拉他:“我随你去。”

看着滿天的雨針,鄭公公跟在他們身後打起一把傘,點着一小盞琉璃燈,迎着斜風夜雨朝長樂宮快步走去。

澈兒,對不住啦。

鳳寂的頭無休止地疼了起來。其實,最心疼的是他好不好!

“主人,你要不要喝些水?”天色漸晚,可卻遲遲不見陛下有動靜,這樣沒完沒了地也不知要跪到什麽時候。緋緋坐過來,嘆口氣問道。

鳳澈虛弱道:“父皇可沒允許我喝水。”

“偷偷喝一口?”

“我可不想再多跪。”鳳澈苦笑。

“那這樣吧。”在鳳澈不解的目光下,緋緋仰頭喝了一口茶水,鼓着腮幫子就朝鳳澈吻了下去。

“你……唔……”鳳澈無語,剛一開口,冰涼的水就咕咕地流進肚中。

這麽熱的天氣鳳澈不可能不渴,此刻茶水珍貴甜蜜如瓊汁玉液一般,滋潤開鳳澈幹枯的唇瓣與那顆接近枯萎的心。

緋緋放開鳳澈,看着鳳澈蒼白的唇對了抹豔彩,笑了,開心道:“陛下不允許你喝水,可沒有不允許我喝水啊!嘿嘿!”

鳳澈想怨,可怨氣化到嘴邊卻又都悄然消失,目光與緋緋笑眯眯的眼扣合在一起時,只能融為寵溺無奈的搖頭。

婁岚負手立在不遠處,淡淡地望着天,蹙起的眉間是那份書卷香氣的憂郁感。他似若有所思,眼光沒有焦距。

良久,他嘆着氣:“怕是要下雨了。”

事實證明婁岚是個預言帝加烏鴉嘴,還微亮的天倏然一變,瞬間烏雲密布,鉛灰色的烏雲如同一片死寂的海洋,一旦發怒,就會掀起狂風巨浪。

風吹得猛烈,鳳澈一時有些招架不住,衣袖飛舞,整個人跌落在地上。樹葉被吹得在空中旋轉,門窗咿呀作響。

“怎麽回事?”緋緋眼見不好,捂着柔紗白衣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扶住鳳澈。風聲太大,他提高了好幾倍音量。

“殿下。”婁岚踩着葉子與狂風也舉步維艱地走了過來,蹲下些身子,皺眉道,“要變天了。”

“啊……”緋緋帶着鼻音的呢喃還未拖着語調說完,額頭上就忽然一涼,一抹,發現是水。還沒反應過來,接二連三的冰冷雨水就噼裏啪啦地敲響了這大自然的交響曲。

緋緋跳了起來:“我靠下雨了!”一邊拉着鳳澈,“風車,你快起來,進去避雨!”

雨勢越來越大,好像洪水般洶湧,一朵朵雨花砸落在地盛開密密麻麻的水蓮。

再加上風,一時眼前模糊水霧一片,什麽也看不清。

雨水不出幾秒就打濕了緋緋的臉,他勉強睜開眼睛,大喊:“風車,快進去啊!”

“不行。”鳳澈用力地抹了一把額上的水,搖頭道,“父皇他……”

“你還父皇什麽啊?”緋緋炸毛,“都這麽大的雨了你會生病的!”

鳳澈咬唇,雨水順着發絲滴下,不語。

看他表面淡定,心底早就瀕臨奔潰了。

——鳳寂啊我到底是不是你兒子……是不是……

“風車!”緋緋一叉腰已經盛怒了,不顧雨水的冰涼刺骨,咬牙道,“你快給我進屋!”

“你給我回屋去。”

“你……!”看到鳳澈眼裏的決絕緋緋忍着咽下眼底已滾燙的淚花,“好好好,你跪着吧,我在心疼主人主人也不知道嗎?”

鳳澈無奈地苦笑。

雨沒有要變小的趨勢。

鳳澈淋着渾身沒有一處是不濕的,烏黑的發色因染上水珠而如濃墨般散開,黏在額頭上,濕漉漉的衣服緊貼肌膚,在這夏天裏鳳澈竟一直在發抖。

冷……好冷……

他嘴唇如雪花。

父皇……真的不在意我了麽……

他的手心冰涼。

雨淋濕的不止是身體,更有心。

雨聲清脆,像珠子落在地上的聲音,因此淹沒了長樂宮外急躁的腳步聲。

接着,宮門被倏然推開。

咿呀一聲巨響,猶如塵封千年的秘密,被重重地推開,卷來狂風暴雨的肆虐。

鳳澈跪着的背影在斜雨裏微微發顫,捏了捏手指,是父皇……來了麽

但等他用最後一絲力氣輕輕擡起頭時,雨水砸進他眼眶時,他卻看到了一雙鳶色琥珀般的眼睛。

熟悉的燦金色,深處卻是從未見過的擔憂,着急以及嗔怒。

緋緋因賭氣進屋,卻受盡了折磨,聞聲連忙沖了出來,看到孟千泷的突然降臨也滿是詫異。

“你……”鳳澈愣得開口卻說不出話。

孟千泷沒有撐傘,亦沒有任何遮雨的措施,淋得也很是狼狽。侍從跟在後面着急地想要替他撐傘卻被他一把推開了。他蹲下身,抱起鳳澈,默嘆一聲就往裏屋走。

“你瘋了……!”鳳澈在他懷裏大驚失色,錘着他的胸口就是掙紮。可手累得都擡不起來,臉色蒼白地眼前直暈眩。

孟千泷走到淋不到雨的地方後停了下來,垂眸,淡淡地看着鳳澈。

從他得知鳳澈受罰的消息再趕到皇宮裏時,路上下起了雨。侍從勸他停停再走他只是咬牙策馬狂奔,越跑越快,淋了一身的雨也渾然不在意。

侍從跟在後面有些郁悶地嘆氣。

太子,不是一向嬌奢,半點苦都不稀罕吃的嘛?

所以此刻孟千泷的氣色不比鳳澈好多少,抱着鳳澈的雙手都在發抖。鳳澈的身子冷得像快冰,而且漸漸失去了直覺。孟千泷瞪了緋緋一眼:“貓別愣着,快去拿暖爐來!”

緋緋驚慌地點頭,跑着就去拿。

一路走來,兩人衣上的雨水在地上拖出一條長痕,宮女立在兩邊害怕地低頭,這晉國太子……怎麽會突然來了呢?

孟千泷把鳳澈小心地放在床上,看着鳳澈蒼白冰冷地直哆嗦就一陣心痛。安德帝,你是如何當皇帝的!這樣罰你的兒子!後爸啊!吊起來打啊!

扯開鳳澈濕漉漉的衣服,他有些不耐煩地對身後茫然癡呆地宮女喊了一聲:“快去把幹淨的衣服拿來!”

“是!是!”身後是急促的腳步聲。

鳳澈從小沒多曬太陽沒多吃苦,所以皮膚很白皙,像透明了一般。玲珑的鎖骨還染上幾分水珠,誘人得很。

孟千泷有些無奈地想,自己越來越色膽包天了!想着,還打了個噴嚏,郁悶地揉了揉鼻子。

作者有話要說:

☆、二十一

“小澈我來救你了!”

長樂宮空蕩蕩得哪有鳳澈的身影,墨槿這一句哀嚎顯得格外詭異。

鳳寂見大開的宮門并沒有人關上,而且門口侍衛又是怪怪的詭異的神色,一雙劍眉就皺得越發深了。

墨槿一眯眼,妖嬈妩媚的眼角似乎也有些不明的意味。

殿內,燭火溫暖和藹,籠着橘色火光的宮殿與殿外的大雨簡直就是兩個世界。

緋緋沒有一絲表情地蹲在桌子上,撐着腮,看着孟千泷親力親為地擦幹鳳澈纖弱晶瑩的身子,再溫柔地擔憂地替他穿好幹淨的衣物。胸腔一陣急躁,緋緋忽然有點鼻酸,所以澀澀地扭過頭去。

人家就是好,可以在危急的時刻救下鳳澈,而自己什麽也做不了……

這不就是高富帥與那什麽的差距嘛……

委屈得簡直要抱頭痛哭。

孟千泷俯下身,手指撫摸過鳳澈因疲倦而熟睡的臉,剛想微微一笑卻手指一顫起來。不對!怎麽渾身這麽燙

剛剛還格外冰涼的身子,此刻猶如被火燒了一般,滾燙得熾人。

心底一驚,孟千泷猛地擡頭,沖侍衛巫清喊道:“快去請太醫!”

“澈兒怎麽了?”

此刻,鳳寂已和墨槿走進殿內,看到孟千泷在這時一愣,可随即又覺得這在情理之中。

孟千泷也是愣,直起身子回頭,對上鳳寂漆黑幽邃的眼眸,一斜,旁邊是皇後墨槿帶着暧昧目光的鳳眼,吸口氣:“回安德帝,鳳太子他發燒了。”

“澈兒……”袖下的拳頭一握,鳳寂目光凜冽,越過孟千泷走至床邊坐下,看着自己兒子蒼白的臉,胸口疼得厲害。“你們傻愣着做什麽?”聲音一高,“去請太醫!”

“是!是!”好多句恭敬的答聲。

墨槿也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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